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柯嘴角動了動,有些想笑。


    他見見君宵拎著那書的一角抖了兩下,雖然麵無表情,卻生生透露出一股濃濃的嫌棄。便伸手拿過那手抄本,隨意翻了翻。


    他的眼睛應付日常生活倒是沒什麽問題,但是看書還是相當吃力的,那些字的輪廓相比正常物體來說,要模糊得多。


    不過修道之人到底和普通人不同,大概是平日畫符刻咒練多了的原因,寫出來的字也多少帶著點靈氣,輪廓清晰多了。


    更何況林桀這貨大概水平有限,寫不來精致的蠅頭小楷,再加上本身性格影響,那字寫得如同一個個極為舒坦地攤在躺椅上曬太陽的人似的,大而舒展。


    這使得白柯翻看起來倒也不算太慢。


    他翻完一個章節,真假倒是看不出來,不過能肯定的是,這作者極有說書的天分。故事講得那叫一個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結尾還留個懸念,挺吊人胃口的。


    “這書借我看幾天。”白柯抬頭,捏著手中的書衝林桀晃了晃。


    君宵:“……”他確實不想提起太多過去的事情,以免白柯在並不適宜的時候恢複部分記憶,導致心神混亂。但這不代表他能忍受讓一部寫得比唱大戲的還扯的傳記來洗白柯的腦。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無語,白柯還捏著書看了他一眼,解釋了一句:“不當真,當小說看看,挺有意思的。”


    君宵:“……”心情更複雜了。


    他不能瞪白柯,便隻好把淩厲的目光默默轉到了抄出這破書還當寶一樣存著的林桀身上。


    林桀被那視線掃得虎軀一震,覺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槍。不過這些他都顧不上了,有什麽是比世界觀都崩塌掉還愁人事情嗎?


    林桀抄這本書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少年人在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個經曆,看到的每一段印象深刻的字句,都會對他們產生或深或淺或大或小的影響,成為他們錯綜複雜的三觀的組成體。


    而這本書,林桀從十一二歲翻到了十六七歲,看了好幾十遍,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他的很多觀念,崇拜敬重的人,對修道這條道路過去的了解和對未來的暢想,都受了這書不少的影響。


    他雖然也覺得這書肯定有誇張和杜撰的成分,但是至少大部分都是有根據的,所以這會兒被全盤推翻,簡直有種被人當頭敲了一棒的感覺,還是狼牙棒,敲得他一臉的血。


    “總歸……多少有真實的部分的吧?”林桀垂死掙紮了一下。


    君宵點點頭。


    林桀呼出一口氣。


    “人名是真的。”君宵麵無表情地補了一句。


    林桀:“……還有呢?”


    “出現過的地名也大多是存在的。”


    “還有呢?”


    “沒了。”


    林桀:“……”


    臥槽還能不能玩了?!這跟全假有區別嗎?!


    “雲征真人的事情也都是編的?比如斬殺十二血妖什麽的?”林桀覺得自己一心奉為偶像的人和津津樂道的那些事跡也都是假的,那他就可以不用過了,收拾收拾直接去跳海,讓鹹澀的海水給他的大腦洗洗澡吧。


    聽到雲征這個名字,君宵更加麵無表情了,語氣也更加沒有起伏:“十二血妖不是他殺的。”


    白柯瞄了他一眼,不知怎麽的,他覺得君宵說起雲征的事情時,好像有些不太自然。


    林桀:“……”誰也別攔老子,老子今天就去跳海!


    “那這書杜撰得毫無根據?為什麽把雲征和那什麽血妖扯到一起?”白柯隨手翻著書,順口問道。


    從白柯嘴裏聽到“雲征”這兩個字,君宵眸光一動,愣了片刻,然後道:“或許是因為他殺了血妖王吧。”


    “臥槽血妖王是雲征真人殺的?!不是傳說他從來不出老巢來著,怎麽殺?”剛才差點要撅過去的林桀又活了過來,比起血妖王,十二血妖都是渣渣!


    君宵用“吃了碗飯”的語氣道:“端了老巢。”


    白柯:“……”


    “……”林桀被震得傻了一會兒,又想起了什麽似的開口問道:“說起血妖,我看過的書上提到他都是語焉不詳,光說最後死了,沒說怎麽死的,搞得各種不可說,神神秘秘的,為啥?”


    君宵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太耐煩這個話題,於是簡簡單單地打發掉了林桀:“過程混亂,知情人少,況且還牽扯出了大禍。”


    林桀好奇心被勾上來還想再問,可惜君宵已經轉移了話題:“這書是何人所著?”


    這貨也是個毛毛躁躁的性子,被君宵一牽,就真的翻著白眼回憶作者去了。


    最後一拍腦門嚷道:“餘世軒!我想起來了!作者叫餘世軒!”


    君宵一臉吃了蒼蠅似的表情:“……”


    白柯翻著手裏的書停了停:“餘世軒?”


    “怎麽?”君宵轉頭問道。


    白柯抬頭看他,大概是他太敏感,覺得君宵似乎對他剛才說這三個字反應有些大。


    “沒什麽,隻覺得名字耳熟而已。”白柯隨口說了個理由。其實他不過是信口一問。


    可誰知他話音剛落,君宵似乎更古怪了,居然又追問了他一句:“為何覺得耳熟?”


    白柯:“……”耳熟還有為什麽嗎?你來搞笑的?


    這句話問出口,君宵自己大概也意識到奇怪了,於是清咳了一聲扭頭衝林桀道:“今後看到餘世軒的書就直接合上放回原處吧。”


    “為啥?”


    “因為這人寫的東西,十句裏隻能勉強能挑出半句真話。”


    “說白了就是專門扯淡的?”林桀抽了抽嘴角,“他圖啥啊……”


    君宵麵無表情:“解悶。”


    “給誰解悶?”


    “他自己。”


    林桀:“……”


    白柯:“……我現在後悔回家還來得及麽。”看看這修道界的,至今還沒聽說過一個正常人,不是神經病就是二百五。


    不過正常人碰到一個完全新奇的世界,哪怕再離奇再古怪,都會有那麽一些探知心。


    君宵這說一句咽十句的性格更是完全勾起了林桀的求知欲,就連白柯這種對別人的生活並無多大興趣的人,都對那個傳說中風起雲湧的年代產生了一點好奇。


    見這兩個似乎有越聊越深的架勢,君宵立刻閉了嘴,黑色的衣袖一掃,隻見房間內原本散落在各處的亂七八糟的手抄本瞬間聚到了一起,一摞一摞整整齊齊地碼在圓桌之上,包括白柯正看著的那本。接著廣袖一卷,滿桌的書便瞬間沒了蹤影,整個屋內幹淨得簡直有些空曠了。


    “走吧,去另一間。”君宵沉聲說了一句,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黑色的衣擺一個轉眼便消失在了門外。


    白柯:“……”翻臉比翻書還快。


    林桀一臉悲憤地衝著早已沒了君宵背影的門口道:“壯士你這麽酷霸狂帥拽你徒弟造嗎?!”


    頓了一會兒,他又自己接道:“造!”


    “……”白柯不想再跟這個神經病呆在同一間屋子裏了,於是也大步朝門外走去,臨跨出門檻的時候,他拽上了站在門邊神遊天外一直沒吭聲的白子旭。


    說起來他這不靠譜的爹今天一天發呆的次數快趕上以往一周的量了,而且每次的表情都格外茫然,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


    以前白柯年紀小一些的時候,看到白子旭類似的樣子,還會忍不住問一句他究竟在想什麽,可每每都是他轉身就已經忘了前一刻在想什麽,然後因為白柯那一句話,就開始鑽天入地拚命回憶,越想不起來越著急,最後直接就發了病,搞得家裏雞飛狗跳。


    有了幾次這樣的教訓之後,白柯便再也不多問了,隻在心裏有些默默擔心。


    不過好在這麽多年過來,白子旭發了無數次呆,有過無數次這樣茫然的表情,隻要沒人幹擾,他呆一會兒就會自己回過神來,然後注意力又被別的事情吸引,終究沒出過什麽事。白柯漸漸地也就隨他去了。


    他拽著白子旭進了另一間屋子,身後是林桀一溜小跑匆匆跟過來的腳步聲。


    不過就這樣也沒趕上君宵的速度,他們三人進門的時候,就見君宵剛好收了手,房間裏除了原本的布置,找不到一樣多餘的東西。


    “一秒打掃的技能太實用了!不過二師父你先前怎麽不用啊!”林桀想到自己跟白柯兩個人還手動地一本一本撿書,簡直蠢爆了!


    “麻煩。”君宵言簡意賅。


    白柯:“……”一本一本地收拾就不麻煩?這都什麽邏輯。


    林桀:“那後來為啥又出手了?”


    君宵瞥了他一眼:“因為你疑問太多更麻煩。”


    林桀:“……”


    “這院落偏僻清靜,倒是方便我布置。”君宵沒再管他,隻是看著白柯道,“這兩間空屋你們一人一間,恰好可以住下。”


    “那你呢?”白柯問道。


    “我有落腳之處。”君宵走到門口,掃視著院子裏的幾處角落,問白柯:“打算住哪間?”


    “剛才雲竹邊那間。這間屋子夾在林桀和剛才那間之中,我爸住比較好,方便照應。”


    君宵點點頭:“我會在那一小片雲竹上起一道隱門,通向我所居的那處秘境。今後,除了每日子午和服用靈丹之時,都進秘境修習。”


    “好。”


    一旁的林桀眼巴巴地看著:“二師父我呢。”


    偏心偏得理直氣壯毫不掩飾的君宵這才回過頭來,衝林桀補了一句:“你也去。”


    說完,他又看到了倚著門柱望天的白子旭,抽了抽嘴角,道:“罷了,給你們三人一人一道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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