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娜玩累了,在沙發上睡了過去,我將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她身上。


    楊女士和盛瑉鷗在辦公室交談了一個多小時,等再回到會客室時,外麵的天已近黃昏。她謝過我,小心抱起孩子,由吳伊將她們送出了門。


    我披上外套跟出去,等吳伊送完人,迎上去勾住他肩膀。


    “他們是那起交通肇事案的死者家屬?”


    吳伊驚訝道:“你怎麽知道?楊女士跟你說的?”


    “靠聰明才智猜的。他們的穿著談吐和你們的目標客戶群相差太多,一看就不是會拿幾十幾百萬請你們打官司的人。而且……”我露齒一笑,“我剛在會議室聽到你說要叫委托人下午過來一趟了。”


    吳伊莞爾:“原來如此。”


    他告訴我,今天叫委托人來,其一是了解一下對方對賠償金的心理預期,其二是向對方解釋接下來要走的法律流程。


    他歎一口氣:“小孩子最可憐了,這麽小就沒爸爸。”


    誰說不是呢,賠償金再多,娜娜的爸爸也不可能複活,無法再陪她長大。對小孩子來說,終究是種難以彌補的缺失。


    “您好,盛先生訂購的加急件到了。”


    我與吳伊一同往回看,見門口站著個快遞小哥,懷裏抱著支狹長的快遞盒,正不住往裏探看。


    吳伊剛要上前,被我勾著肩拉回原地。


    “我來我來。”我殷勤地迎向小哥,從對方手裏接過快遞簽收。


    牛皮紙盒長約一米,寬不過二十公分左右,顛上去挺輕,不知道是什麽。


    同吳伊暫別,敲了敲盛瑉鷗的辦公室門,不等裏麵回應我便推門而入,嘴上同時道:“先生,您的快遞到了。”


    曾經那張滿是印記的辦公桌已被換去,新桌仍是原來同樣的款式,透明潔淨,桌麵上毫無多餘的雜物。


    聽到我的聲音,盛瑉鷗從文件裏抬頭,一言不發將桌上電腦等物掃到一邊。


    我明白他的意思,將快遞盒放到桌上空出來的地方,又將筆筒裏的拆信刀遞給他。


    他頭也不抬地接過了,利落拆開盒子,從中取出一根精美的紳士杖。


    木質杖身纖長堅固,配以蒼白的鹿角手柄,實在是高端大氣上檔次。


    如果我沒認錯,這手杖是意大利牌子,純手工製作,還挺貴,隨便一根就要四位數,特殊材質更是要飆到上萬。像盛瑉鷗這根木身鹿角杖,怕是沒一萬拿不下。


    哎,崴個腳而已,何必費這


    錢,早說我給他超市買根老人杖,一百都不用。


    我拖出他對麵的椅子坐下,問:“你會接下那個案子,是不是因為爸爸?”


    盛瑉鷗將手杖舉到麵前細細打量,挑剔又傲慢的姿態,仿若一位正在檢閱自己權杖的國王。每一處細節都力求完美無瑕,每一個銜接都要巧奪天工,不然實在配不上他高貴的身份。


    “想接就接了。”他握住手柄,將手杖杵在地上,隨後試著站立起來。


    不得不說,鹿角這種材質實在很配他,雄壯美麗,**暴力。


    一開始還有些不熟練,但很快,他優秀的學習能力充分得以凸顯,幾乎隻用了不到兩分鍾,便徹底掌握訣竅,行走自如起來。


    虧我還請了半個月的假,結果我這根“人體拐杖”才一天就下崗了。


    盛瑉鷗在辦公室來回走了兩圈,可能還挺滿意,唇角不自覺露出點笑模樣。隻是在看向我的時候,那點微末的笑又轉瞬即逝。


    “車鑰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我就知道他急著買手杖是為了好趕我走。


    “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去。”


    他斷然拒絕:“不用,我可以讓吳伊送。”


    “那多麻煩他啊。”


    盛瑉鷗嗤笑一聲,用一種“你在明知故問什麽”的眼神看著我,緩緩道:“我更怕麻煩你。”


    我笑容淡了幾分,轉開視線,不再看他。


    隻要看不到他輕蔑的眼神,嘲諷的表情,人為降低攻擊力度,似乎所受到的傷害也能更輕一些。雖然有點自欺欺人的嫌疑,但已是我能尋求到的最佳應對。


    “我不怕麻煩。”


    他的聲音沉下來:“陸楓,我以為昨天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停下椅子的轉動,我牢牢盯著地麵,忍著滿腔苦澀道:“我明白,我不會自作多情的。你討厭我,憎惡我,絕不會愛上我,我比誰都清楚。”


    這話不說則以,一說出來,殺傷力大到我自己都要承受不住。以前就算都知道,有時候也會有鴕鳥心理,不去想就好像不存在,揣著明白當糊塗。可一旦化為語言,便容不得我再逃避。我必須承認,承認……盛瑉鷗絕無可能愛上我的事實。


    如果我不曾對他生出愛戀,這輩子和他應該至死都會是淡漠不親近的養兄弟關係。我們或許一年見個一兩次,逢年過節難得打個電話,但隻要我不和他撕破臉,他絕不會同我斷絕來往。哪怕心裏再看不慣我,表麵也會與我客客氣氣,維持著毫無


    血緣的兄弟情誼。


    可壞就壞在我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還讓他覺察到了。他和我再做不成兄弟,便無需維持表麵上的虛情假意。厭惡就是厭惡,不愛就是不愛,他不屑和我兜圈子,也懶得顧及我的感受。


    畢竟,他連對自己都那麽恨,又怎麽會對一個不在乎的人心軟。


    “你看你崴了腿,現在行動不便,我正好又對那起交通肇事案很感興趣。不如你就讓我這段時間當你的免費司機,以換取一個能夠了解案子進展的機會,怎麽樣?”我同他商量,“我絕不會幹涉你的生活,也不會再做什麽讓你感到不快的事。隻是……讓我看到你贏。你知道的,這個案子對我來說同樣意義不凡。”


    我抬頭看向盛瑉鷗,幾乎是祈求著他,而此時,黃昏的太陽正好照射到對麵大樓的玻璃幕牆上,窗外的光線陡然刺目起來。盛瑉鷗背著光,表情完全陷入難明的黑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緊張不已,就怕如此做小伏低,盛瑉鷗也不為所動。


    我老實坐在椅子上,讓自己盡量顯得溫順又無害,真誠且可靠。


    他默默注視我片刻,拄著手杖一步步朝我走來,最終停在離我一米左右的地方。


    我咽了口唾沫,不自覺坐直身子。


    “約法三章。”他俯視著我,薄唇輕吐,“一,隻許旁觀,不許發表意見;二,隻許旁觀,不許隨意碰觸;三,隻許旁觀,不許有異議。為期一個月,車你可以開走,但必須在我用車的時候接送我。”


    簡單來說,在案子上他讓步了,但感情上,他絕不給我可乘之機。


    這樣也好,他不用想著怎麽防我,我不用想著怎麽接近他,這一個月我們暫且抽離感情,和平共處,隻專注在共同的目標上。


    很好,實在完美。


    “明白嗎?”盛瑉鷗問。


    我忙不迭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絕不違約,他要不相信,還能對天發毒誓。他坐回自己的位子,把紙盒丟到一邊,再將自己筆記本挪回原位。


    “對了……”


    “一。”本還想問他更多案子細節,他卻看也不看我,直接丟了個數過來。


    我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約定一——隻許旁觀,不許發表意見。


    操,這就開始了?


    我有些詫異,但仍是遵守約定緊緊閉上嘴。見盛瑉鷗已經旁若無人繼續辦公,隻得悄悄從座位上起身往門口走。


    走一半,又退回去,把地上快遞盒也一道拿走了。


    之後按照約定,每個早上我會到盛瑉鷗公寓樓下接他,將他送到律所,白天就窩在他們會客室刷手機玩遊戲,如果有關於交通肇事案相關的會議,吳伊會叫我旁聽,晚上再將盛瑉鷗送回家,之後自己回家。


    如此一個禮拜,雖然還沒庭審,但我已將他們律師的那套程序盡數摸清。


    同時摸清的,還有盛瑉鷗的行程作息。雷打不動的九點到律所,開會,準備材料,詢問其他律師案件進展,之後會客,會客,會客,看文件,直到晚上九點,下班回家。


    有時他也會有其它的安排,比如……去一些高檔場所見一些高檔的客戶,大多都是五星級酒店、高級會所這樣的地方,也有一些私人俱樂部,但比較少。一般我就在車裏等他,少則半小時,多則說不好,他見完客戶便會原路返回。


    這一周別的不說,我車技絕對見長。


    “今晚你和我一起上去。”車穩穩停下,盛瑉鷗突然道。


    我雖然疑惑,但什麽也沒說便點頭應了下來。沒辦法,誰叫約法三章在前,不能發表意見,不能有異議,基本就是他說什麽是什麽了。


    在侍應生的帶領下,我與盛瑉鷗一同乘上會所金碧輝煌的電梯。上升期間,他又補充警告,說今天的客戶十分難纏,要我充當壁花就好,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能不動就不動,最好連呼吸都不要有。


    “如果你搞砸了,我們的約定就作廢。”電梯門緩緩打開,他拄著手杖走出去,隻留給我頗不客氣的一句話。


    那你叫我上來到底是幹嗎的?我莫名其妙,對著他背影忍不住暗暗腹誹。


    一進包廂,我便看到屋裏有條長長的高爾夫練習毯,一名身材中等,穿著休閑的中年男子瀟灑揮下一杆,球擦著邊過了。


    他輕嘖一聲,回頭看到盛瑉鷗,像是剛發現我們的到來,嘴裏哎呀呀的叫喚著,帶著浮誇的熱情,上前與盛瑉鷗握手。


    “小盛啊,你可算來了。”


    盛瑉鷗與他握了握手:“蔡先生,您好。”


    蔡先生隻在最初看到我時順嘴問了句我是哪位,在盛瑉鷗告訴他我隻是他的助理,便失去興趣不再關注我。我也謹遵盛瑉鷗吩咐,乖乖站到角落同包廂服務員一起當壁花。


    這個蔡先生,的確難纏。客氣很客氣,大方也挺大方,但上來就滿嘴國際形勢、莎翁尼采,今天拍了什麽畫,明天要去哪兒吃飯,天南海北就是不聊正事。


    盛瑉鷗幾次想把話題引入正軌,都被他三言兩語揭過


    。開了一瓶威士忌不夠,又開了瓶據說自家酒莊年份很好的紅酒,說話繞來繞去,就是繞過主題。


    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盛瑉鷗眼看臉上慣常戴著的精英假麵都要掛不住,雖然仍在笑,但眼神一點點冷下來,笑不入眼,顯得分外敷衍。


    但這是我的視角,蔡先生毫無所覺,仍舊在那高談闊論,還邀請盛瑉鷗上去揮兩杆。


    盛瑉鷗一個瘸子,玩什麽體育競技?蔡先生如果不是故意整盛瑉鷗,那就真的是個沒眼色又自我到極致的人。


    這種人,不讓他滿意就沒有合作的可能,怪不得盛瑉鷗如此謹慎,恐怕這已不是他們第一次交鋒。


    蔡先生一番盛情,連位子都讓開了,盛瑉鷗再坐下去難免氣氛要涼。


    我正尋思著他該怎麽處理,就聽到自己的名字。


    “陸楓,”他站起身,幾步走到高爾夫毯前,將手杖遞向我的位置,“替我拿好。”


    我忙走過去接住了,見他微笑著握住蔡先生遞過來的球杆,從他那若無其事的皮相下竟然看出了一絲陰冷的暴戾之氣。


    此情此景,我有點怕他下一瞬揮起球杆把蔡先生腦袋打爆,不自覺向前一步。


    盛瑉鷗斜斜看過來,攝人的目光霎時將我定在原地,再不敢上前。


    雙腳分開與肩同寬,上身微微伏低,確認球杆與球的位置,再輕巧而不失力量地揮下球杆。“嗒”地一聲,高爾夫球貼著草坪平滑順暢地落入球洞內,盛瑉鷗完成了一次精準的推杆。


    如此舉重若輕,是高手了。


    “……”蔡先生沒想到盛瑉鷗這麽厲害,半張著嘴有些愣怔。


    “沒什麽意思。”盛瑉鷗毫不在意地將球杆往地上一丟,從我手中重新取回自己的手杖,接著對蔡先生道,“蔡先生如果感興趣,我們下次可以約一場高爾夫球。”


    “啊……好。”


    蔡先生不知是不是被盛瑉鷗的氣勢震到了,之後終於好好與盛瑉鷗坐下來談了兩句正事,表示盡快會催促公司法務審完合同,十分期待與錦上事務所的合作雲雲。


    盛瑉鷗喝了不少酒,結束後人雖清醒,腳步卻有些浮,這時就需要我扶著他了。恐怕這也是他讓我跟來的主要原因。


    回到車上一身酒氣,已是午夜十二點。


    盛瑉鷗脫去外套,鬆了領帶,解開襯衫最上邊兩顆紐扣,隨後便不再動作,閉目養神起來。


    一小時後,我將車停到他公寓樓下麵,見他沒動靜,隻好出聲


    喚他。


    “哥?”


    他緩緩睜開眼,蹙眉打量四周,發現是到家了,直起身去開門,結果開了幾次沒成功。


    我看他這樣不行,怕是自己無法上樓,便下車繞到他那邊,替他開了車門,將手遞過去。


    他看了我的手半晌,沒吱聲,一把握住了。約法三章,說到底也不過是對我單方麵的約束。


    “好了,你可以走了。”一進大門,他飛快鬆開我的手,開始趕人。


    我將門關上,不過沒出去。


    “我給你做點醒酒湯再走。”


    才走兩步,盛瑉鷗將手杖抬起,橫在我前方,擋住我的去路。


    “我再說一遍,你可以走了。”他的指關節因用力而根根突起,顯出分明的輪廓,不知是酒精的關係還是其它,杖身輕微顫動著,有些不穩。


    我知道這是他最後的警告,潛台詞滿含危險意味,憋著氣隻好轉身離去。


    剛到門口握住門把,就聽身後一聲手杖落地的輕響,接著是盛瑉鷗的悶哼。


    我忍不住回頭,發現他該是彎腰拿東西的時候一個沒站穩,失去平衡摔倒了,此時屈著一條腿,雙手後撐坐在地毯上,正目光不善地盯著自己不爭氣的右腳。


    “哥!”我嚇了一跳,忙過去查看,“你有沒有摔到?”


    我去扶他,不可避免地要碰觸他的身體,剛碰上便被他反應劇烈地一把揮開。


    “滾!”


    我一個不查坐到地上,呆了呆,也有點惱火。但隨後抬頭看他時,錯愕發現他雙眸緊閉,眉心蹙起,像是極力忍耐什麽的樣子。再看他撐在身側的左手手心,正抓著一條暗紅的纏手帶,剛剛似乎就是為了拿起它才不慎跌倒。


    我恍然明白過來,他都這樣了竟然還想打拳。


    “盛瑉鷗,你多久沒發泄了?”我盯著那條被地毯襯得顏色越發豔麗的纏手帶道。


    盛瑉鷗呼吸一輕,睜開眼看我。


    “一……”他當然不會回答我,冷冰冰的數字,分不清代表警示,還是他的耐心。


    任他數到“二”,我自巋然不動。他手邊就是鹿角手杖,我懷疑我要是再不走,今晚被打爆頭的就是我了。


    可在他要數到“三”的時候,我並沒有選擇起身離開,而是從他手裏抽出了那根紅色的纏手帶。


    他聲音一滯,目光透出狐疑。


    我沒理他,將纏手帶覆上雙眼,同時嘴裏接著他數道:“三……”


    話音落下,腦後係緊,眼睛徹底被蒙住。


    以盛瑉鷗的智商,應該能明白我此舉的含義。


    我不會發表意見,不會隨意碰觸,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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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可以做任何事。


    作者有話說:


    昨天我其實也沒休息,一直在碼字,這是今明兩天的量,還有一千字隱藏內容晚上微博放出,粉絲可見,然後明天我真的要休息了,不然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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