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應弦的車緩緩停在了中隊門口。


    任燚慢騰騰地解開安全帶扣,倆人偷偷斜瞄了對方一眼,誰都沒有開口。


    車內的沉默令人有些尷尬,任燚道:“那……我上去了?”


    宮應弦依舊不說話,但他垂落在一旁的手悄悄拽住了任燚抱在懷裏的大衣衣角。


    任燚抓著車門把手,幾經猶豫,最終還是沒忍住,問道:“要不要上去看看淼淼?”


    “要。”宮應弦快速回道。


    中隊此時已經過了熄燈時間,除了門口站崗的,一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步入宿舍樓,鳳凰突然從樓梯下麵跑了出來,它抖了抖皮毛,雙目炯炯地看著倆人。


    任燚比了個“噓”的手勢:“回去睡覺。”


    倆人正要上樓,就聽到樓梯下麵傳來一聲貓叫。


    他們把鳳凰的窩安在了樓梯下麵,這幾天它和淼淼已經混熟了。


    任燚探頭一看,淼淼就趴在窩裏,懶散地伸了伸爪子,他咧嘴一笑:“你找著新地方睡覺了是吧。”


    宮應弦問道:“什麽時候養狗了?”


    “上次收到那個包裹之後,揚波就去訓練基地申請了一條,它叫鳳凰,巧不巧?跟我們中隊一個名字。而且它特別聰明,感覺什麽都聽得懂。”


    宮應弦低頭看著鳳凰:“它不太像一般的狗。”


    任燚笑道:“一般的狗是什麽樣?”


    “人養的狗,大多很喜歡人,它不像其他狗那麽熱情。”


    “它也喜歡人,它隻是很冷靜。”任燚揉著鳳凰的腮,“你是一條特別酷特別冷靜的狗,對吧。”


    淼淼也從窩裏跑了出來,用腦袋蹭鳳凰的腿。


    鳳凰低頭看了它一眼,用鼻子拱了拱它的腦袋。


    “好了,你們睡覺去吧。”


    聞言,鳳凰果真回窩睡覺去了,淼淼也輕跑著跟了過去,貼著鳳凰暖和的肚皮趴下了。


    這下子淼淼也看完了,還以什麽理由上樓呢。宮應弦鬱悶地想。


    任燚卻什麽也沒說,隻是突然拉住宮應弦手,牽著往樓上走去。


    宮應弦頓時心髒狂跳,麵頰發燙,他甚至為自己常年戴手套的習慣而感到懊惱,這是他和任燚第一次牽手,他本應該盡情感受任燚掌心的溫度。


    回到宿舍,任燚反身將宮應弦按在牆上,熱烈地吻了上去。


    宮應弦逐漸有了點技巧,盡力回應著。


    任燚抵著宮應弦的額頭,小聲說:“你這幾天有沒有想我啊。”


    宮應弦點了點頭。


    “我也想你。”任燚輕輕撞了一下宮應弦的腦門,“那你都想我什麽呢?”


    宮應弦張了張嘴:“想……你的安全。”


    任燚噗嗤一笑:“就這個,沒別的了?”


    宮應弦有些不敢看任燚發亮的眼睛。


    任燚貼上宮應弦的耳朵:“沒想一些兒童不宜的東西?”


    宮應弦的呼吸節奏明顯變了。他想,他隻是說不出口。


    “我想了。”任燚將宮應弦拉進屋內。


    ---


    任燚半夜醒了過來。


    昨晚發生的事像一塊沉甸甸的烏雲,一直壓在他頭頂,宮應弦溫暖的擁抱盡管抵禦了烏雲帶來的冷意,但巨大的陰影還在,揮之不去。


    任燚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宮應弦,他不希望自己輾轉反側把宮應弦吵醒了,就幹脆下了床,披著衣服離開臥室,來到一牆之隔的辦公室。


    他從辦公桌裏翻出了一包煙,看著攤開在桌麵的宮家縱火案的各種卷宗,沉默地吞吐著煙霧。


    他戒煙很多年了,所以沒有癮,但心情煩躁的時候來一根,能靜心。


    不知過了多久,任燚聽到有人叫他,他猛地回過神來,扭頭一看,不知何時宮應弦已經站在他背後,他想得太過入神,竟完全沒聽到開門聲和腳步聲。


    “你怎麽了?”宮應弦有些緊張地說,“不舒服嗎?”


    任燚怕他擔心,露出一個曖昧地壞笑:“舒服啊。”


    宮應弦頓時滿臉羞臊:“你……我是問你大半夜的為什麽不睡覺。”


    “有點睡不著。”任燚把手裏已經冷掉的煙扔進了垃圾桶,“你去睡吧,你太缺覺了。”


    宮應弦走過來,坐在了任燚旁邊,看著桌上那些熟悉的資料:“你還在看。”


    “多看看說不定能有新發現。”


    “照片太模糊了,即便修複之後效果也不好,當年的證物也缺失太多,你能發現那些,已經很不錯了。”宮應弦忍不住歎了一聲。


    “你們對當年那些調查人員的調查,有什麽結果嗎?”


    “有一個我父親當年的下屬和一個調查人員有可疑的地方,但就算我們找到證據,想要翻案也很難,因為時間的原因,證據鏈特別難以串聯、形成邏輯,而且,重審需要層層審批,畢竟這是要否決當年司法的裁定。要麽,有非常強有力的、無法駁斥的鐵證,要麽,有人證。”


    “你是說,紫焰。”


    宮應弦點點頭:“抓到紫焰,找到他和這件事的聯係,讓他親口承認。”


    “你有沒有想過,紫焰和當年的凶手是什麽關係?你也說了,根據你們的分析,紫焰不是凶手。”


    “想過,想過三種可能,第一,凶手曾經跟熾天使的內部會員炫耀過,第二,紫焰是繼任者,光明神教不是近年成立的,隻是近年才被我們發現,凶手曾經也是一員,第三,紫焰和凶手本來就有私人關係,是被凶手培養為縱火犯的。”


    “那你覺得哪種可能性大一些?”任燚問道。


    “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任燚想了想:“按照你們的側寫,紫焰的年齡在35歲以下,甚至可能更年輕,他是怎麽洗腦這麽一大幫人甘心為他出生入死的?一般搞x教的,都得有點年齡,看起來才像那麽回事兒吧。”


    “所以你傾向於第三種?”


    “我也隻是猜測,不過如果紫焰和凶手真的有私人關係,就比較好解釋為什麽他年紀輕輕就可以做到這些,又為什麽他甚至知道那個鳥麵具的具體樣式,當時你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宮應弦微微蹙眉,遲疑地“嗯”了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


    “怎麽了?你不是說他戴的就是當年那枚麵具嗎,或者至少長得一樣。”


    “其實我並不具體記得那麵具到底是什麽樣子,隻是有一個模糊的想象,可是一看到那個麵具,我就覺得是它。”宮應弦搖了搖頭,“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跡象,在心理學上,這種情況極有可能來自於自我暗示。”


    “自我暗示?”


    “對。打個比方,一輛車從你麵前開過,有人問你這輛車有幾個輪胎,其實你根本沒看清,但根據常識,車有四個輪胎,有了這個印象,你越回憶,越覺得那輛車就是四個輪胎,其實它可能是三輪車。”宮應弦解釋道,“麵具也是一樣的。我從來沒有真正回憶起麵具的樣式和顏色,但我根據常識和幻想,腦子裏有一個大概的想象,當紫焰戴著麵具出現的時候,他的身份、他營造的氣氛、他說的話、以及背後所有案情的關聯,讓這枚麵具除了和我記憶中的麵具呼應之外,別無他用。所以我在那種緊張的、受到衝擊的、沒有時間多思考的前提下,一下子就認定就是那枚麵具,但冷靜下來之後,我反複推敲,已經開始懷疑了。”


    任燚驚訝道:“紫焰戴的麵具有可能不是當年那個?你覺得自己受到了心理暗示?”


    宮應弦沉聲道:“我無法確定。我在成長過程中也見過、甚至特意搜索過一些鳥的麵具,但都沒有給我那種衝擊,我一直在懷疑,是紫焰真的戴了那枚麵具,還是紫焰營造出來的氛圍讓我相信他戴的那枚麵具?現在最麻煩的是,紫焰的那枚麵具給了我太大的衝擊,我潛意識裏已經接受了它,並且無法控製地讓它和我想象中的麵具結合了,哪怕我自己都無法確定。”


    “可是,紫焰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他戴的麵具,如果他戴了一個假的,有可能被你發現呀。”


    “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他戴上麵具,提起當年的火災,說我們之間有羈絆,但其實他沒有透露任何關鍵的信息。如果麵具是真的,他就成功在我心裏播種了恐慌,如果麵具是假的,對我還是很有殺傷力,因為‘鳥麵具’對我來說同樣有象征意義,不必非得長得一模一樣。”


    任燚倒吸一口氣:“這個人,有這麽好的腦子,為什麽不走正道。”


    宮應弦凝重道:“他非常聰明,雙商遠高於常人,他在現實中一定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人,但同時他也可以把自己偽裝得毫不起眼。”


    “那你要怎麽才能確定那個麵具到底是不是你記憶中的那枚。”


    “這是非常深層次的心理暗示,我就算意識到了,自己沒辦法解決,我已經讓我的主治醫師回國,他應該能幫我。”


    任燚雙手捧住宮應弦的臉,目光堅定:“不管有什麽困難,我們一起克服。”


    宮應弦深情凝望著任燚,鄭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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