伯爵實現他的威脅,在一周內就請來一位女家教。湯太太是個中年寡婦,有挺直的背和長鼻子,而且她一見麵就瞧不起婕兒。


    她最近才被鄰區一個大地主辭退。詹森說那並非因為她做錯事,而是那地主的孩子已經長大,不再需要家庭教師,根據推薦湯太太的介紹所所言,她是最理想的人選:生性溫和,是個鄉區牧師的女兒,而且有豐富的教學經驗。此外,她從不理會別人對她的教育方式的批評。詹森跟伯爵說,她似乎是教育婕兒的理想人選。


    這些都是詹森告訴婕兒的。雖然她曾自臥室窗戶兩度看見伯爵在騎馬,但是自書房那次災難性的談話後,兩人就不曾交談過。他跟可娜一樣,都像是這屋裏的鬼魂般神出鬼沒。湯太太的房間位於北翼後方,與舊有的教室相連。顯然他們認為可娜還不適合接受教育,因為那教室至少二十年沒用了。不過等詹太太派人打掃過後,湯太太才勉強同意它「還可以」。因此婕兒開始接受變成淑女的課程。


    「婕雅小姐,淑女走路不會彎腰駝背,更不會像男人似地闊步行走!把你的背挺直,走小碎步。慢慢地滑步走!不是那樣子!是這樣!」


    接下來的兩周裏,每當婕兒在教室時,湯太太就給她綁上木板,好讓她坐有坐姿、站有站相,走路優雅。而且隻要婕兒要在教室裏走動,就必須頂著一本書。書掉了,就必須撿起重來,直到她可以繞室走一圈,而不把書弄掉。她還要上發聲課,練習對著蠟燭發氣音;還有禮儀課及穿著課程。這些課程一再地重複,讓婕兒直想尖叫,或是把湯太太宰掉,不然就是從教室窗戶跳出去自殺算了。


    最後,在一次特別困難的課結束後,婕兒發飄了。僅因為婕兒的餐桌禮儀不合格,湯太太就當她是個頑童般下令不準她吃晚餐。婕兒因而氣得滿臉通紅,目帶凶光地緩緩站起,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這是她能忍受的極限了!這老巫婆太過分了,婕兒決定給她一記右勾拳,讓這自以為是的女人倒在地上。


    湯太太看出婕兒眼中的暴力,她自己鐵灰色的眼睛也張得像銅鈴般大。她一手舉起,仿佛要擋開婕兒的攻擊。同時毫無尊嚴地逃出教室。等安全地來到走廊上後,她便放下手怒瞪捷兒。


    「我會告訴爵爺的!」她丟下這句威脅,便轉身離去,力道之猛使得裙擺在她瘦巴巴的腳踝處翻滾。


    婕兒生氣地對那女人大罵一通,之後她便獨自麵對她的行為所可能引起的後果。那老巫婆一定會立刻去跟偉大的「爵爺」告狀。婕兒還記得伯爵發怒時樣子,那冰冷的眼神可以讓人結冰,柔滑的聲音比鋼刀還銳利。她也記得他在書房所展現的暴力,還有他摔破杯子並要她滾出去時眼中的怒火,這記憶讓她發抖。


    「他去死算了。他們通通去死吧!」婕兒高抬下巴大聲說道,並馬上覺得痛快許多。她又回複成自己,這高雅的房子及其作風幾乎抹滅她的鬥誌,不過舊的婕兒回來了。她不必受任何人的虐待,即使是出自那死伯爵的命令也一樣。他又有什麽特別的?就因為他出生在顯赫世家,他也沒比她好。除去他的家世背景和錢財,並把他丟到她生長的街頭去,他就會像個嬰兒般無助了。


    想到高傲的伯爵在街上討生活,就讓她稍微好過點。她不喜歡害怕別人的感覺,而且她也很不願承認偉大的「爵爺」真是嚇到她了。這讓她的怒火更加高揚。她康婕兒這輩子還沒有怕過任何東西!她從不害怕,因為她能照顧自己。可是她新扮演的施婕雅,卻一直都在害怕。她害怕仆人的輕視,自最低階的仆役到高高在上的詹森:她害怕湯太太,因為她代表伯爵:她甚至怕這新生活中的一些小細節,諸如吃東西、走路或說話。她怕無論做什麽事,都會讓自己像個儍瓜,然後大家就會笑她。她以前從不承認這念頭,因此它令她氣得想吐口水。她也真的吐了一口口水在光滑的地上,然後又感到有些羞恥,不過隻有一點點。她剩下的心智很高興又回到原來的自己。


    「我不屬於這裏!」


    這想法充塞她心底,但當她仔細思索後,卻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幾乎是從伯爵令她進浴盆洗澡的那晚開始,自那天起,她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他的吩咐,而非自己想做,而且她知道自己一點也不喜歡這樣;除了食物之外:不過就算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能溫飽,也不值得讓她變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她可以離開,她又沒有被銬住。她可以自由自在地離開此地,不再留戀,她可以恢複原來本性,不去理那什麽變成淑女的蠢事。她隻想拿到提姆的遺產,這是她的權利,但那伯爵卻威脅並迷惑她,把她誘進他的網裏。不過她並不無助,也還沒被困住。她可以走——隻要她肯回去麵對麥克、街上生活的不安定、饑餓及無家可歸,並靠她的扒技過活,直到被抓去關。她願意放棄伯爵在初見麵時所說的那種安全感嗎?或者她要讓自己被三餐及一個家所收買?她僵了一下,接著堅決地走出教室,她當膽怯的施婕雅夠久了。康婕兒回來了,正是時候!如果她能拿走一小部分於情於法都屬於她的東西,她就永遠不用擔心受怕了,婕兒細思這個點子。少了一些東西,伯爵也不會在意。但對她而言,則代表舒適過活,或是兩手空空地回街上混。她告訴自己這甚至不算是偷——她當然不反對偷東西。伯爵握有施提姆的財產,而那應該屬於他的遺孀。回到房間後,婕兒開始盡可能穿多一點衣服。它們雖醜,卻是用上好衣料做成的,可以讓她撐好一陣子。她勉強穿上第五件,最後兩件還沒法拙上扣子,走起路來已像隻鴨子。在變成施婕雅之前,她甚至不曾擁有這等衣服,因此她決定不再塞了。不過她打算帶走那件羊毛外套。那衣服又好又暖,而她在搭便車前得走一大段路。


    她扯下床單,並從枕頭下拿出精美的刺繡枕套,以便裝其他的戰利品,一邊思量著她是該沿著馬路走呢,還是先在小路走一段,以免伯爵追過來?她很懷疑他會費力氣找她,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決定還是先走小路。待他發現她帶了些什麽紀念品後,他一定會氣死的,就算沒有親自來追她,他也能讓她因竊盜罪而被捕,這罪名的懲罰輕則流放外地,重則吊死,他會這麽做嗎?婕兒想像那張有著冰冷雙眼的冷酷臉龐,不禁全身顫抖。沒錯,他很可能會這麽做。


    她決定最好是等到全部人都睡了,她再逃跑。既然晚餐時間已過,她就不必等太久了。等待是最好的方法,不過那就意味著她必須忍受與伯爵來一次令人不悅的會談——如果湯太太的抱怨生了效。不過再思量一下後,婕兒認為在這種時刻,伯爵不會為了她而擾亂自己的作息。他很可能明天早上才會召見她。她關上門並落鎖後,緩緩脫下多餘的衣服。她的每一絲直覺都警告她絕不可讓任何人知道她打算做的事。她的表現必須一如往常。梅妮很快就會來服侍她就寢,並看看能不能有機會幫小姐換睡衣,雖萬分不情願,婕兒仍將衣服整齊地掛回衣櫥。她放回枕套,並拉好床單,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等待。淩晨一點時,婕兒已準備好了。她好幾小時前就遺退了梅妮,坐著等待這屋子安靜下來。她已有兩小時沒聽到任何人活動的聲音。不過伯爵睡在另一側廂房,她無法確定他是否已入睡。可是她相信這麽晚了,他一定睡了,因此她又穿上那五件衣服,並拿下那個枕套。她小心地打開門四下張望,並鬆口氣地發現走道上空無一人。她走出房間,小心地關上門。穿著五件礙腳的洋裝,她盡可能無聲地走動,幸好她的房間就在樓梯旁。她緩緩下樓來到陰影幢幢的大廳。正如她所料,屋子裏靜悄悄地沒見半個人。她的第一站是廚房,搜括了一整套的刀叉等純銀餐具,銀器叮當作響,她對自己搖搖頭。她已失去那股敏銳感了。不久前,她還可以在一大堆人麵前偷走一堆東西,而不被人發現呢!婕兒全身充滿了興奮(再次當原來的自己,並重回最熟悉的事真令人高興!)她朝餐廳走去,她在那裏又拿了一組純銀的餐巾套環、一個金托盤,以及一對華美的金燭架。她有些遺憾地看看銀製的湯盌,因為它太大了,她的枕套放不進去。她又迅速地在樓下的房間裏巡視,又找到一個纏著金銀絲線的精致音樂盒,一個骨董鼻煙盒、一隻銀酒瓶,還有其他一些小東西及一個沉重的金煙盒。她的枕套已重得必須用雙手才拿得動,所以她決定已經拿夠了。她像聖誕老公公般把枕套背在肩上,以兩手扶著並朝前門走去。她握住門把,卻發覺鎖住了,她低聲咒罵著先把東西放到地上,好空出手來處理門閂。那門閂很重。她使力拉起它,它卻抗議似的發出聲音,她不禁皺起眉頭。在一片寂靜中,這聲音大得有如一聲尖叫。 不過顯然沒有人聽見。她迅速地背起那袋戰利品,然後用腳推開門,她穿著過多衣服,又運動一番後覺得很熱。因此戶外的冷空氣感覺很好。在穿過門口時,她注意到月光閃爍地照在右側牆上兩把交叉的劍上,那是兩把以金銀打造的精美作品。婕兒無法抗拒。她放下東西,並四下打量以確定沒有人,然後她去搬來一張椅子以便拿劍。她微喘地站上椅子,伸出手拿她的戰利品。她必須踮起腳尖,盡可能地伸長手,才能摸到金製的劍柄。那冰冷光滑的觸感讓她露出笑容,她動手要將它們取下。


    「我實在很不想掃你的興,不過我恐怕不能讓你帶走那兩把劍。那是我們的傳家寶。」這輕柔且略微拖長的冰冷聲音猶如閃電般擊中婕兒。她轉過身,仿佛手中的劍會發熱般丟下它,並在椅子搖晃時抓住椅背以免摔倒。「老天爺!」她在劍身落地時驚喘著。她被嚇得隻能呆瞪著他。她最害怕的事成真了:她正與伯爵麵對麵。雖然時辰已晚,他卻還未上床就寢。她聞到白蘭地的味道,內心哼了一聲,她已知道原因了。他仍穿著白天所穿的白襯衫及長褲,下巴有胡髭,眼睛則在手中的燭光下閃閃發亮。每一次她見到他,他都是如此俊美而迷人。但她仍瞪著他,仿佛他是地球上最嚇人的鬼怪。他笑看著她臉上明顯的驚嚇神情,但那微笑並不迷人。他走向前,來到她所站的椅子正前方,對她伸出一隻手。「下來。」


    婕兒死抓著椅背,她有如看見毒蛇似地看著他的手,就算世界末日到了,她也不會去握他的手——他怎麽知道她要做什麽?他是惡魔的同夥嗎?他那冷藍的雙眼看穿她的樣子很像惡魔。


    「我叫你下來。」他的口氣令她發抖。她將冰冷的手放進他溫暖的大手裏,讓他扶下椅子。不過她立刻因此而離他太近,她很快地退了兩步,覺得安全些。


    「看來一日當小偷,就終身是小偷了。」他的口氣似在閑聊,眼睛卻看向那掉在地上的劍,以及在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的鼓漲的枕套。婕兒滿懷罪惡地垂下頭,接著又立刻抬起。她不要再任他侮辱!絕不!「我不過是帶走屬於我的東西,而且隻是一小部分而已。」伯爵看著她,陰影下的表情難以解讀,不過那眼中的光芒卻無可錯失。


    「解釋一下你那不尋常的話吧!」


    那絲滑的語調讓她發抖,不過這次婕兒決心要反抗他,她已是原來的自己,而康婕兒是是不怕任何人的!「你欠我那些原本屬於提姆的東西。」她用手指一指枕套和劍。「這些不過是九牛一毛,所以你別想指控我偷東西,爵爺。我不想明講,我們都知道真正的小偷是誰——」他的藍眼眯緊,隻剩下一抹光芒。婕兒迷惑地看著他,並吞口口水。


    「我若是你,就會對自己所說的話很小心。你可能會發現自己麻煩大了。」「我才沒什麽麻頓呢!」 「沒有嗎?」他有露出那嚇人的微笑,他的行動快得讓婕兒跳了起來。他離開她,恍若 無物地以一手拿起枕套,另一手則關上門。婕兒聽見他重新落鎖,一顆心不禁沈了下去。她又被困住了。


    「我若是去找警察呢?還帶著這些證物。」他搖搖枕套,使裏麵的東西鏗鏘作響。「我很確定你一定會被當成小偷捉起來。」「你不可以!」


    「為什麽?我們有個交易,記得吧。在倫敦時,我曾給你退出的機會,可是你拒絕了。我當時就說過你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我才不理你那什麽鬼交易。我認為你在提出交易時,少說了許多事情,比如說折磨我。」「折磨!」他似乎很驚訝。他在黑暗中看著不悅地瞪著他的臉,婕兒發誓他臉上有一抹微笑。「請你解釋一下,好嗎?」「那個老巫婆要我對著蠟燭說話,害我差點燒到睫毛,她還要我屈膝,害我痛死了,還在我背上綁木板,她今天甚至不讓我吃飯!這還不算是折磨嗎?」聽了這番批評,他沉默了片刻,注視著她憤怒的臉。他將枕套放在腳邊,雙手交抱在胸前,仍然看著她。「喔,對,我記起來了,那個請來教導你的可敬女人,她叫什麽來著?湯太太嗎?她的確在傍晚時要求見我,不幸的是我沒時間見她。現在我很懷疑我錯過了什麽。」他還沒跟湯太太談過?這讓她可以先抱怨一番。 「她當著我的麵偷走我的晚餐,而且——」


    他抬起手。「等一下。湯太太偷你的晚餐?她為什麽這麽做?我們沒有供應三餐給她嗎?我該和詹太太談一談。」


    婕兒憤慨萬分地看著他。他那該死的幽默感!「她說我的吃相跟豬一樣。我才沒有!我——」


    他再度抬手要她住口。「你的教師是在教你餐桌禮儀,對不對?」


    「她沒有權利拿走我的晚餐!我餓了!」


    「而且顯然吃相跟豬一樣。」伯爵嘲弄地道。婕兒正打算抗議,但他搖頭。「湯太太拿走你的晚餐,你一定有反擊。你應該沒有攻擊那位可憐的女士吧?」在他的詢問下,婕兒覺得有些愧疚。


    「不……完全如此。」


    「這是什麽意思?」 「我隻不過瞪她一眼,她就像老鼠見到貓似的逃走了。」婕兒笑著回憶道。「啊,那一幕真精彩。」


    「你嚇到她了。」


    「那是她自找的。」伯爵突然變得很嚴肅。「如果我再聽到這種事,你也要小心,聽到了嗎?今晚我可以原諒你,不過絕不可再犯,否則下次我就沒這麽寬宏大量了。你若覺得老師太嚴厲,可以直接來找我,不過你絕不能嚇壞那個可憐的女人。」


    「我討厭她!」


    「我看她也不怎麽喜歡你,你這可怕的小鬼。可是她是被請來讓你變成淑女的,你必須順從她。了解了嗎?」 「不了解。」她很小聲地回嘴。婕兒可沒笨到會大聲反駁他,不過他還是聽到了。「你說什麽?」


    婕兒既覺沮喪又覺憤怒。他再度控製住她,把她變成那個連自己的影子都怕的弱女子,她若是屈服,就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婕兒了。她會再回到那教室裏,比先前好不到哪裏去。「你拿走了原本的我!」她爆發了。


    「請你再說一次?」


    「康婕兒,我不再是她了。」


    伯爵揚起雙眉。「你想要做她嗎?」她呆望著他,而他則握住她的手肘,領她走向樓梯。「康婕兒不過是街上的一個小鬼,她沒有未來,隻有貧窮。施婕雅則有家及家人,她一輩子吃穿不愁。我知道我比較想扮演哪一個人。」婕兒回首看他片刻,很為他的話而訝異。施婕雅有家人?他嗎?他這是表示他是她的家人。


    「睡覺去吧,這場鬧劇可以結束了。」他輕推一下她的背,並命令道。 婕兒遵從地走向樓梯。當她上樓時,可以感覺到他的眼光,並知道自己已下決定。伯爵出現在廳裏的那一刻,她便已做好決定了。她不會再逃走,她已被緊緊逮住了。自那之後,她和湯太太就處於不自在的休戰狀態。婕兒不再給她惹麻煩,並盡力學習她所教的東西。湯太太的確教得很好。在多次練習後,婕兒已學會餐具的用法,並習慣去使用各種餐具。她學會了在喝茶時僅是輕啜,而不會發出聲音或溢出來。她也學會如何替他人倒茶。她還很痛苦地記住湯太太在對人行禮方麵嚴格的要求(她現在知道不必去注意仆人們的行禮。)她當然也學會了一位淑女在早上、中午及晚上的正確穿著。


    這些課程都很困難,但最難的是學習如何說話。據湯太太的說法,婕兒所說的話毫不正式。可是婕兒這輩子似乎都無法像個淑女那般完美地發音。湯太太要她更常對蠟燭練習氣音,她若發音正確,燭火就會搖動。起初湯太太以為婕兒至少識字,因此她要婕兒大聲朗讀。不過婕兒拐彎抹角地繞了半天後,才很羞恥地承認自己不識字心因此湯太太以足以媲美威靈頓贏得滑鐵盧之役的決心,開始教婕兒閱讀。每天早上婕兒都被迫要花上數小時,背上綁著板子,頭上頂著書,並對著蠟燭吃力地念著雷克裏夫人的恐怖小說。


    午餐是最受歡迎的休息時間,不過到了下午,那討人厭的板子又在她練習社交禮儀時綁在她背上。在行禮時,對公爵夫人及各種階級的夫人都各有其彎身的標準,而對女王則必須額頭觸地行大禮。(在一再練習時,婕兒嗤鼻地想著她怎麽可能見到女王。)在某些情況下必須伸手接受紳士的鞠躬或吻手禮,有時隻需點個頭即可。


    婕兒必須學習有禮談話的基本形式。較合宜的話題似乎隻局限於天氣,或其他各種蠢話,譬如說在別人讚美你時,要回答「你真好心,爵爺。」或是在吃點心時稱讚說:「這些蛋糕真是美味極了。」之類的話。


    有那麽多的規矩,婕兒很驚訝有人能全部記清楚。她對貴族,尤其是女性貴族的敬意增長許多。光是談個天,她們就有很多要注意的事!還有在走路及就坐時必須忍受的折磨i她若老早知道這些東西,就會在當初進行交易時,告訴那偉大的爵爺吞下自己的舌頭。在她返回牢籠三個星期的一天午後,婕兒正一如往常地苦著臉練習行禮。戶外是個美好的春日,陽光普照,天空清朗無雲。婕兒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以求能出去外麵。可是湯太太認為太多新鮮空氣對淑女的皮膚有害,因此自她來到後,婕兒隻有幾次得以溜出門去。她渴望地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並在湯太太的命令下,行了一個適於問候一位地位重要之年長貴婦的禮。婕兒的雙手以正確的角度拉住討人厭的黑裙,頭僵挺著以免把書弄掉,她小心地做了她私下稱為鴿子蹲的禮。


    身後傳來的鼓掌聲讓她轉過頭去,她的腳在裙於裏打結,背上的板子讓她失去平衡,頭上的書大聲地掉在地上,而她則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該死!」她喃喃抱怨著揉揉屁股,然後才記起淑女不該注意到自己的臀部,更不能去摸它。她掙紮著坐起,而湯太太則不滿地叫了一聲:「婕雅小姐!」婕兒不睬倉皇失措的教師,反而怒瞪著那引起這團混亂的伯爵。


    他正站在門邊,寬肩倚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他看著她不雅的姿勢,雙眉揚起,露出她最討厭的優越神情。陽光自窗外流瀉而入,在他的金發上跳躍,而他那閃亮的雙眼一如天空般藍。他一如往常般俊美得令人屏息。


    婕兒不情願地承認這個事實。她惱怒地承認是看到他,她的心就開始飛馳。而她顯然對他毫無影響力的事實,則引起另一種奇怪而痛苦的感受。他看她的樣子,好像是在看猴戲似的,她因那個神情而怒瞪著他。而令她氣憤的是,她的表情似乎隻讓他更樂。這隻自大的豬在取笑她!而這都是他的錯!身為伯爵,他該知道進門前應先敲門,以免嚇死人。婕兒瞪著他,內心的不滿愈形高漲。在數周的練習後,終於連湯太太也下情願地說她有進步,他卻這樣於走了過來,就立刻讓她出醜了。哼,他很快就會知道她下再是他可以嘲笑的對象了!「午安,爵爺。」婕兒以近乎高雅的口音問候他。她抹去臉上的怒容,並學他的樣子高傲地揚起雙眉。


    「午安,婕雅。」他莊重地回答,仿佛原本就期望她會以這種方式問候他。看他以乎對她的進步一點也不訝異,婕兒便決定讓他更加印象深刻。她看到窗外眩目的陽光,並記起天氣是很合宜的談話題材。 「天氣真好,不是嗎?」她不太確定,不過好像看到他雙唇扭曲。怒意又回到她臉上。「當然是。」他的回答嚴肅而有禮。


    婕兒稍微放鬆一些。也許他沒有在嘲笑她,畢竟她是照湯太太教導的方式說話的。她必定太多疑了,才會以為他覺得她很可笑。


    「哦,爵爺,您是來視察我們的進展嗎?」湯太太迅速地行個禮,想必先前因婕兒的那一跤而忘記了。 「呃,您可以,呃,看得出來,我們有很大的進展。」接著她轉向婕兒,以甜美的聲音道:「親愛的,你何不站起來,好好地跟爵爺行個禮呢?」婕兒忘了自己仍不雅地坐在地上,下禁臉紅了。可是她發覺要站起來很不簡單,綁在背上的板子讓她無法傾身。她想用腳使力站起,卻也徒勞無功。她像條出水的魚般掙紮著,眼光飛向伯爵,她確定他一定在笑她。


    的確,他的一邊嘴角上揚,眼睛也閃閃發亮。婕兒屈辱地翻過身爬起來,她感覺到自己的脾氣正在沸騰。


    「我會很高興看到偉大的爵爺背上綁著這臭板子,跌在地上想要站起來的樣子!」她站起來後用粗俗的土腔怒道。


    湯太太絕望地呻吟出聲,伯爵則真的笑出來了。


    「爵爺。」他惱人地敦促她。


    婕兒雙眼冒火。如果那本書還在頭上,她會拿下來朝那俊美的臉丟過去。但她隻能雙手握拳,咬牙切齒,他真的很會激怒她!「爵爺。」她盡可能有尊嚴地咬牙道。


    湯太太朝她發怒的學生瞪了一眼,再對伯爵微笑。 「我們該表演什麽給您看呢,爵爺?」她癡笑著。「婕雅小姐在各方麵都大有進步。」


    「是嗎?」伯爵懷疑地問。他再次看向婕兒,眼中的笑意令她怒火上揚。她要讓他好好瞧瞧!「的確沒錯。」她很高興自己發音正確。她放鬆拳頭並對他微笑。「撇開我剛才的失誤,我真的是個淑女了。」她在其中摻了幾個法文字。


    「真的嗎?」他似乎頗為讚賞地走進教室。婕兒漫不經心地注意到他合身的衣服,以及馬褲下結實的長腿。他有很多方麵令人討厭,不過她對他的男性氣概卻毫無疑問。他的外表雖太過完美,不過卻是個道道地地的男人。


    「聽你這麽說,我當然很高興。」他繼續說道,並在雜亂的桌旁坐下。「不過我必須指出,你剛才說的法語發音不正確。」


    「呃,我們在法文方麵還有些小問題。」湯太太結結巴巴地解釋,並意味深長地看看婕兒。


    「沒關係,幾周前她連英文都不會說,更遑論法文。」


    「我當然會說英文!」氣瘋了的婕兒忘了她的腔調,怨恨地瞪伯爵一眼。


    「的確是。」他嘲弄地說。


    湯太太迅速而警覺地看她的學生一眼。「再練習一次行禮,婕雅小姐。這次是對—— 對桑夫人。」


    婕兒覺得自己像是馬戲團的猴子,差點拒絕她,不過她知道她若生氣,隻會讓他更樂。於是她以最佳的尊嚴照規矩行了個禮。背上的板子使她得以挺直,不過高抬的下巴及優雅的手勢則是她自己的努力。在一旁觀看的伯爵似乎被吸引住了,仿佛看到了他預料之外的事。「非常好。」當她站直時他稱讚道,聲音中少了她已習慣了的嘲諷。


    湯太太勝利地笑著,並要婕兒一再地行各種不同的禮,就像隻在表演的狗。有伯爵在一旁觀看,她的表現甚至比隻有湯太太在旁時好得多,最後湯太太高興地說出:「現在,對女王行禮!」婕兒行了一個完美無瑕的大禮。


    「你的確是個可造之材。」待她站直身看向他時,伯爵滿意地說道。他那優越的口氣令她再度發火,不過在她爆發之前,湯太太插了進來。


    「既然爵爺在這裏,他或許想與我們一道暍下午茶,以便評估你在這方麵的成績,婕雅小姐。」


    「多謝你的邀請。」伯爵平順地回答,雙眼不曾離開婕兒紅透的臉。「不過我寧願要婕雅小姐今晚與我共進晚餐。」


    「喔,當然了,爵爺,那樣最能看出她的實力。」


    「可不是嗎?」他慵懶地站起來,並以令婕兒討厭的方式對她微笑。他為何用那種神情看她?那令她聯想到聖經中的禁果與毒蛇,他朝門走去,回過頭時她仍在皺眉。「七點到金色沙龍,先喝餐前酒。」 他走了後,婕兒才想到他甚至沒有看她是否接受邀請。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隻要他召喚,她就必須遵從。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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