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自習,仿佛跟前後左右的熟人三年五載沒見過了似的,教室裏聊天的對答案的吃早飯的,熱火朝天。趙一陽卻發現,他後桌從在椅子坐下開始,就安靜地認真看書,快半小時了,姿勢和表情都沒變一變。


    抱著“了解大佬到底是用什麽教輔資料”的心理,趙一陽轉身,低下腦袋去瞄封麵,“服飾色彩與……搭配?”


    把書名一個字接一個字地念出來,趙一陽第一秒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不是,聞簫,你這是、這是準備向服裝設計專業發起攻勢?不止老許,校長知道了,立刻能表演一個滿分哭戲!”


    按照聞簫現在的水準,學校不少老師已經把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隻要聞簫高考沒有嚴重的發揮失常,學校的宣傳欄上,c位肯定是他。


    聞簫眼睛沒從書頁上移開,解釋,“認識自己的短板,再補足短板。”


    補足什麽的,跟服飾配色什麽關係?又被“短板”兩個字紮了心,趙一陽捂著心口哀哀感歎,“文理不分家,語數外物化生都是我的短板,短得如此均勻!”


    他聲音不小,前麵好幾個人都向他投來了嘲諷的目光——成績班上前幾名,還有臉說自己六門皆短板?偽君子!


    門外走廊上,有皮鞋踏在地麵的腳步聲傳過來,教室裏個個都是身經百戰,桌子下的手機漫畫娛樂雜誌,一秒內全收得精光。


    老許進門,看教室裏一派欣欣向榮,十分欣慰,“同學們的學習精神可嘉,值得鼓勵!”他踱步到講台,“剛剛學校保衛科給我們班主任都發了消息,讓大家平時注意,現在學校門口偷手機的小偷越來越猖狂,上星期,高中部已經被偷了十幾部手機。雖然我們是要求大家不帶手機來學校的,但你我心知肚明,聽肯定是不會聽的……”


    趙一陽才買了新手機,聽完,趕緊摸了摸自己的書包。


    等老許通知完走了,趙一陽回頭,發現聞簫還在認真看那本講服裝搭配的書,時不時地,還用不同顏色的筆勾勾畫畫。


    直到晚自習結束,見聞簫收拾東西時也把那本書揣進了書包裏,趙一陽納悶:難道,那其實是一本天書,上麵寫的都是重中之重的知識點?


    從公交站一直往九章路裏麵走,街道兩旁的店鋪基本都關了店門,一家新開的麵館裏零星坐著兩桌客人,老板娘正在擦拭門口嶄新的燈箱。


    到池野店裏時,聞簫見他正站門口那盆綠植麵前,拿剪刀修枝。天氣轉暖,溫度一天比一天高,池野上身套著的長袖衫有點熱了,衣袖拉上去一半,露出線條緊實的手臂。褲子還是灰色的工裝褲,讓聞簫不由懷疑,這人一年四季是不是都穿工裝褲過。


    “怎麽過來了?”池野抬頭看見來人,說話時自然多了幾分明顯的笑意,他手上握著花剪,“我記得我們以前還討論過這棵樹到底能不能活下來,雖然一直要死不死的,但現在看起來,應該能活。”


    把落地上的枯枝撿起來,池野用剪刀的尖頭戳了戳不比指甲蓋大的嫩綠新葉,“看,活了。這顏色看著,心情是不是不錯?”


    聞簫站近了看,“嗯,氣候暖了,再過一段時間,新葉應該會發更多。”


    等池野洗了手出來,他拉開拉鏈,把放書包裏的書拿出來,“給你的。”


    “書?服飾色彩與搭配?什麽東西?”池野接到手裏,隨意翻了幾下,發現裏麵有好幾頁是折了角的,部分內容還用黑筆和紅筆做了筆記。


    聞簫:“以後給芽芽買衣服,可以參考這本書。如果沒多少時間,顏色和搭配的重點內容我已經勾出來了,旁邊還畫了示意圖。”


    池野驚了驚:“我日,小聞老師,搞定這本書,你花了多長時間?”


    聞簫眉心有淺淺的褶皺,“一整天,比物理難。”


    池野硬是從聞簫平平淡淡的語氣裏聽出了抱怨的意味,他被逗笑了,把書放好,“一定不辜負小聞老師的一番心血,好好學習,爭取不讓芽芽太醜。”


    聞簫糾正他,“芽芽不醜,醜的隻是穿搭,鍋在你我。”


    被“鍋”這個字提醒,池野猛地想起來,“日,我燒著的水快幹了!”


    搭建的簡易廚房裏,幹淨整潔的台麵上放著幾根洗幹淨的青菜,一把麵條,還有兩個雞蛋。鍋裏裝的半鍋水已經開了,正咕隆冒著熱氣。


    池野把火關小,問跟進來的聞簫:“你沒來之前我準備煮青菜雞蛋麵,餓嗎,要不要一起?”


    “夜宵?”


    “不是,晚飯遲了,一直拖到現在。”


    這個年紀餓得快,站在廚房裏,被池野這麽一問,聞簫就餓了,他誠實回答:“要。”


    聽他說要,池野從透明塑料盒裏又拿了兩個雞蛋,“一人兩個煎蛋,朋友,你吃的可不是一般的麵,是豪華級青菜麵。”


    沒一會兒,麵條和青菜出鍋,煎好的雞蛋蓋在最上麵,香氣撲鼻。


    桌凳擺好,兩人各自拿著筷子,麵對麵坐著,暖色的燈光從頭頂照下來,煎蛋焦了的小塊區域看起來也像加了一層濾鏡。


    一碗麵沒多久就吃完了,池野捏著筷子,看著對麵還在慢條斯理吃麵的人,覺得自己同桌吃麵的姿勢都挺養眼。


    可能是因為光線問題,或者是麵比較燙,聞簫略蒼白的臉色多了一抹淺紅,特別是慣常沒有血色的嘴唇,也像是上了一層粉。


    拇指的指腹下意識地磨了磨,刹那間,讓池野想起上次聞簫喝醉時,手指擦過他嘴唇的觸感。


    心底裏火堆的燃燒,最開始,隻需要一丁點火星而已。


    池野指尖發燙,心跳都比往日快了一個頻率,他按捺數次,依然沒能克製住,最後伸過手,拇指在聞簫的唇角擦了一下。


    聞簫抬起眼瞼,疑惑:“怎麽了?”


    故作自然地把手收回來,池野解釋,“你嘴唇邊上沾了一點油。”


    聞簫盯著池野的眼睛,有幾秒沒說話。這般清淩淩的一雙眼,池野所有隱秘的心思仿佛都無可遁逃。


    就在池野咽喉幹涸時,他聽見聞簫問,“現在呢?”


    “現在沒有了。”


    “嗯。”聞簫重新低下頭,繼續咬沒吃完的煎蛋。


    注視著坐在對麵的人,池野清晰的察覺到,自己心底仿佛存在著一片原始森林,野火燃燒,不過刹那,便鋪了天、蓋了地。


    想說“你先吃,我去門口站站”,偏偏嘴若合縫,半個字也發不出音來。他隻能強迫自己把視線轉開,盯著桌麵上的木紋研究,一邊靜心。


    又不禁想起家長會那天,聞簫遞給他的那朵能靜心的梨花,再往前,是聞簫喝醉了,問他為什麽不叫家長參加家長會,聞簫回答說,池野會難過。


    雖然盯著木紋目不轉睛,但腦子裏想的,卻全是對麵坐著那個人。


    幾分鍾後,聞簫放下碗筷,“我吃完了。”說完,他起身收拾洗碗。


    池野跟在他後麵。


    把洗好的碗放到一邊,聞簫想起,“老許今天早上說,校門口很多偷手機的,你小心一點。”


    “嗯,”池野應得懶洋洋,又道,“對了,這兩天我應該都去不了學校。”


    聞簫沒抬頭:“怎麽突然特意跟我說?”


    池野笑容怠懶:“自然是避免我同桌因為我一直不見蹤影,擔驚受怕。”


    聞簫淋在自來水裏的手滯了滯,他垂下眼睫,隔了好幾秒才回答:“那就不要像上次,做讓人擔心的事。”


    池野心裏輕跳,像是被貓抓了一下,他後腰靠在灶台邊沿,就挨在聞簫旁邊,轉過頭,探究地去看聞簫側臉的神情,“真的擔心我?”


    害怕驚散什麽,連聲音都輕了兩分。


    聞簫抬眼,掃過池野眼睛下的細長疤痕,最後對上池野的目光,沒有含混不清,而是明確地回答,“對,擔心你。”


    兩人的目光一樣澄亮,一樣滿是少年的泠泠銳氣。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是池野率先出聲打破了停滯的空氣,“運動會是不是快到了?高三的沒資格參加運動會,算起來,這是高中三年最後一次了。”


    聞簫在腦子裏翻了翻,“好像有人在登記項目。”


    “好像?”


    “有人來問過我要參加什麽,說必須報一項,我當時在做化學題,隨便勾了第一項。”聞簫問池野,“第一項是什麽?”


    “男子短跑一百米。”池野腦補了一下場景,“同桌,你當時是不是連人五官都沒看清,字也沒認出來,滿腦子都是nao2?”


    聞簫沒反駁,“你報名嗎?”


    “我不報了,那天能不能到學校還是個未知數。”池野湊近了兩寸,笑意就綴在唇角,“同桌,連同我那份,加油啊。”


    經過池野的提醒聞簫才發現,班裏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件事。學習壓力太大,每一天都顯得單調又繁冗,有半點風吹,整個班都會聞風而動。


    原本文娛委員想組織排練入場式時的節目表演,被老許駁回了,“開會已經說了,為了不影響高二學生的學習、不耽擱你們的時間,入場式上,高二不用表演節目。有高一的表演給你們看,還不開心?”


    班裏大家都很失望——我們想被影響,我們想被耽擱!我們願意!


    下晚自習的鈴響起,幾個人順著人潮往外走,趙一陽做了個投籃的姿勢,“這次運動會太垃圾了,穿一模一樣的校服,喊個傻嗶兮兮的口號,繞著操場走完大半圈,繼續傻嗶兮兮地站在原地聽校領導講話,沒勁兒了。”


    許睿書包背得規整:“是挺沒意思的,不過好歹算放兩天假。兩天不上課啊,對於寒假都隻放十來天的附中而言,多麽奢侈!”


    趙一陽睨他一眼,“有點道理。”


    “是吧,柏拉圖曾說,人要學會自我安慰,才會長久快樂。”許睿扶扶眼鏡,“不過也有例外,據說舞蹈隊要在開幕式表演,學校舞蹈隊不基本都是我們年級的嗎,高三的退了,高一的沒兩個,我們年級是主力。這麽四舍五入,也算是我們高二在入場式表演節目了。”


    上官煜在旁邊評價道,“學委,你確實已經領悟到了四舍五入的精髓。”


    許睿一誇就翹尾巴,“那當然!”


    教學樓樓道的燈處於壞和不壞的中間地帶,一閃一閃的,許睿搓搓胳膊,“這要不是前前後後人這麽多,簡直鬼片預警!”


    趙一陽笑他,“你的膽子,有燈泡裏的鎢絲粗嗎?”


    一行人在校門口告別,聞簫上了117路的公交車,找了最後的座位坐下。


    已經是最末兩班,車廂大半都空著,晃晃蕩蕩地行駛在馬路上,聞簫望著窗外的街景,在腦子裏把數學最後一題的過程默了一遍。


    池野算著時間上車後看見的,就是這個畫麵。


    他同桌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坐在最後一排臨窗的位置,隻露出側臉。空蕩蕩的車廂裏,光影隨著兩旁經過的路燈不斷變換,在他身上飛掠、遊弋,像一部老舊的無聲電影。


    而他,是此刻唯一的觀眾。


    定定看了一會兒,池野發現聞簫隨著公交車的搖晃,慢慢打起了瞌睡。沒一會兒,腦袋歪過去,額頭輕輕磕在了透明的玻璃上。


    就這樣人都沒有醒過來。


    經過狹長的過道,走到最後一排坐下,池野伸手,手掌貼在聞簫的鬢角,把他的頭按在了自己肩上。


    聞簫無意識地掙紮了一下,池野沒鬆手,又低聲安撫道,“是我。”


    仿佛潛意識裏確定了來人的身份,聞簫微顫的睫毛重新平靜下來。他靠著池野的肩膀,挺直的鼻梁被斜斜的光描畫出一抹暗影。


    就著這姿勢,池野稍稍低下頭,垂眼看著聞簫的眉睫、嘴唇,沒有動。


    許久後,他才用自己的鼻尖,輕輕蹭過了聞簫的頭皮。


    在光線缺失的陰影處,聞簫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微一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同桌令我無心學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景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景閑並收藏同桌令我無心學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