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君陶總覺得說書人的這個問題有點似曾相識,卻一下子很難想起來他到底是在哪裏聽過。


    他本來已經打算放棄不去想了,但是心裏卻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煩得不行得不斷在他耳邊叨叨“萬一很重要呢?”“萬一想不起來以後會後悔呢?”“再努力一下吧”……


    直至把顏君陶逼得不得不選擇了開始對過去的記憶地毯式的搜尋。


    是的,對自己記憶,進行關鍵詞搜尋,修真,就是這麽神奇。


    修士的壽命動輒成千上百年,聖人更是要以萬計數,除了顏君陶這個六百歲就斬獲了道果的怪物以外,大部分修士的壽命都悠長到了不可思議。方舫三百零八歲的高壽,在他叔父方尊者眼中卻依舊是個寶寶。他和鳶元仙子的婚禮,對於方尊者來說就和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充滿了“童”趣。


    小時候顏君陶就曾好奇過,那麽多年人和事的記憶,修士到底是怎麽記住的呢?還是說隻會記一些關鍵的內容?但哪怕隻是關鍵內容,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地加起來,也會很多了。這些又是怎麽被記住的呢?


    普通人不要說百年了,十年之外的記憶就已經很模糊了。


    但大部分修士卻可以做到曆久彌新,張口就來。哪怕是一時沒有想起來的,隻要心念一動,稍微回憶回憶,就還是能夠想起哪怕是百年前某一瞬突然對道的感悟。


    修士是比普通人耳聰目明一些,但也不是所有修士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怎麽想,他們都不應該會記得這麽多東西。但是偏偏修士們做到了。


    他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呢?


    這個問題,最後還是腦子有一陣子很清醒狀態的夢口時夜,為顏君陶解答的,帶給了還是個真正的孩子的顏君陶很是不同的三觀顛覆。


    “因為修士有單獨的記憶空間。就像是,唔,珍寶塔,或者是藏書閣,法器和書籍都會分門別類地被擺放到架子上,整整齊齊,隨取隨用。修士的記憶也是一樣的,它們就像是一本本的書,又或者是一件件的寶具,放在你的記憶空間裏。”


    需要的時候,就用神識隨時調取,不需要了,就再放回去,自動歸檔,很是方便。因個體的不同差異,記憶空間也有大有小,能夠存放的時間更是全看修士個人。有些人的記憶會像是印刷版古籍上漸漸模糊了的字跡,有些人的記憶卻會因為“墨好印長”而始終清晰如新。


    這也是魔修攝魂時能夠精準得到一段記憶的原因,他們有辦法探索到修士的記憶空間。搜魂隻是一種統一的模糊說法,準確地應該說是要搜記憶空間。


    要不然他們怎麽找呢?把死者生前的記憶全部自己代入感受一遍?包括嬰幼兒時期的尿床記錄?


    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一個修真界有名的哲學駁論也因此而誕生——當你因緣際會地經曆並感受完了另一個人一生中的所有點滴,包括他的幼年與成長,親密得就像是替他重新活過一遍,等感受完了之後,那個你到底還算不算原來的那個你了?


    這也在薑宗主當初給顏君陶列的未解難題表上,各界的大家不少都下場親自討論過這個問題。無意爭個高低對錯,隻是想和別人交流一下,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思想存在著”。


    顏君陶對此的個人理解是,你看完一個話本裏的故事,你就會成為主角嗎?並不會啊。哪怕主角有一些能夠深深觸動你的言行,肯定在你的心裏留下了存在過的痕跡,甚至是已經改變了你的一些想法。但你始終還是那個你,並不可能變成故事主角。


    咳,說回記憶空間,用末日世界的研究來說,這個特殊的存在,就是修真界的修士在特別的環境下,順應自然與曆史的進化體現。


    一般的修士也不會刻意去考慮自己的記憶去了哪裏,又是怎麽回想起來的,就像是小孩子聽到聲音、聞到味道的本能。一般的普通人是不會去好奇他是怎麽做到這些的。隻會在聞不到的時候努力聞,在回憶不起來的時候努力回憶。然後修士往往就會發現,隻要自己努力一下,多花費點時間,總能回想起來該有的記憶。


    顏君陶能夠有意識地在記憶空間裏尋找,速度自然就比一般人快一點。但……也就是快一點,有時候沒有足夠多的聯想,找不到準確的切入時間,這趟有關記憶的旅程,還是要大費周章翻來覆去。


    總之,就是個毫無卵用的知識。


    顏君陶在夢口時夜那裏了解過不少這樣毫無卵用的東西,顏君陶也不知道他當年為什麽要好奇,大概是小孩子的奇怪想法吧。夢口時夜告訴他,他是第二個會去好奇這些的人。


    第一個是誰,顏君陶從未好奇過。


    如今卻突兀地在眼前出現了一些畫麵,一些有關於心心的畫麵。他是個聽話的乖寶寶,從不愛給人添麻煩,因為了解自己糟糕的身體,甚至連想要下山的請求都很少提出。趙掌門總擔心這樣的心心會寂寞,變著花樣地去逗心心開心。


    但心心其實並不曾覺得寂寞,他有著十分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他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哪怕是一朵花開,他都想要研究一下它是怎麽開的。


    而心心唯一能夠長期傾訴的對象,就是和他一樣,為了安全著想,並不能滿世界亂跑的夢口時夜。


    終於,顏君陶翻到了他到底是從哪裏聽過“上有金雞,下有二神”的說法。果不其然的,還是從夢口時夜那個總能知道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公雞口中。


    不過,當時顏君陶已經是個專注修煉的元嬰期修士了,在夢口時夜想要和他說這些的時候,他的回答是:“我要閉關,沒時間。”


    長大後的顏君陶看著昔日的自己,真的很想揍死這個不知道珍惜八卦的家夥。那麽努力地修煉到底有什麽意思?是美食不好吃了,還是八卦不好聽了?


    顏君陶想了很多,現實裏卻也不過是電光石火的一瞬,說書人已經說了起來:“……有大桃樹,盤屈三千裏。上有金雞……下有二神,一名鬱,一名壘……”(緯書《河圖括地象》)


    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在傳說中,桃都山有一棵蔓延三千裏的大桃樹,桃樹東北角有一處一直垂到地麵、做成拱門形狀的樹枝,這邊是鬼門關之所在。人死後的靈魂,必須通過這道鬼門關進出。門下站著二神,也就是神荼與鬱壘這對鬼神兄弟,他們會懲罰一切不法之鬼,用蘆葦繩捆綁,去喂了食鬼的惡虎。


    凡間桃符和門神的傳統,也由此而來。但隻有長夏界,會在盛夏最炎熱的時候,用比那炎熱的氣溫還要熱情的態度,為鬼神慶生。


    “因為……”


    說書人把大家的好奇心和注意力都調至最高後,這才揭秘。


    “……因為那桃樹所在的地方就叫桃都山啊。”


    桃都鬼宮的桃都。


    眾所周知,桃都鬼宮是長夏界最著名的九星門派,千年霸主,無人可撼。有趣的是,和桃都山同名的桃都鬼宮,正是以鬼修為主。很難說大雩城吃鬼的傳統,是不是在暗搓搓地報複桃都鬼宮當年的步步緊逼;又或者正是因為知道了大雩城吃鬼,才會讓桃都鬼宮那麽迫切地想要得到大雩城,好打擊報複。


    桃都鬼宮的老宮主就是一個已經修煉到鬼王的有名鬼修,再努力一下,就是鬼仙了。少宮主倒是個大活人,整個桃都鬼宮都少有的大活人,他自己都覺得讓他繼承桃都鬼宮就像是一個笑話,來自他不苟言笑了一輩子的爹的突發皮。


    少宮主不常在鬼宮居住,就是因為怕鬼修的陰氣入體過甚,傷了根本。


    他喜歡一切讓他覺得鮮活的東西,哪怕是此時此刻在他麵前不斷挑釁的龔寶寶,都讓他覺得可以原諒。


    【長夏界的首府,就是桃都山的舊址,隻不過滄海桑田,再難看到當年桃花灼灼的盛景。桃樹結的桃子也特別好吃,可以做白桃糕,還可以做桃花餅……】容兮遂對顏君陶道。


    本來對說書人的話隻想隨便聽聽的顏君陶,在容兮遂證明了對方真的知道很多真料後,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傾,專注聽說書人說了下去。


    顏君陶這才注意到那說書人一身青衫,放誕不羈,通身的氣度實在不像個普通的說書人。


    說書人舌燦蓮花的嘴裏,有關於桃都山的傳說有很多,形容詞也很多,風趣幽默還長知識點。但對於顏君陶來說,最重要的一句還是——“上有金雞”,說的是桃都山的大桃樹上住著一隻金雞,日出報曉,日落而息。金雞鳴,則天下鳴。


    “這隻金雞據說是扶桑樹上玉雞的後代,”扶桑樹就是後羿射日裏那十隻金烏所棲息的地方,是太陽升起的地方,“當在上界的玉雞打鳴之後,這響亮的鳴叫就會通過天梯傳到下界。注意,這裏的天梯,可和渡劫期尊者飛升的那個天梯不一樣。至於是什麽,咱們以後有緣再講。總之,金雞聽到父親(母親?)的聲音之後,就會跟著鳴叫,進而帶領天下的群雞跟著一起報曉。”


    顏君陶眼巴巴地看著容兮遂,等待容老師來說一下這個是不是真的。


    容兮遂搖搖頭:【上界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容兮遂幾乎知道修真下界的所有傳說,能夠辨別真假,科普八卦,但他對於上界的認知卻像是硬生生被誰挖掉了,是攔腰斬斷似的一片空白。這其實也很不正常,可他無意提起。


    但不管怎麽說,桃樹上的金雞,看起來一定是和夢口時夜有關的。


    算上少陰金、不死藥,這已經是第三個和夢口時夜有關的傳說了,還一個比一個重要,一個比一個吸引人,也就怪不得有那麽多人想要夢口時夜了。


    就是不知道林盟主那邊想要得到夢口時夜是為了什麽。


    說書人的故事還未說完,鬥雞比賽就要開始了。本來隻是意思意思在等待鬥雞比賽開始之前聽幾耳朵故事的人,如今卻都恨不能繼續聽完故事,再開始鬥雞比賽。這說書人就像是擁有什麽魔力,甚至到了會有人為他發生衝突的地步。


    ***


    與此同時,鳶元仙子也已經就位,正按照事先就商量好的,在安撫好道侶,確保對方不會跟著自己之後,她前後分別暗中約見了“師父”與“族弟”。


    “族弟”臉上的病容更加清晰可見,眼底的青黑揮之不去,整個就像一朵花一般,隻經過了短短幾天的花期,就會迅速凋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告別人間。


    “你怎麽了?”鳶元仙子這麽問的時候,是沒有任何一點關心的意思在的,她隻是想要得到更多有可能有用,或者是能夠幫助到顏君陶的信息。


    “最近研究做多了。”“族弟”這樣解釋,卻連聲音都有了一些氣若遊絲。命在旦夕之感。


    鳶元仙子這才突然意識到,“因為研究做多了、熬夜了、好幾天沒有合眼了,所以氣色不好”這個借口,族弟已經在過去的幾年內頻繁用過很多回了。這不可能真的和什麽作息有關,“族弟”也許是真的病了,甚至……命不久矣。


    那麽努力得到的身體,卻要病死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一種嘲諷。


    奪舍之人奪舍的身體必須是功能完全的、健康的,要不然這舍也就白奪了。他們並不能以一己靈魂之力就補全這具身體的外傷。身體死了,就像是房子塌了,誰搬過來住都一樣。反而是靈魂死了,趕在屍體沒有涼透之前,可以操作一番。


    “那你注意休息啊。”鳶元仙子的心思千回百轉,最後卻隻回答了一個她往日總會有的公式化關心。


    “我一定。”“族弟”點點頭,乖巧又聽話,讓人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小時候,軟了心腸。


    放在以往,鳶元仙子一定會對“族弟”更加客氣溫柔一些的,但是如今嘛……


    “我一會兒去把容前輩引開,顏尊者就會是一個人在高樓裏了,你可以去找他。包廂是天字十號房,不要走錯了。”鳶元仙子直接公事公辦了起來,她能忍到現在還沒有爆發,已經是她涵養好了。


    “我知道了。”“族弟”大概也感受到了那種來自空氣中不穩定的尷尬,他收放自如地改變了應對鳶元仙子的策略,演技一流。


    鳶元仙子撇過了臉去,她真的沒有辦法再看下去,如今隻要一看見“族弟”的臉,她就隻能一遍遍想起桃核雕塑裏那奄奄一息的巨鯨。


    這些異界靈魂想要奪舍成功,最大的概率就是通過攻擊靈魂的手段,直接弄死原主的靈魂或者是讓原主受傷,這樣才有機會贏過原裝的、神魂強大的修士。她知道這些異界人的手段層出不窮,甚至有目的不明的修士幫忙合作,他們能夠成功這麽多例,可見下手有多麽狠辣。


    她現在已經不敢奢求其他,隻求她的族弟能夠不要再受折磨,至少魂魄不要受損嚴重,能夠擁有正常的轉世重修的機會。


    和“族弟”秘密見完麵之後,鳶元仙子就去見了她的“師父”。


    “師父”看上去好像還是那個“師父”,會關心她,會用帶著無可奈何的寵溺眼神看著她,會說:“真是拿你沒辦法啊。”


    但“師父”越是完美,鳶元仙子就越是覺得背脊發涼。她不知道這些異界人是怎麽做到這一步的,也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不會受到天罰,就像是手染鮮血的惡人也會飛升成仙一樣。天道從來都不是公平的,這與她從小受到的“報應不爽”的教育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她就隻能自力更生,去自己完成自己想要的公平!


    “我剛剛看到了我的族弟,他看上去臉色不太好,已經很久了。師父,你覺得這有沒有可能是他被奪舍的後遺症?”


    “師父”麵無異色,但鳶元仙子就是知道,他慌了。


    就像是她每一次關心“族弟”時,隱藏在“族弟”神色如常背後的深切恐懼。這當然不是對鳶元仙子的恐懼,而是對鳶元仙子提到的事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大概是鳶元仙子比較在意這個問題,所以她如今才會發現,哪怕“師父”表現得好像就是在閑聊,但他還是旁敲側擊地和鳶元仙子打聽了很多,有關於她的“族弟”是什麽時候開始表現出疲倦、病弱的一麵。


    當鳶元仙子故意給出錯誤的信息“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的時候,“師父”的緊張達到了頂峰。


    鳶元仙子本來隻是隨意說個時間,想要嚇唬嚇唬對方的。但隨著對方真的上套的古怪表現,鳶元仙子漸漸拚湊出了一個不算成熟的想法——就在她“族弟”變成一混二的狀態後,大概也是過了二十年左右吧,她的師父突然閉關了很長時間。


    修士突然有感於道,毫無理由地選擇閉關,這在修真界是很常見的事情,本不該被注意到。但另外有一個模糊的計量詞,引起了鳶元仙子的注意——“二十年”。


    是不是那一次閉關之後,師父就換了人呢?所以她才會沒有一點點意識到“師父”已經不是她的師父了。畢竟師父的那次閉關真的很長,她經曆了兩次秘境,連她自己都有一些性格上的變化,更不用說去關心身邊的人的微妙不同了。


    “師父,我‘族弟’告訴我,這些異界的人分為兩派,鴿派找到了用植物造出軀體的辦法,但是沒有辦法修煉,所以鷹派拒絕了這個提議,甚至鷹派還在擔心植物體會異變,也許本身就是別的心懷叵測的修士的試驗品;那麽鷹派的奪舍計劃呢?又是因為什麽,而被鴿派所拒絕?”


    怕被報複什麽的隻是鳶元仙子的猜測,卻不一定能徹底說通。畢竟哪怕事發後被報複,那也是搬遷到修真界的事情了,至少在修真界報複的時候他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在末日世界,他們隻有死路一條。


    鴿派拒絕了鷹派,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我不知道。”“師父”撒起謊來,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畢竟他已經知道鳶元仙子在懷疑他、試探他了。所以哪怕露出一二馬腳,有些解釋不通,他也懶得去圓了。


    果然,鳶元仙子沒有追究,隻是輕輕說了一句:“哦。那我去引容前輩出來了。”


    轉身前,“師父”突然叫住了鳶元仙子,他看著她颯爽英姿的模樣,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最後才低聲說了一句:“不管你相信與否,我是真的把你當作我的徒弟的,我希望你能夠活下去,完完整整地活下去。”


    說完,他就拋給了鳶元仙子一個全新的桃核雕塑,這次是一個牧童,正在牛上吹簫。


    鳶元仙子拿著桃核雕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她也不想去理解這個“師父”到底在想什麽。他留下她,不管是因為什麽,她都會堅定地為自己真正的師父報仇。在看似沸反盈天的背景下,鳶元仙子走進了高樓,然後又在不出一炷香的時間裏,帶出了看不清容貌的容兮遂。


    沒有人關心鳶元仙子是用什麽辦法把容兮遂引出來的,因為不管原因是什麽,他們想要的隻是顏君陶獨自一人的結果。


    高樓內的人還在爭吵,為了到底是看鬥雞還是聽說書。


    就在此時,郊外佛門裏恢弘神聖的古鍾,突然發出了一聲充滿禪意的巨聲,響徹整個巨鯨界,那種陽光下的空靈,仔細聽來好像還能夠聽到來自遠古巨鯨的歡聲。


    “竟然到這個時間了!”


    “總算到了!”


    巨鯨界的百姓連連驚呼,小孩子都是激動難當,隻有一小部分人不明白什麽時間到了。


    一年不定期的巨鯨回溯日到了!


    腳下像布丁一樣起伏的鬆軟黃土,徹底變成了散修聯盟裏那樣的黃色海水。隻不過還有薄薄的一層膜,保證了建築還固定在原地,並不會掉入海裏。碩大的巨鯨群,從眾人的腳下遊弋而過,帶著海中霸王巡邏獨有的慢吞吞的氣勢。那是一種它們可以輕易主宰整片海域、所以無所畏懼的漫不經心。


    最大的巨鯨女王帶頭,巡視著整界領土。看著在自己頭頂走過、或者好奇地猛看它們的小可愛,女王會發出一陣又一陣類似於歡笑的鳴叫。哪怕這聲音氣勢大如夏日驚雷。


    女王之後就是階級分明的護衛,雌性在外,雄性在內,最裏麵是巨鯨寶寶和上了年紀的巨鯨。


    巨鯨群是母係社會,母鯨的地位高於公鯨,但母鯨同時也會很有使命感與“淑女風度”,總是會對公鯨有一種保護欲。關鍵時刻,若遇到真正的危險,或者捕食,這些母鯨侍衛會迅速結陣,將老弱病殘和公鯨包圍在族群之中。


    不過,海洋裏已經很少有是巨鯨對手的生物了,這一群的女王巡遊,警惕度是十分低的。


    偶爾甚至還會有過分調皮的巨鯨寶寶,趁著大魚不注意,脫離隊伍,去過分靠近黃色的說不上來是海麵還是地麵的地方,近距離吸“人”。


    人類也在近距離地看著巨鯨寶寶,想盡辦法互相逗弄。


    高樓裏也再沒有人吵架了,大家幾乎都竟相出去圍觀巨鯨,隻有顏君陶沒有動,他坐在欄杆前,便有巨鯨寶寶主動送上前。


    顏君陶是真的很受這隻巨鯨寶寶的喜歡,顏君陶已經能夠認出對方了,它是如此特別,第一次見麵送魚,第二次見麵送海螺,如今又想要送顏君陶其他東西,看上去應該是海底沉船裏的寶藏,全都金燦燦、亮晶晶的,好看得不得了。至少在巨鯨寶寶的眼裏是這樣。


    黃色的海麵下,是一整個神秘的海底世界,藏在幽暗處的捕食者,成群結隊的深海魚,以及色彩瑰麗的海洋植物。


    就在沒有見過世麵的陸地人,齊齊感慨“大海啊,都是水”的時候,顏君陶所在房間的下麵,突兀地傳來了一陣爆炸聲。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時間,那一聲之後緊接著就又是一陣爆炸。接連的可怕爆炸聲,嚇壞了出去圍觀的人群。


    顏君陶卻優哉遊哉地坐在椅子上,等著那爆炸聲由下自上、由遠及近而來,爆炸聲越大、越急,代表了對方的心態越失衡,顏君陶就越開心。


    直至顏君陶所在的這一間,被不失禮貌地敲響,三聲之後,就要破門而入。


    “請進。”顏君陶依舊能夠保持著好心情,並且不給對方任何發揮的機會,在敲第一聲的時候就喊了對方進來。


    門外,是一個顏君陶麵生的黑衣青年,修為強大,氣場驚人,就是審美不行,剃了個光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出家。


    “這裏是天字十號房?”那人咬牙切齒。


    “是啊。”顏君陶指了指地字七號房的標簽,又嚴謹地補充了一句,“曾經是。你不知道這裏有隨時變動房間牌的習慣嗎?”


    “……從未聽過。”


    “哦,今天才改的。”哪怕對方沒有問為什麽老板要抽風,顏君陶也好心地解答了,“我的乖師侄剛剛買下了這座樓。”


    “你是故意的?”黑袍青年已經回過味來很久了。


    顏君陶聳肩:“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足夠明顯。”


    “你知道我來幹什麽的嗎?”被這樣不重視,黑袍青年臉上有點掛不住。


    “這正是我在這裏等你的原因,我挺好奇你們為什麽這麽針對我的。或者說,你們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當然是……”青年湊近,壓低聲音。


    顏君陶也跟著湊了一下。


    “……我想你死啊!”黑袍青年說翻臉就翻臉,一言不合就露出了猙獰一麵,各種奇奇怪怪的、明顯屬於異世界的武器,朝著顏君陶撲麵而來。這武器自然不是普通的熱武器,而是經過了靈力改裝的。威力大,靈力足,卻對使用者並沒有太高的修為要求。


    若在修真界流行起來,不知道多少修士會為此瘋狂。


    顏君陶卻連動都沒有動過,隻是輕輕抬手,就融化掉了這些彈藥。能夠消滅高溫火焰的,從來都不是水,那隻會引起劇烈的水蒸氣高溫,造成更大麵積的灼傷和衝天的大火。他不懂化學,隻懂用更高溫的藍白色火焰,徹底吞噬那如螢火一般的小火苗。


    “你竟然是火係靈根!”青年看上去震驚極了。


    顏君陶聳肩:“誰知道呢,你反擊完了嗎?該我了!”


    顏君陶也就是客氣地問問,完全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空中已經亮起了一團團藍白色的火焰,快速改變了形狀。在理解了它所吞噬物體的運作原理後,這些火焰就能夠照葫蘆畫瓢地把自己變成對方的樣子,更厲害的對方。隨著顏君陶抬手一揮,萬“箭”齊發,爆炸聲比剛剛可要大得多,也壯烈華美得多。


    外麵適時炸裂了絢爛奪目的煙花,在寂靜的夏空下,美不勝收。


    這煙花自然不是巧合,看不清麵容的容兮遂,煞費苦心才卡住這麽一個點,放起了從龔寶寶那裏繳納的煙花。他其實還想配點樂曲的,可惜被否定了。


    高樓在煙花中,被夷為了平地。


    高樓裏的人都在外麵看巨鯨,沒有人受傷,隻是有點崩潰,不明白為什麽一抬頭,樓就沒了。


    炸樓的兩人都安然無恙。這種堪比拆遷隊的鬥法方式,是修真界如今最不讚同的,要打就找個曠野去打,殃及池魚算什麽本事?可惜,也就是這麽呼籲一下,境界高的還是該怎麽用怎麽用,就是這麽為所欲為。


    顏君陶一身華服完好無損,還是那麽靈動飄逸,他甚至有空在空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邊的黑袍青年卻要狼狽得多,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爆炸的焦黑從他的頭發一路體現到了丟失的半隻鞋上。


    本來還在緩慢遊動的巨鯨群也受到了驚嚇,當然,更多的不是受到威脅的那種驚嚇,是沒想到小可愛也會打架的那種驚嚇。很快,大部分好事鯨就停下了動作,轉而專心看起了頭頂上的戰鬥,時不時還要隨便吃兩口也湊過來看熱鬧的魚群。


    隻有巨鯨寶寶著急地想要往顏君陶那邊衝去,去解救它最喜歡的小可愛!


    顏麵盡失的黑袍青年,並沒有就此作罷。反而從空中一跺腳,引起陣陣波紋,朝著下方蕩去,激起了一個詭異的陣法,大盛的光芒拔地而起,困住了顏君陶與青年。


    “你厲害又能如何?知道這是什麽嗎?”青年拿起了兩根長棍,儼然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顏君陶很給麵子地試著猜了一下:“燒火棍?”


    “引雷針!”黑袍青年怒不可遏,哪怕明知道對麵那五頭身的小子大概是在故意激怒他,但他還是想要發火,“你死到臨頭,沒想到還這麽嘴硬!”


    渡劫期最怕的是什麽?毫無準備的劫雲,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對方想要弄死顏君陶的心,可以說是十分之強烈了。


    烏雲開始密集,沉重的灰色抹去了曾經的湛藍,冷色調的一切將陽光徹底遮擋,穿不破雲層。整個城的百姓都在後退,因為那黑到發紫的烏雲代表的不是別的,正是九天玄雷!


    電閃雷鳴就在一瞬間,那雷劫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隻全部往陣法裏集中。對於外麵來說,威懾的餘威還在,隻是不會有生命危險。


    黑袍青年高舉著引雷針,笑得就像是一個變態,他倒是要看看這顏君陶還能如何!


    如何?


    當然是無所謂地讓雷劫打下來啊。很快,黑袍青年就發現,這一道一道比什麽都狠都粗的驚雷,根本不去劈那個飛在空中,手上掌握著火焰的孩子。隻一個勁兒地朝著自己砸了過來,全部都朝著他來了,根本不給人任何喘息的機會。


    青年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顏君陶所在的方向。


    方尊者也在遠處看到了這一切,他嗤笑,現在的後輩啊,就是不懂事。看顏君陶的氣運就知道了,這種人惹不起,除非是自虐狂,怎麽就那麽不聽話呢?不過,方尊者其實也挺好奇,這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為什麽劫雷不劈顏君陶?


    因為眼前的“顏君陶”根本不是顏君陶,而是容兮遂假扮的啊,容兮遂揭開“麵皮”的時候,順便解釋了一句:“真是抱歉啊,讓你失望了,我注定無法飛升。”


    連雷都不會劈他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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