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別後,娘就一直命人定時來掃灑,保證你什麽時候回來,都能住到舒服的高床軟枕。”顏夫人滿心歡喜地給兒子介紹。不是邀功,就是想他知道,他會在自己家裏被照顧得妥妥帖帖,隨時隨地。


    這讓顏君陶就在嘴邊的“我早已不需宿眠”又重新咽了回去。


    顏夫人也許算不得一個多麽好的母親,甚至也許都算不得一個好人,但她卻一定是最愛顏君陶的。她一輩子的使命仿佛就隻有兩件事——宅鬥以及顏君陶。那快要溢出來的母愛,不隻在行動上,也在她的眼睛裏,更在她不曾言說的地方。


    上輩子,顏君陶從未回過家,顏夫人在信箋中說的是,你合該專心修煉的,不要操心家裏,也不用擔心我。


    這輩子,顏君陶突兀地回來了,顏夫人說的是,家中的庭院一直為你備著,誰也不曾動過。


    顏夫人希望兒子能得償所願的想法,輕輕鬆鬆就壓過了己身對兒子的所求,留給兒子的永遠是一張輕鬆又愉悅的笑臉,不管兒子的選擇是什麽,她都會支持。至於自己……她的人生仿佛根本不存在煩惱。


    顏夫人的臉上始終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娘的陶陶。”


    “陶陶”是顏夫人給顏君陶起的小名,卻隻敢在沒有人或者隻有他們母子二人時叫出,生怕被人聽到這樣的小名,讓顏君陶威嚴掃地。


    顏君陶小時候也問過他娘,為什麽叫他“陶陶”。


    顏夫人當時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稚兒床前打著靈扇,為他驅趕苦夏熱氣,笑著與兒子頂了頂額頭道:“陶陶然,和樂貌,娘是希望陶陶能夠永遠保持快樂的樣子啊。”


    也是因為顏君陶誕生那晚,顏夫人做了一場古怪的夢。


    夢裏一個穿著絳紫鶴氅的仙人,手舉羽葆幢,在大氣磅礴的音樂聲中,翩翩起舞,每一次跳躍、旋轉都帶著鏗鏘之力,將祭祀的莊嚴與貴族子弟的優雅完美融合。仙人一邊踩著鼓點節奏,一邊抑揚頓挫地吟唱:“君子陶陶,左執r,右招我由敖,其樂隻且*。”


    然後,在仙人轉身的刹那,顏夫人的夢就醒了,顏君陶也出生了。


    他出生時的柔光照亮了半個國都,讓黑夜都仿佛變成了白天,鳳鳴悅耳,異香衝霄,引動了泰半百姓驚呼。耋老智叟斷言,此等異象,必有重寶。


    “陶陶就是娘的寶貝。”顏夫人無不驕傲地對顏君陶道。


    “是兒不孝。”顏君陶突然想要更多地關心一下他的娘親,不是因為想要延緩修為,隻因為那是他的母親。


    “不孝什麽?可是有人在你麵前搬弄口舌了?!”顏夫人立時就怒了,她的冷靜和涵養根本沒有辦法用在這種時候,這種她覺得有人有可能傷害了她兒子的時候。隻要顏君陶報個名字,顏夫人立時就能去打殺了那挑撥離間的小人。她的兒子什麽都好!竟然敢說她兒子不孝,問過她這個當娘的嗎?!


    顏君陶哭笑不得,搖搖頭,第一次主動上前抱住了顏夫人散發著溫軟香氣的身軀。


    顏夫人先是一僵,然後才放鬆了下來,並快速找到了最讓兒子舒服的擁抱方式。果木香氣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環繞,她有節奏又輕柔地撫著兒子如錦緞似的頭,一下又一下,帶著說不上來的寧心靜氣。


    “我想娘了。”顏君陶就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第一次開始試著去領悟他心中那些未曾關心過的情緒。


    顏夫人的眼淚再一次湧了出來:“娘也想你了啊,娘都要想死了你啊。”


    想得肝腸寸斷,夜不能寐,特別是在兒子生辰與離別的紀念日,她無數次提筆,想寫信喊兒子回來看看,或者讓她去和光界見見兒子也好。但她有多衝動,壓下這份衝動的毅力就有多大,她不能連累了顏君陶。不管心中有多少千回百轉,信上始終隻有“家中一切都好,勿念”。


    顏君陶忍不住想,上輩子他飛升上界時,娘親不眠不休不遠萬裏趕去天衍,看著他整整半晌沒有說話時,真正想要說的又是什麽呢?


    反正肯定不是那之後娘親所說的:“遙祝我兒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等顏夫人哭夠了,擦幹了眼淚,她就問了每個擔心孩子的娘親都會問的問題:“你怎麽突然說起這個?可是天衍宗發生了什麽?”


    雖然多年沒有與兒子見過麵,但顏夫人還是很了解顏君陶的,如無意外,顏君陶這輩子本該順風順水地在天衍宗主峰後山的禁地,一直閉關修煉到飛升上界。不管是天衍宗的陸掌門的行事,還是顏君陶的性格,都不是什麽會橫生下山曆練、說出想娘之言這等枝節的類型。


    “是不是天衍宗有人欺負你了?!”顏夫人再一次想偏,並且越腦補越覺得是這麽回事,自己成功把自己給嚇住了。


    顏君陶:“……”在娘你心裏我到底是有多容易被欺負?


    “真當我坐忘心齋沒人了嗎?!”不等顏君陶回答,當下顏夫人就想扒掉馬甲,恢複修為,殺上天衍宗為兒子報仇。


    ——娘,你發現了嗎,你好像突然增加了什麽不得了的人設!by顏君陶。


    顏夫人確實是有一層馬甲的,事實上,顏老爺也有。


    這還是上輩子顏君陶在飛升上界後才知道的。顏夫人不隻是一個熱衷於宅鬥的家族管理學家,她同時還是坐忘心齋的雜修。


    坐忘心齋這個宗門名,雖然聽起來蠻小清新的,卻是和光界隔壁同塵界的第一魔門,據說坐忘心齋的建派祖師,是個可以一邊說著“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一邊殺人不眨眼走屠戮大道的蛇精病。


    與還是道統傳承的和光界不同,同塵界如今已是魔道大興。由於兩界形如雙子正反大陸的特殊地理位置,重要門派基本都會在隔壁設立分派,合二為一,這也就導致了兩界黑白兩道相持萬年的格局。而那個百歲飛升的兩個魔修,就都出自坐忘心齋。


    至於雜修的“雜”,指的並不是雜魚的雜,是和儒修、佛修類似的說法,與傳統道修有很大區別。是以對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物的執念入道,不求造化求一念,證道的方式都分外特別。在體係劃分上,道魔皆可,沒什麽鮮明的立場。不瘋魔不成活嘛。


    顏夫人從小感悟的就是後天鬥之大道,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的那種鬥。


    說得再簡單通俗點就是,宮鬥、宅鬥、勢力爭鬥。


    生生不息地鬥下去,一直鬥到飛升成仙,鬥到合道成聖。


    在悟心流大行其道的和光界、同塵界,顏夫人除了能在呈犬牙交錯之勢的正反兩派的鬥爭中感悟以外,就沒什麽更好的渠道了,特別不利於修行。


    就在年輕的顏夫人陷入瓶頸,不知道是該散力重修換條大道,還是堅持下去的時候,她在與師姐組隊探尋某個上古秘境時,僥幸得到了一件可以破解胎中迷的殘破仙器。於是乎,顏夫人就心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轉世投胎。


    然後,顏夫人就開始了輾轉於和光界、同塵界管轄範圍內的各個下城小域的轉世修生。這些地方靈氣稀缺,千萬年難成一大神通者,真有天資的,也肯定早隨門派前往大世界了,留下的人最高也就止步於中品金丹。大道難成,又壽命悠長,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種畸形的社會風氣,陰暗無限滋生,極適合需要體驗各種鬥法的顏夫人。


    這一世,顏夫人就是選擇了又一個有封建階級的修真域。


    至於顏老爺,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總之,他在此之前就和顏夫人是舊識,如今種種機緣巧合下又相逢在了鄒屠域,還都有記憶,當下便一拍即合,做了一對協議夫妻,幫助彼此修煉,並共同撫養著注定與眾不同的顏君陶。


    不得不說,哪怕是在物種多樣的修真界,顏夫人也算得上自由行走於天地間的一朵曠世奇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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