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窗外持續不斷的鳥鳴吵醒的。撐開眼一看,天蒙蒙亮,早上七八點的樣子,我躺在病床上,四周別無他人。


    耳邊是規律的機器嗡鳴,我抬起手看了眼上麵夾的夾子和針頭,又給放下了。雙唇很幹,身上很熱,我想掀被子,剛一動,左腹一陣劇痛,差點沒叫我兩眼一翻再暈過去。


    皺著眉,徹底不敢動了。這時,病房裏洗手間的門開了,盛瑉鷗擦著手從裏麵出來,本是低著頭往我這邊走,走到一半可能感受到我灼熱的目光,倏地定住腳步抬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視線交纏,誰也沒有開口,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彼此。


    我也不知道暈了幾天,盛瑉鷗雖衣著整潔,臉色卻跟三天三夜沒睡了一樣,看起來很差。


    “哥……”我聲音沙啞地隻是吐出一個字就艱難無比,想坐起來,偏偏渾身無力沒有辦法。


    盛瑉鷗被我叫得醒轉過來,好似停擺的齒輪再次運轉,重新抬腳走向病床這邊。


    他在床邊坐下,擦拭雙手的那條帕子被他毫不在意丟到床頭櫃上。


    “你已經睡了三天,昨天夜裏剛從icu轉到普通病房。”他看一眼我身上泄開的被子,捏著被角又替我蓋上,“沒什麽大礙,就是割掉截腸子,有些發燒而已。”


    聽他用這麽平淡的語氣說出我隻是“割掉截腸子”,有種我受的不是槍傷,不過割了個闌尾的錯覺。


    他的手從我麵前劃過,鼻端嗅到上麵淡淡消毒水的氣味,我目光追隨著他的雙手看去,發現他指甲邊緣十分毛糙,蛻皮蛻得很厲害。


    明明我上次看到的時候,這手還漂亮得很,除了握筆磨出來的繭子,十根手指頭沒有任何瑕疵。怎麽我才睡了覺起來,這手就被他糟蹋成這樣了?沒來由的,我心裏升起抹刺痛,連自己也說不清為何突然關注起這樣小一件事。


    盛瑉鷗可能感覺到我的視線,替我蓋好被子後便收回手,將雙手放置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人清醒了,身體的感知便也跟著慢慢複蘇。伴隨著每次呼吸,傷口處都會傳來灼灼疼痛,讓我每一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哥,我口渴。”


    我問盛瑉鷗要水喝,他拿起一旁塑料杯,用棉簽沾了點裏麵的水,塗在我的雙唇上。我嫌不夠,伸手要去搶盛瑉鷗手裏的杯子喝個爽,被他一把避讓開,並不給我碰到。


    “你做的是小腸切除術,這幾天都要禁食禁水。”他完全不顧我渴求的目光,將杯子放回了原位。


    我垮下臉:“那我渴怎麽辦?我熱得都要幹了。”


    盛瑉鷗調節了下補液的速度,麵不改色吐出兩個字:“忍著。”


    嘖,我怎麽會以為我中個槍受個傷,生死邊緣走一遭,盛瑉鷗就會對我千依百順,給我萬千寵愛,自此親親抱抱舉高高,恩恩愛愛過一生?


    默默歎了口氣,品了品唇上剩餘那點濕潤,我突然想起還有個易大壯生死不知,忙問盛瑉鷗易大壯是不是還活著。


    “比你活得好。”盛瑉鷗冷冷道。


    我聽出他語氣有點不對,似乎很不待見易大壯,忙轉移話題:“我好像見到爸爸媽媽他們了……”


    話一出口,氣氛更不對了。盛瑉鷗臉上明明沒什麽表情,我卻能感覺到他很不開心,心情直線下墜的煩躁。


    “可能就是做了個夢。”我訕訕補上一句。


    盛瑉鷗眉心微微蹙起,沒有再說話。


    我發著燒,傷口還隱隱作痛,睜眼說了兩句話,就又有些累了。閉上眼,正打算再睡會兒,就聽盛瑉鷗的聲音緩緩道:“從小到大,我總是很輕鬆就能學會別人努力半天才能學會的東西。隻要我想做,無論是考上名校還是成為上流精英,對我都不是難事。你可以說我傲慢,也可以說我自負,我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我睜開眼,沒有打斷,靜靜聽他說完。


    “我精確地規劃自己的人生,計算著自己的未來,自以為算無遺漏,卻縷縷在你這裏敗北。對你,我十年前算不準,十年後也算不準……”他看著我說,“你讓我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這話到底是怪我還是怪他自己呢?我也吃不準,便半開玩笑道:“我之前在裏麵被個假道士算過命,倒是很準。他說我三十歲前還有個坎,過了就能無病無災活到老。我看再沒比這次更大的砍了,應該今後都能一帆風順,不會再讓你嚐到失敗的滋味了。”


    他牽動唇角,似乎是笑了下。


    下一瞬,他抬手遮住我的雙眼,微涼的掌心帶著香皂與消毒水的氣息,質感稍稍有些粗糙。


    “睡吧。”


    臉上很熱,甚至稱得上滾燙,他的溫度正正好,讓我覺得非常舒適。我眷戀地蹭了蹭他的手,聽話地閉上眼,很快又睡了過去。


    我在醫院一住就是半個多月,由於傷口靜養為主,吃穿坐臥都要人幫忙,期間自然不可能隻是盛瑉鷗照顧我,畢竟他也要休息也有工作。


    沈小石與魏獅輪流往我和易大壯病房跑,忙得暈頭


    轉向,店都顧不過來,直言提前感受了下年邁父母雙雙住院是個什麽情況。


    我做了腸切除,得吃一陣流食,沈小石媽媽知道我情況後,給我煲了不少粥,每隔幾天都會來看看我。


    一陣子不見,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精神好了,麵色紅潤了,與沈小石住一起,母子相處的也很融洽。


    我在醫院無聊,她在家也無聊,兩個無聊的人聚到一去,倒也正好。


    我出了事,住了院,受了傷,前後雖然經曆不到24小時,但情節跌宕起伏,劇情曲折離奇,又因為最近還上了社會熱點,每每有人來探病,我都要口沫橫飛說上老半天。


    柳悅來了說一遍,吳伊他們組團來了說一遍,連不知道怎麽得到消息的莫秋趕來看我,我也要跟他說一遍。


    後來易大壯拄著拐,抱著筆記本電腦來找我,往床邊一坐,打開電腦身殘誌堅地用一隻手敲打鍵盤,讓我跟他也複述一遍。


    “……你不也在那兒嗎?”我不解道,“你是有個孿生兄弟還是怎麽的?”


    “沒沒沒,我是在那兒,但我沒有你會說啊。”易大壯猥瑣一笑,“三哥他們都說你的故事十分動人,**迭起,蕩氣回腸,有血有淚,情節緊湊,我就想著可以用現成的,也懶得我自己想了。”


    蕭蒙事敗,被請去喝茶。易大壯將自己搜集到的證據公之於眾,向大眾表明美騰新研發的抗過敏藥存在藥品缺陷,臨床數據造假等問題。美騰製藥一日之內股票斷崖式大跌,不得不緊急申請停牌,未來能不能挺過去還未可知。


    這些天聽說不少人想要采訪他跟他約稿,連之前報道過沈小石母親一案的紙媒主編柯雪子都想認識他,全被他拒絕了。


    “我自己就能寫,幹嘛便宜別人?”易大壯靠著驚人的毅力與決心,用一隻手五根手指,敲打出了一篇篇新聞稿,放到自己賬號連載,兩天就漲到了百萬粉。


    沈小石也關注了他的社交賬號,對於他新聞事件都能整成連載故事會的行為,直言他真是個運營鬼才。


    住到差不多外麵的傷口愈合,能下地走路了,醫生讓我辦了出院手續。


    盛瑉鷗開著車來接我,將我接到了他的公寓。


    一進門我就愣住了,他客廳裏大大小小堆著許多紙箱子,將原本空曠整潔的客廳擠得滿滿當當。


    “這是……”我捂著傷口,走路仍舊小心翼翼。箱子上每個都寫著字,“衣服”、“雜物”、“日用品”,似乎是打包搬家用的紙箱。


    “你的東西。”盛瑉鷗語氣平淡,邊脫外套邊往臥室走去,仿佛這一地紙箱完全不值得我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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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懵了片刻,追著他到了臥室。


    “你把我東西全都打包搬來了?”


    他將西裝隨手丟到一旁,又去解自己的領帶,聞言掃我一眼:“有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怎麽會有問題。


    我心裏樂開了花,努力控製著自己表情不要太蕩漾,忙不迭搖了搖頭。


    “沒有,搬得好,搬得太好了!”


    盛瑉鷗將領帶同樣丟到地上,接著鬆開襯衫最上方的兩粒扣子與雙手的袖扣,在床墊上坐下。


    “過來。”他曲著腿,朝我伸出手,招我過去。


    我想也不想下意識便向他走去,握住他的手。


    他輕輕拉拽著,讓我背靠著坐到他懷裏,隨後擁住我在床墊上躺下。


    我住院期間,他一直表現得很平靜,哪怕方才進門,他也一如尋常,隻是稍顯疲憊。


    我以為他至多就是這樣了,不會再有其更多的情感流露。


    但好像我錯了。


    他不是平靜,他隻是“看起來”平靜。


    他緊緊抱住我,像個巨大的蠶蛹般將我包裹,腦袋埋在我頸間,語調低沉又緩慢。


    “你之前問我,你死了會不會傷心。我不會,人都有一死,沒什麽可傷心的。”他的氣息輕柔地吹拂著我的頸側,“但我會很憤怒。”


    “我還活著,你怎麽敢死?”


    他收緊懷抱,聲音漸低,呼吸勻稱。


    “我一直忍受著這個無趣的世界,所以你也必須陪我一起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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