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春天及夏天裏,康婕兒漸漸消失了。這過程緩慢而痛苦,不過到最後她已轉變成那幾乎每一寸都是淑女的施婕雅小姐。在柏森的精心調教下,她甚至開始把自己想成婕雅。每天早上坐在鏡子前讓梅妮為她梳頭時,回望著她的人影是婕雅:婕雅有著柔嫩的白皮膚及粉紅的雙唇,婕雅有著上揚的黑眉(精心修過的眉毛讓她有著異國情調,而非以前的粗亂不馴) ,以及因健康和快樂而閃閃發亮的金色眼睛,婕雅的頭發烏黑豐潤,凹凸有致的女性曲線使討人厭的喪服變得較為順眼。婕雅會讀柏森拿給她的書,並在看完後與他討論;在他的讚美下行禮的是婕雅;是婕雅專注地聽他談論他自出生便已習慣的那個世界。婕雅已學會將柏森視為她從未有過的家人:他亦父亦兄亦友,更是良師,他光是扭曲地揚揚眉就會令她大笑,而一句嘲弄的話也可引爆她仍急躁的脾氣。他一個冰冷的神情,就能讓婕雅羞愧地沉靜下來,婕雅小心地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隻為取悅他。因為她非常想討好他。柏森已經變成她這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了。婕雅對柏森也有好的影響。不管男女仆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婕雅表達他們的看法。詹太太以她慣有的直率說,她從沒見過主人這麽有幽默感,那其實並非他的本性。詹森則露出婕雅看過的第一個微笑說,他可以取消向鄰區的供應商長期訂購的法國白蘭地,因為上次的進貨都還沒有動到,伯爵已幾乎不喝酒了。李西在工作時會哼著小調,而根據詹太太所言,一個紳士的侍從很少敢有這麽輕快的心情。梅妮說廚子很為伯爵這次在費萊爾莊園停留這麽久而興奮。他通常隻待上幾周,然後就離開前往天知道什麽地方。


    婕雅則迷失在不斷增長的快樂中。柏森漸漸由一個她必須時時提防的人,轉變成世上最好的人。當然他仍會指使她,並在他認為有必要時責罵她——這是很常有的事,但包含其中的不經意的情感,則滋養了她渴求愛的心靈。她則以幾近崇拜的態度回報他,使他在她眼中閃耀的愛慕中變得快樂。她認為他跟她一樣也很渴望被愛。


    他不停地致力於把她變成他想要的那種淑女,他教她的不僅止於基本的禮儀。她學到一些無形的東西,譬如在有人無禮時,冰冷的沉默及沉穩的注視很有用處,還有揚起雙眉的高傲表情也很有用。他並非真的以言語教她這些小手段,不過他自己很常用,也得到很大的成效。而不知不覺中,婕雅像海綿般吸收了柏森的一切行為舉止。


    他甚至違反她的意願,堅持教她騎馬。婕雅很快就學會一件事——拒絕柏森是沒有用的。他不必多說一句話,隻要一個冰冷的表情,就讓她穿上騎裝,騎上一匹名叫「貝絲」的巨大野獸。 雖然柏森極力保證這匹馬很溫馴,婕雅仍然很害怕。每次它動動耳朵,她就覺得它可能會狂奔而去,並害她摔死。她想尖叫、哭泣,或是自馬背上跳下來擁抱地麵,再也不離開。可是柏森冷靜地指導她如何坐好及握韁,讓她不敢妄動。她隻好悲慘地放開死抓住馬鬃的手,顫抖地接過韁繩。她努力在柏森牽著馬走動時穩坐在馬上,不過她會捉住馬鞍的前麵以保持平衡——隻在柏森沒注意到時。


    待他終於宣布課程結束,並伸手抱她時,她像歸巢的鴿子般迫不及待地下了馬。她的腳抖得太厲害,必須靠他的攙扶才得以走進屋內。不過婕雅不在乎。她靠著柏森保護的臂彎,臉上帶著笑意,饑渴地吸取他身上的暖意及力量。她辦到了,她學會騎馬,並取悅了柏森,她非常以自己為傲——直到他宣布隔天要繼續學習。


    她出聲抗議。她不能也不願再做那件事。但她下得下學,每天都過得很淒慘,直到柏森也不得不承認被打敗了。他用盡所有方法,她仍隻能在馬走動時努力不掉下來。隻要馬兒速度快一點——像是小跑步——她就完蛋了。每次她都會摔到地上,最後連柏森也隻好承認:施婕雅永遠學不會騎馬。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還教她跳舞,雖然她總是踩到他的腳,他仍是耐心十足地教她。他握著她的腰的手,以及那溫暖結實身軀的靠近,讓她全身刺痛,但她很享受這些課程。每當地偶然看向他的嘴,或是他的身體太過靠近她時,她就會想起那令她輕顫的吻,但他似乎無此困擾。他待她猶如長輩,這情形讓她很不悅。不過她總是告訴自己沒關係。如果他想成為她的情人,就不會是她的好朋友。現在他的友誼已像空氣一般重要。


    一旦克服了老是踩到他的羞愧,在他懷裏學跳舞已變成每一天的高潮。她喜歡被他擁近,喜歡他懷抱的感覺。她曾訝異地猜想,她這麽喜歡身體上的接觸,是否是因為自孩童時便失去了這種接觸。她母親在世時並未花很多時間陪伴婕兒。不過,過去的不愉快已被她拋在腦後。她不再是婕兒而是婕雅,每當柏森擁她入懷,她就變成世上最快樂的人。在跳舞時,他會以令人訝異的悅耳聲音輕哼曲調,同時警告她不要看腳,或大聲地數著拍子。等她終於成功地戒掉這兩個習慣後,他便帶著她舞出音樂廳,在長廊裏旋舞著,直到她笑得喘不過氣來。他宣稱他很滿意。她的舞姿很優雅,而隻要她能學會不要一副像在偷偷數拍子的樣子,她就會是各舞會裏的明星了。


    似乎所有人都停下工作欣賞這即興的演出。婕雅高興地笑著靠在牆上喘氣,心想著自她抵達費萊爾莊園後,還不曾看過那麽多笑臉。在上方看台厚重的繡幃後方,婕雅看到一個比其他人都重要的觀賞者:可娜。她蒼白的小臉靠在欄杆上看著下麵的情景,從那小小的身形和閃亮的頭發很容易就能知道是她。不過在她告訴柏森之前,可娜就跑走了。看著他的笑容,她決定不必在此刻提起他女兒及她疏離的態度。


    這是他堅決不與她談論的話題。在習慣他似乎很喜歡她,而且不會因為她說錯話就收回友誼後,婕雅以自覺十分圓滑的態度要他多關心一下自己的孩子。畢竟可娜才六歲,母親死後,她更需要父親的關愛。身為孤兒,婕雅很能了解可娜會有的孤單寂寞。但柏森拒絕討論這個話題。他冷冷地謝謝她的關心,並說,如果她能不管他的私事,他會更感謝她。他說這話的樣子又變回那個初見麵時的冰冷伯爵,因此她不敢再提起這件事。但她卻無法忘懷此事。在更加了解他後,她不懂他為何對女兒如此冷漠。他對她耐心且寬容,是個迷人的同伴及優異的老師。但為何每當提起像是他的翻版的小女兒時,卻如此冷漠?那個夏天另一件美好的事,就是偶爾一次的野餐。柏森會駕車帶她到某個美景如畫的地方,享受由廚子亨利準備的午餐。婕雅覺得那是最快樂的時光。午餐後,他們會躺在草地上小睡或聊天。有一次婕雅很遺憾地說可惜可娜沒辦法一起來。柏森突然坐起來,眉頭不悅地皺著。


    「她最好是跟保母在一起。」他不悅地說道。婕雅看一眼那張緊繃的臉,不敢再多說。他對他女兒的態度很奇怪,可是她老想改變必會惹他發火。


    不過她仍留意著那孩子,終於在一個晴朗的九月天得以與她正式見麵。那天柏森騎馬出門了,婕雅則閑得發慌。她決定出去定走,並在小徑上遇見可娜及她的保母。「午安。」婕雅對緊握著可娜小手的保母微笑。


    「午安,小姐。」保母頗為僵硬地回她一笑,婕雅記得她叫做茱妮。婕雅轉向仍固執地低著頭的可娜。她穿著綴有藍色小花的白色洋裝,金色鬈發以藍色緞帶綁起來,她看起來跟她爸爸一樣美麗。有這麽可愛的女兒,真奇怪他竟不因她感到驕傲。可娜仍拒絕抬頭,婕兒隻好蹲下來,以便看著她的眼睛。


    「午安,可娜。你還記得我嗎?」那孩子既不回話,臉上也麵無表情。那張與柏森如此神似的小臉有如瓷器。


    「她不會說話,小姐。」貝小姐似乎很不耐。


    婕兒訝異地抬頭看她。「為什麽?」


    貝小姐聳聳肩。「從我來之後,就沒聽她說過半個字,都差不多兩年了。醫生也來看過她,不過他們說她沒什麽毛病。她隻是不會說,據說是因為她母親的死。」「也許隻是因為她無話可說。」婕兒不知自己比較驚訝一個孩子競承載了如此多的悲傷而不願開口,或是那保母如此不體貼地在孩子麵前談論此事。她意有所指地看看貝小姐那友善但不太聰明的圓臉,又加上一句:「她應該聽得見吧?」


    「聽得見。大部分時間她都很乖。不過她常喜歡偷偷跑出去,因此我必須很留意她。有時候光是把她找出來,就會讓我發瘋。不過到目前為止她都沒出事,而就算我願意,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盯著她。」


    婕兒沒有回答,再次低頭看向可娜。小女孩看著遠方,沒有半點表示她聽到了大人們談話內容的神情。


    「她都是這樣子,小姐。不過她聽得見你。嗯,請你原諒,可娜小姐該去睡午覺了。她都在散步後睡午覺。」


    「去吧。」婕雅看著她們離開。她所知的消息令她為那孩子感到憐憫。柏森怎麽會無情到不愛她昵?這一點都不像她認識的那個柏森。


    那天楷晚用過晚餐後,兩人依照習慣來到書房裏。婕雅心中仍想著可娜。柏森應該多關心一下那可憐的孩子,而似乎隻有她可以敦促他去做。 「柏森。」她喝一口茶遲疑地開口喚他,並隔著兩人間的棋盤看向他。他決心要教她玩西洋棋,說能增長她的心智。但無論他多努力,仍然沒有顯著的效果,不過他拒絕放棄。一周中他曾有好幾晚拿出棋盤,並在婕雅學不會的情況下度過沮喪的一晚。 「城堡不可以那樣走。」他堅決地開口,而她則欣賞著他的頭發在燈光下閃耀的樣子。婕雅根本忘了手中還拿著棋子,隻漫不經心地再移到反方向的格子裏。 「老天,那裏也不能走!婕雅,像你這麽聰明的女子,在下棋方麵競如此笨。」婕雅聞言拾起頭來。 「爵爺,你自己在某些方麵也很蠢。」她怒瞪著他,而他則冷冷地揚起一道眉看她。他知道這個表情最能惹惱她。 「真的嗎?」


    他愈冰冷,她就愈激動。她現在已熱血沸騰,怒火使她忘了本想好好地跟他提起可娜的打算。反正跟他要外交手段也沒有用。 「是的,沒錯!你想知道其中的一件事嗎?」「我確定你正打算要告訴我。」「你女兒!可娜!她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她才六歲,而且沒有媽媽。你怎能這麽無情到連父親也不給她?」 他的眼睛冷得猶如結冰的湖麵。「我說過很多次了,我拒絕討論這件事。」由以往的經驗,婕雅知道他真的很生氣。不過這個認知並沒讓她變得小心,反而更煽動了她的怒火。「拜托,她是你的女兒,是你的親骨肉!你怎能這麽殘忍地對待她?她隻是個孩子,她需要你的愛。我真不懂你怎會如此自私。」


    「你說的沒錯。我的理由是你無法想像也不能理解的,而我拒絕討論它們。」他的雙眼冒火,在燈光下彷佛閃亮的藍鑽。他的話和眼神一樣冰冷。雖然他隻穿著襯衫、背心及長褲,卻儼然變回那高傲的伯爵了。即使少了外套及領巾,他的每一寸都像個貴族,不過婕兒拒絕被恐嚇。她不再是那個無知的康婕兒了,她是施婕雅,雖是他塑造出來的人,但也跟他地位相等,還是他的朋友。她真的關心他,還有他的女兒,因此她有權探入他寧願獨自保有的地區。


    不過也許她該嚐試另一種方法。跟柏森正麵衝突很少能成功,這是她痛苦得到的教訓,或許她該跟他理論讓他看清自己的錯誤。她深吸口氣。


    「柏森,你不愛可娜嗎?」


    「我拒絕討論這件事。」


    「她需要你呀,柏森。畢竟你是她爸爸。你知道她晚上會作噩夢並尖叫嗎?你知道她有時會自保母身邊逃走,消失好幾個小時嗎?你知道她都跑去哪裏嗎?我知道,柏森。」 「住嘴,婕雅!」他猛然站起來,並打翻了棋盤。棋子四散,棋盤也掉在地上。他怒瞪著她,拳頭一鬆一緊地握著,脖子上青筋跳動,氣得滿臉通紅。他看起來像要殺人,婕兒突然想起可娜的母親那甜美的臉。他是因此而無法麵對女兒嗎?她立刻抹去這個猜測,但它卻嚇著她了。他避開可娜必定另有原因,一定有的。


    「她都跑去老修道院,待在鍾樓裏。我有一天在那裏發現她卷縮在地上,傷心地為她母親哭泣。當我跟她說話時,我想她曾以為我是伊莉的鬼魂。真可憐,她的表情令我心碎!你以為她不需要你嗎,柏森?她需要的。你是她父親,她需要你的愛。」


    「咒你下地獄去吧!」


    他的語氣平靜,讓婕雅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他的眼神讓她知道沒聽錯。他像個承受地獄之火煎熬的人。那表情嚇壞了她,可是他很快就轉過身大步走出了書房。「柏森!」她站起來追過去,卻沮喪地在門邊停下。他正在氣頭上,聽不進她要說的任何話。她會等到他回複自製,再跟他談。她決心不放過這個問題。她在書房裏多待了一會兒,木然地看著書,卻半個字也沒看進去,並盡力不去看伊莉和可娜的那幅畫。它對她有很深的影響,相信對柏森亦然。他為什麽把畫放在他最常待著的書房裏呢?沒有答案,卻又有太多答案。隻是她不知哪一個才是正確的,也不願再多做猜測。她所熟識的那個柏森不是會謀殺妻子的人,不過他也不像會忽視自己孩子的人。這其中必有緣故。她隻能依靠直覺確定柏森沒有謀害伊莉,他隻是被謠言所困。等她確定他不會再回書房後,婕雅隻好回房。睡眼惺忪的梅妮協助她脫下衣服並換上睡衣後,婕雅叫梅妮回去睡覺,自己也爬上床去。在黑暗中很容易就會想像柏森堅決疏遠他女兒的可能原因。不過她拒絕去考慮最合理的一個:罪惡感。還有其他許多可能性。也許他隻是不喜歡小孩,或者可娜不是他的孩子。如果她沒見過可娜,那麽這個解釋就很合理。不過那孩子有著柏森的每項特徽,明顯得讓人無法否認。


    她似乎才剛入睡就聽到尖叫聲。居住在費萊爾莊園的這幾個月來,她已習慣了可娜偶爾作噩夢的尖叫聲。那都不會太久,而她也已把它當成夜裏的另一種聲音。不過今晚的聲音很激動、尖銳且嚇人,而且一直沒停。或許那孩子出事了——或是保母出事了?婕雅不再遲疑。她跳下床抓起白色睡袍披上,匆忙跑出房門。可娜的房間跟婕雅的在同一廂,不過較靠近內部朝東翼的那一邊。婕雅拿著燭火走向可娜的房間,抗拒著不要伸手掩住耳朵。她看見一群穿著睡衣的仆人擠在可娜的房門口。她擠上前,眼前的景象讓她停了下來。


    穿著印花睡衣的可娜縮在房間最遠的角落裏,兩條發辮垂在胸前。她的臉色慘白,雙手直伸仿佛要擋開某種東西。她口中不斷吐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淹沒了貝小姐安撫的低喃,詹太太則無助地在一旁徘徊。可娜雙眼圓睜,帶著淒慘的神情盯著臉色慘白地站在她麵前的柏森。「好了,可娜小姐,請你……」貝小姐喃喃安慰著,眼睛不安且痛苦地來回看著可娜及柏森。 個性嚴謹的詹太太轉向柏森說道:「爵爺,我確定如果你先離開,貝小姐就能讓她安靜下來。很抱歉這麽說,你若想開除我也請便,不過你根本就不該來這裏,即使這小東西睡著了也不行。你現在可能已把她嚇壞了。請原諒我這麽說,爵爺,你這麽做實在很不智。」貝小姐心亂地試著壓下可娜伸長的手,並仿佛讚同地點點頭,接著又害怕地看柏森一眼。他的臉色蒼白,像尊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突然地,他像剛自噩夢醒來般轉了出去。他一走出可娜的視線,尖叫聲很快就減弱了。婕雅掩著嘴,看著可娜在貝小姐的懷抱裏啜泣。可憐的孩子……但柏森也很可憐。他看來也是深受打擊。他和女兒之間有某件事非常不對,可是無論如何,他也值得同情。她突然轉身,拉起衣服的下擺迅速地走出那房間。經過這件事後,她下希望他自己孤單一人。


    「柏森。」她終於趕上他,並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他轉向她,臉上狂怒的表情令她退後一步。


    「現在你滿意了吧?」他殘酷地質問道。「我早就警告你不要插手去管自己一點也不了解的事,但你就是偏要管,對不對?現在你知道我為何要避開我女兒了嗎?隻要看到我就會嚇得她尖叫不休!」


    他最後的話語包含了如許的怒意,嚇得婕雅又倒退一步。他注意到了,並露出一個嘲諷的苦笑,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看到他走開,婕雅知道自己必須跟過去,盡可能地安慰他。不論他是怎樣的人,也不論他做過什麽事,他仍然是她熟知的那個柏森,她的柏森。她至少必須對他忠誠。


    「主人非常難過,婕雅小姐。」詹森在她身後說道。他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也看到在可娜房裏發生的那一幕。


    「我知道,詹森。」婕雅茫然地對仆役長充滿關懷的臉微微一笑。她鼓起所有勇氣轉身跟著柏森走向他的最終庇護所——書房。


    她在關上的門前停下來,深吸一口氣後,沒有敲門逕自走了進去。為驅寒而點的爐火是室內唯一的光源,不過也隻剩一些餘燼。在微光中她見到他背對著她,仰頭喝下杯中的酒。他立刻又倒了一杯,當剩下的酒不夠倒滿一杯時,他咒罵出聲。


    「要叫詹森再送一瓶白蘭地來嗎?」婕雅關上門並平靜地開口問。


    他低吼一聲轉過身來,手緊握著酒杯,仿佛想朝她丟過來。


    「滾出去!」


    「柏森,我很抱歉。我以前不了解。」她站在門邊,企圖在幢幢陰影中讀出他的表情。「你仍然不了解,那也不關你的事。滾出這裏讓我獨處,你根本就不該來。」他轉過身去,舉起杯子一口暍乾。他走向麵對壁爐的兩張大靠背椅並坐進其中之一,長腿伸在前麵。 「拉鈴要人送白蘭地來,然後出去。」他瞪著火堆,聲音粗啞地低語。


    婕雅遲疑片刻,然後走過去拉鈴。她告訴應召喚而來的詹森送白蘭地來。但詹森走了後,她仍在門邊徘徊,不致讓柏森注意到並叫她離開。待詹森端著白蘭地及兩個杯子出現時,她接過托盤,並對他緊張的神情安撫地點一下頭。柏森可能不知道,也不在乎,不過雖然他作風獨裁,仆人們仍很喜歡他。


    婕雅把酒端到柏森肘邊的小桌上,當她為他倒酒時,他稍微起身看向她。由他布滿血絲的狂野眼神及不協調的動作可看出他已經喝太多了。她不知他酒量如何,不過她的經驗讓她知道他很快就會醉倒了。「我說過要你走開的。」他更為生氣及疲倦。


    「你是說過。來,拿去吧。」她把酒杯遞給他,然後也倒了一小杯給自己。她一手拿酒瓶,另一手拿酒杯,在他椅旁的地毯上盤腿坐下。「你也要喝?」他瞥看她半滿的杯子。 「打算陪我,是嗎?告訴你,我若獨處會比較好。」


    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後又喝一口,之後就又把注意力轉向爐火。看他這樣子,婕雅心中滿是同情。他看起來好——好孤單。她動了一下,肩膀正好觸及他伸長的腿。他現在很需要人陪,她想道。「心軟的小東西,對嗎?」他必定察覺到她沒說出口的憐憫,因而眼帶嘲諷地看向她。「先是提姆,現在是我。你怎麽不去找些小貓小狗之類的去浪費你的同情心?」婕雅抬頭看他,知道他隻是不知如何處理深沉的痛苦,才對她口出惡言。她知道他需要談一談,需要傾吐在他心底化膿的傷痛。但她不知該說什麽話,才能碰觸到他那埋藏已久的地方。她說的話極可能又讓他變成那憤怒而瘋狂的野獸。「該死!別再當我是受傷動物般地看我。」他突來的怒吼令她驚跳一下。她這才知道自己一直盯著他的臉,因此很快垂下目光看向爐火。她可以感覺到他充滿敵意地看著她的側臉。過了一會兒後,她無助地再度看向他。「柏森,不論可娜有什麽問題,你都必須談一談。」她不知道還能怎麽說,隻希望她溫柔的語調能減弱他的怒氣。他好一段時間不言不語,她大大的金色雙眼仰視著他,黑發披散在輕薄的白睡袍上。在微弱的火光中,他看起來好似惡魔。「你覺得我需要跟人談一談?」這低沉沙啞且慵懶的聲音是她以前都不曾聽過的。他唇邊有著一抹笑容,優雅的雙唇浮現一抹邪惡的笑容,然後又消失不見。「我需要的並非談話。」他諷刺地笑了,眼中帶著一種奇怪的熱切看著她。她在他看向她時不禁心跳加快,他必定知道在輕薄的睡衣下她不著片縷。若換成別的男人這樣看她,她會嚇壞了。不過無論如何她都不怕柏森。 「跟我談談可娜吧,柏森。」她平靜的聲音讓他侮辱般地盯著她胸部的眼光抬了起來。他表情醜惡地瞪著她片刻。 「我煩透了談話。」他以低沈的喉音說道。在她察覺之前,他便任由酒杯落在地上並伸手拉她。他握住她的上臂把她拉起來,使她半躺在他腿上,她的酒杯也掉了。「柏森!」她被這意料外的舉動嚇到了,金色的雙眼張大看著他眯起的眼睛。他的臉因酒及別的東西而泛紅,他的嘴扭成一個半笑不笑的嘲諷表情。他敞開的領口處有條青筋在跳動,他的手則緊捉住她的手臂。「你弄痛我了。」她低語,皺眉忍受著他掐入肉裏的手勁。他露出一個令她雙眼圓睜的野獸般的笑。這不是她的柏森,這是一個凶猛殘暴的陌生人。「很好,我想傷害你。」


    那低沉的聲音不像是他的,婕雅掙紮著掙脫他的抓握。這個男人嚇到她了。那張冰冷的麵具碎成千片萬片,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受盡折磨的平凡人,他身處痛苦中,也能給予他人痛苦。「我很樂於傷害你。」他拉她坐起,讓她的頭靠上紅色大鵝絨椅墊。她坐在他腿上,睡衣扯高裸露出膝蓋以下的雙腿,她瞪大雙眼看見他嘴唇扭曲地看著她的腿。她無助地看向那冰冷的藍眸,覺得可以了解眼鏡蛇的犧牲者的感覺:仿佛被催眠般無法動彈。她的雙腳雖不受拘束,她卻沒想到可以踢他;她可以掙紮、抵抗或尖叫,但她也沒想去做。她隻能半躺在椅上,臉上帶著著迷般的夢幻神情看著他,而她身下的他變得堅硬而沉重,他的呼吸加快。「不要,柏森。」她沙啞地低聲請求。她抗議地看著他傾向她,眼神鎖住她的,嘴唇則尋覓著她的。但他隻是扭曲地笑著,接著便覆上她的唇,不是她以為的粗魯的吻,而是輕柔地有如吐在她唇上的低語愛撫。他的唇感覺起來溫暖又適切。在他的吻中,一股熱潮流過她的血管,上次被他親吻的記憶潮湧回來,令她呻吟出聲。她閉上眼睛,雙手用力地抱緊他的頸項。


    「婕雅。」她聽見他的呼喚,自己則無法言語,隻能感受這令她想親吻並愛撫的急切渴望。


    他張開嘴,舌頭撫弄著她的唇,並要求進入。她為他分開雙唇,歡迎他的進入,那股激烈的需要令她顫抖。她永遠都會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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