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對話下來,倆人更加睡不著了,此時是破曉前最黑暗的時刻,他們隻能安靜地等待黎明。


    宮應弦給任燚講起他們是怎麽一步步追查到白赤城的,聽來似乎沒有什麽觸目驚心的劇情,全靠無數辦案人員,根據有限的線索,細致入微的搜尋、抽絲剝繭地分析。


    但任燚聽得非常震撼,他腦海中浮現的是宮應弦累到兩眼青黑、瞳孔充血的模樣,宮應弦的那些警察同事們,又何嚐不是晝夜無休地忙碌著,才能幾乎每天都有一點新的進展,直到於茫茫人海中鎖定嫌疑人。


    正聊著,宮應弦突然有些意外地看向窗外。


    任燚扭頭一看,天空中簌簌飄下一片片白色的細絨毛,在黑暗中像會發光的精靈,靜謐而溫柔,他喃喃道:“下雪了。”


    這是今年城內的第一場雪,冬天馬上就要過去了,它來得有些遲,但依然令人驚喜。


    任燚笑問宮應弦:“要不要去看看雪?”


    “你病剛好,算了吧。”


    “我們的大衣特別保暖。”任燚從櫃子裏拿出兩件大衣,遞給宮應弦一件,“難得下雪,還是初雪,就在陽台看看。”


    裹上羽絨服,任燚打開了陽台門,一股寒風呼嘯著倒灌進來,吹得倆人一個激靈。


    “哇,真冷啊。”任燚裹緊衣服,抬頭看著九天撒銀,目光發亮。


    “加州很少下雪。”宮應弦伸出手,見那小雪花落在掌心,瞬間就融化了,“我回國這幾年,也沒碰上過大雪。”


    “這兒的雪確實一般,真要看大雪,就要去更北的地方。”任燚笑著說,“我跟朋友去過長白山,哇,那個雪真帶勁兒。”


    宮應弦扭頭看著任燚:“你喜歡雪?”


    “喜歡啊。”


    “……我也喜歡。”宮應弦道,“雪看起來很幹淨。”


    “哈哈,難得有我們同樣喜歡的東西。”


    任燚隻是隨口一說,宮應弦卻感到胸口有些發悶。他跟任燚想到了一塊兒,他終於找到了他們的一個共同點——都喜歡雪。


    倆人的出身、經曆、性格、觀念都南轅北轍。也許任燚喜歡雪,隻是像喜歡花、喜歡雲、喜歡大自然一樣泛泛地喜歡,但對於他來說,卻是他們極少數的相通之處。


    他也常常想,如果沒有這一係列的案子將他和任燚牽扯到一起,倆人之間還會有話題嗎,還會有聯絡嗎。畢竟,他甚至不能陪任燚去吃一頓燒烤。


    任燚用手指在扶手台的薄雪上劃了一道:“可惜啊,這雪太小了,明天一出太陽就化了。”


    “下次去一個有化不掉的大雪的地方吧。”


    任燚一怔:“你是說,我們、我們兩個去嗎?”


    宮應弦“嗯”了一聲,並偷偷瞄了任燚一眼,想看他的反應。


    任燚心中顫動,頓時一點都不覺得冷了。他不管宮應弦此時是怎麽看待他的,覺得方便也好,圖身體的舒爽也罷,他都義無反顧,他都要不留遺憾地、不回頭地走這一遭。


    宮應弦分辨不出任燚臉上的笑容是什麽意味,他輕咳一聲:“想去哪裏。”


    任燚笑道:“哪裏都好。”哪裏都願意。


    “那就……等我抓到紫焰。”


    “好!”


    ---


    天沒亮,任燚就把宮應弦送了出去,並且嚴格禁止門崗告訴任何人,要是被他們知道宮應弦在這裏過夜,那可真是不好找借口解釋。


    第二天,曲揚波告訴任燚,他被處分了,原因是執勤時期離崗。


    真實的處分原因當然不是這個,開完會去聚個餐是很尋常的事,且隻要是能出去的隊長,肯定把中隊都安排好了。是他在自身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還粗心大意沒有危機意識,組織聚餐,結果差點出了大事。


    他被記了警告,全局通報批評,還要寫一份檢討。


    任燚苦著臉說:“是我活該。”


    曲揚波歎了一口氣:“這次好險沒出大事,不然……這個處分算輕的了,不過對你以後還是有影響,還好你這段時間也立了不少功。”


    任燚對自己的士途並不怎麽上心,至少不會像曲揚波那麽有規劃、有目標,他當個中隊長就挺滿足的,要是再往上升,大部分時間都是坐辦公室,根本不是他向往的。在中隊工作確實有危險,可是幫助、拯救別人,才能讓他熱血沸騰,讓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不過這話他不敢跟曲揚波說,否則肯定會被罵不上進,曲揚波的目標是倆人齊頭並進。


    任燚很鬱悶地把自己關在宿舍,寫了一下午的檢討,鬱悶的主因不是被處分,而是一萬字的檢討差點要他老命。


    寫完之後,他才抽空看了看手機,有一條宮應弦發來的信息:我的主治醫生已經到京,他想見你,何時有空。


    任燚回道:周六。


    ----


    臨近農曆新年,正是各個職能部門最忙碌的時期,這時候犯罪率飆升,意外災情也顯著增多,自然,公安和消防都很忙,所以宮應弦和任燚幾乎沒有時間見麵。


    任燚把中隊的調休安排妥當後,看了看時間,離他和宮應弦約定的時間還有點富餘,便把李颯招來談了一次話,對她願意主動留下來值班表示讚賞和感謝。畢竟對於專職消防員來說,法定節假日是可以休息的。


    李颯爽朗地笑道:“任隊你不用這麽客氣,我家離這兒不遠,反正過年家屬可以來中隊,我叫我爸媽來中隊一起過年就行了。”


    “對,今年咱們一起過年。”任燚含笑望著李颯,“你是我最關注的一個戰士,這半年你的成長讓我很欣慰,在那次井下救援和醫院爆炸案裏,你也都展示出了自己的專業能力,每次考核成績也都挺好,所以下一次出任務,我會讓你正式進現場。”


    李颯眼前一亮:“謝謝任隊,謝謝任隊。”


    “不用謝我,這是你自己爭取來的。你應該也知道,剛來的時候大家都對你有些懷疑,特別照顧你,但無法信任你的專業能力,是你自己通過日常工作和幾次任務表現,以及常年不掉隊的訓練和考核,逐漸取得了戰友們的信任,要謝,就謝一直努力的自己。”


    李颯露出靦腆又雀躍的笑容。


    “出任務後,我會觀察你半年,如果表現依然好,等你入職滿一年的時候,我就會把你從專勤班調到戰鬥班。”


    李颯目光堅毅:“絕對不辜負任隊的期望。”


    -----


    跟李颯談完話,任燚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下樓了,宮應弦派了司機和保鏢來接他。


    宮應弦的其中一個司機任燚見過,而這個保鏢則是頭一次見,長得倒不像他想象中的電影裏的保鏢那樣孔武有力,中等身材而已,但僅從對方的寸頭和厚實的斜方肌,就能判斷出這人當過兵。


    保鏢跟任燚客氣地打了個招呼,就不再說話,愈發讓任燚覺得這是個狠角色。


    車一路開向宮應弦家——足以見龐貝博士與宮家的關係非常親近。


    任燚從盛伯那兒聽說過一些這個主治醫生的情況,此人是中美混血,在心理學領域非常有名望。當時宮應弦的心理狀況非常糟糕,宮應弦的爺爺執意送他出國,一是擔心他的安全,二是想讓他換個環境,出國之後,一直是龐貝博士為他治療,花了多年的時間,將他從一個幾乎失去了語言和情緒的重度ptsd患者,變得至少能夠重返社會。


    到了宮家,除了盛伯等熟悉的麵孔外,還有一個斯文俊雅的中年男子,必然就是龐貝博士了。


    龐貝博士主動朝任燚伸出手:“任隊長,你好,久聞大名。”


    任燚忙伸手向握:“博士你好,這話應該我說才對。”


    龐貝博士含笑著說:“我聽說應弦身邊出現了一個能夠親近他、影響他的人,我就對你非常好奇了,隻是去年一直在忙一個課題研究,抽不出空,不然,早就想回來看看了。”


    宮應弦輕咳一聲,眼神帶了一絲窘迫。


    倆人又寒暄幾句,就被臉上笑開了花的盛伯熱情地迎進屋,他口中還不住地說:“好久沒這麽熱鬧了,好久沒這麽熱鬧了。”


    一頓豐盛的晚餐過後,宮應弦帶著倆人去了那個房間——那個擺滿了跟宮家案有關的一切的房間。


    龐貝博士拿起一家四口的相框:“你現在可以這樣直視它了。”


    宮應弦點點頭:“這麽多年脫敏治療,我現在連火都敢靠近了。”他低聲補充道,“小火。”


    任燚凝望著宮應弦:“大火你也敢啊,當時那輛車燒得多厲害,你卻敢去救我。”


    宮應弦冷哼一聲:“你還好意思說,讓你退你不退。”


    龐貝博士笑道:“這件事我知道,應弦後來跟我說了。其實我在以前的治療裏,幾次想給他下猛藥,但幾次壓力測試都失敗了,還險些破壞他好不容易重新構建起來的安全感。所以那一次他靠近大火去救你,對他的病情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點,從那之後,他是真的好了很多,這件事的意義在於,他主動破除了自己的恐懼。什麽都比不上直麵恐懼,更能夠戰勝恐懼本身。”


    任燚抿唇一笑,無論是宮應弦奮力救他,還是他間接幫助了宮應弦,都讓他開心不已。


    宮應弦道:“雖然我還沒有完全戰勝對火的恐懼,但比以前好多了,也許有一天我能真正克服。”


    “會有那一天的。”龐貝博士笑著指了指任燚,“而你的朋友會給你很大的幫助。”


    倆人匆匆看了對方一眼,然後馬上移開目光,低頭微笑。


    龐貝博士挑了挑眉,嘴角漾起一抹了然地笑容,但他沒有戳穿:“那麽,我們聊聊麵具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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