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任燚在醫院醒來時,他盯著那片熟悉的、雪白的天花板,心裏五味陳雜。


    這是這一年多來第幾次進醫院了?多到他都想不起來了,這次好像比以往都嚴重一些,他渾身都在痛,體外的皮膚肯定是多處凍傷,體內的髒器也遭到了氨氣的侵蝕,他有些擔心會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宮應弦呢?宮飛瀾呢?他們怎麽樣了?


    任燚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隻發出了一聲粗啞地低吟。


    床褥搖晃了一下,身邊一個人影湊了過來,是曲揚波。


    “四火,你醒了!”曲揚波興奮地說,“你總算醒了,你等等,我叫醫生。”他按下呼喚鈴,然後仔細端詳著任燚的臉,輕歎一聲,“你他媽這次真的差點掛了。”


    任燚張了張嘴:“宮……”


    “他沒事,飛瀾也沒事,你先擔心你自己吧,你抬出來的時候幾乎沒氣兒了知道嗎。”曲揚波罵了句髒話,“這一年你進了多少次醫院了。”


    任燚聽到那兄妹倆都沒事兒,頓時鬆了口氣,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水。”


    “你現在還不能喝水。”曲揚波拿過一個杯子,用棉簽沾著水給他潤了潤嘴唇,“你的呼吸道被灼傷了,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都隻能靠導管進食。”


    聞言,任燚倒也不覺得意外,他見了那麽多半死不活被從事故現場裏抬出來的人,對自己的傷亡,他都有心理準備。


    他們能活下來,已經是上蒼莫大的恩德,何況,在生死關頭,他和宮應弦還互通了心意,豈不是因禍得福?


    此時,盡管身體難受得無法動彈,他還是微微轉動腦袋和眼珠子,尋找著什麽。


    曲揚波馬上就明白了:“宮博士住了一天院就跑了,誰也攔不住,聽說他們找到白焰了,這兩天就要實施抓捕,這次品鮮的火災,可能跟白焰也有關係。”他掏出手機打著字,“對了,他說你一醒就要通知他。”


    不一會兒,醫生來了,給任燚檢查了半天,滿意地說:“任隊長,你的恢複能力真是不錯。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少看到你。”


    任燚笑笑:“謝謝你醫生。”他咽了半天口水,總算能說話了:“我睡了,幾天?”


    “兩天半。”醫生道,“你這次一定要多休幾天,不要像宮博士那樣,真是急死人了。”


    醫生又囑咐了幾句,才離開。


    任燚問道:“揚波,冷庫,怎麽樣?”


    曲揚波輕歎一聲:“死了一個老師三個學生,還有幾個致殘的。方之絮已經被逮捕了,這小子長得人模狗樣,沒想到也是個畜生。”


    任燚閉上了眼睛。


    “現在分局壓力非常大,因為一直沒有抓住紫焰這個主謀,造成了這麽多惡性犯罪事件。”曲揚波搖了搖頭,“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犯罪組織,這幾個月,太可怕了。”


    “這個組織,很可能……咳咳……已經存在很多年了,隻是沒被發現。”


    “是啊,也許過去很多火災案件,都被他們偽裝成了意外。”曲揚波道,“哦,說幾個好消息吧,安家小區的案子,被移交警方了,邱隊長要求我們重做了火災調查,發現這可能是一起偽裝成意外的縱火騙保案,最大嫌疑人就是那個丈夫。”


    任燚眯起了眼睛,想起那個丈夫麵對妻子的死亡痛哭流涕的模樣,突然感到陣陣地反胃:“確定嗎?有多大把握?”


    “我也不知道,但我看邱隊長對這個人很懷疑了。那小子真是個雜碎,據說他們的女兒是腦癱,出生之後他不聞不問扔給了女方和娘家,他有一段時間沉迷直播,給什麽主播打賞十幾萬,卻不拿一分錢給女兒看病,這種人怎麽可能沒嫌疑。”


    任燚越聽越惡心、越憤怒:“可我之前看了火調科的報告,線索、證據都挺清晰,也不是複雜的案子,為什麽之前沒發現縱火嫌疑?”


    “據說是利用無線技術遠程造成電器短路,所以他有不在場證明。”


    “這是根據保險的那個匿名舉報才去查出來的?”任燚皺起眉,“如果沒有這個舉報,豈不是就這麽讓他逃脫了?火調科怎麽會有這種疏漏。”


    曲揚波無奈道:“你也知道火災調查的困難度有多大,而且那是個誰都不願意去的部門,人又少,熬出資曆還願意留下來的更少,有時候還是得靠警察。”


    任燚沉默了。曲揚波說得沒錯,並沒有專門的院校開設火災調查專業,所以火調科的要麽是因各種原因退出前線的消防員,要麽是通過國考被分配或社會上招聘的合同工,在這種情況下,常年人手不足。比如張文這樣的合同工,年輕,有前途,保險公司開出的工資肯定比他現在拿到的多得多。


    曲揚波安慰他道:“經過冷庫一役,現在網絡上的輿論反轉很厲害,如果安家小區的案子真的是縱火,那就能徹底還你清白了。”


    任燚平靜地說:“我已經不在乎了。”又跨過一次生死關,他又豈會看重不相幹的人的三言兩語。他還活著,他和宮應弦心意相通,他已經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


    “你可以不在乎他們怎麽說,但你不能不在乎總隊對你的處罰吧。這些都會影響總隊的處理意見,至少你能留在中隊了。”


    任燚點點頭,感到心氣兒舒暢需要:“也是。”


    曲揚波拍了拍任燚的腦袋:“不過你現在也不用想這些,好好養傷就是了。”


    任燚瞥了曲揚波的手機一眼:“他回了嗎?”


    曲揚波嘲笑道:“看你這點出息。”他打開手機看了看,“沒回,要不我打個電話?”


    “咳,不用了,不著急。”


    “不著急嗎?”


    “不著急。”


    “誰著急誰心裏清楚,反正我不著急。”曲揚波摸了摸肚子,“一會兒丁擎來替我,我得回趟中隊了,我都餓了,要不要給你拿點書?”


    “不用,你讓丁擎也別來了,住個院而已,我不用照顧。”


    “說什麽胡話。”曲揚波看著任燚,“你也沒個家人照顧你,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任燚微微一笑,心中暖烘烘的。


    倆人又聊了一會兒,病房門突然被急迫地推開了,宮應弦帶著一身寒氣,風塵仆仆地進來了。


    任燚看到他,眼前一亮。


    曲揚波挑了挑眉:“行了,這回真不用叫丁擎過來了,我也走了啊。”


    宮應弦朝曲揚波點點頭:“謝謝。”


    曲揚波眨了眨眼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宮應弦走到床邊,彎身看著任燚,輕聲說:“好點了嗎?”


    任燚咧嘴一笑:“不算什麽。”


    宮應弦的大手溫柔撫摸著人與的頭發,看著他快速消瘦的、憔悴的臉和沒有血色的嘴唇,你心疼極了:“我很想陪著你,但是……”


    “沒關係,聽說你們在抓白焰,抓住了嗎?”


    “已經發現他的蹤跡了,但是我們懷疑他身邊有暴力分子,他本身也是個危險人物,很可能攜帶了自製炸彈之類的東西,我們不敢打草驚蛇,以免對周圍群眾造成傷害,正在尋找時機。”


    “辛苦了。”任燚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宮應弦的臉,“你的傷也沒好,醫生怎麽會放你出院的。”


    “我沒有時間在這兒躺著。”宮應弦道,“再說,我不嚴重。”他脫下外套,坐在了床邊,看著任燚的目光飽含深情。


    任燚與他對視了兩秒,忍不住笑了:“快別這麽看著我,嚇死人了。”


    宮應弦也笑了:“那你希望我怎麽看著你。”


    “嗯……像平常那樣就行了。”任燚調笑道,“就是那種,覺得我好牛逼好帥的崇拜的眼神。”


    宮應弦撲哧一聲笑了,他貼近任燚的耳朵:“我倒是時常覺得你……很誘人。”


    任燚的心髒狂跳了一下:“你學壞了啊,跟誰學的。”


    “當然是你,還能是誰。”


    任燚止不住地嘴角上揚。


    宮應弦將頭枕在了任燚的枕頭上,緊緊貼著任燚的臉,輕聲說:“你還活著,太好了。”


    任燚也蹭了蹭宮應弦的臉頰:“你也是。”


    “任燚,有時候,我覺得你不真實。”宮應弦閉上了眼睛,仔細感受著任燚溫熱的皮膚和熟悉的味道,“我覺得沒有人可以走進我心裏,怎麽你就出現了呢。”


    “因為別人走幾步,走不進去就退了。”任燚笑道,“我一直走,一直走,就走進去了。”


    宮應弦深深望著任燚:“紫焰隻有一句話是說對了的,我們之間是有命運的羈絆的,從十九年前,你父親把我從火場裏救出來的那一刻起。”


    “嗯。”這一刻,任燚隻覺有說不完道不盡的愛意湧上喉頭,“應弦,我特別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


    “我也是,你是我唯一喜歡的人,從以前到現在到未來,都隻有你。”


    任燚頓時沉溺於無上的甜蜜幸福中。


    宮應弦又冷不丁地來了一句:“鑒於你以前交過三個男朋友,喜歡過別人,所以還是我贏了。”口氣酸溜溜的。


    “……這有什麽可比的。”


    “哼。”宮應弦的長臂橫過任燚的上身,輕輕攬著他,“從現在到永遠,你也隻可以有我。”


    任燚毫不猶豫地說:“當然,隻有你。”


    宮應弦露出滿意地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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