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川沒有翻看向榮手機、電腦的習慣,盡管他早就知道向榮的屏幕解鎖密碼,這回卻破天荒地走過去,拿起了向榮的手機,直覺告訴他,向榮一整晚情緒都不高,看過一條信息後,麵色更加不虞,他迅速翻找到微信,一眼就瞧見了那則被置頂的最新聊天記錄。吳曉光……周少川在心內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在接下來的某一天,他驅車來到向榮公司的寫字樓下,等了足足四十多分鍾,終於等到一個他唯一認識的、向榮的男同事,下樓來抽煙放風。之前有那麽幾回,他來接向榮,曾順路把這位同事捎回家,該人也才剛畢業不久,大他們三兩歲而已,周少川猶是看得出,向榮跟這個人還算是談得來。下了車,周少川快行幾步,迎著那位同事走了過去。幾天後,向榮被總監愉快地叫進了辦公室,對方通知他架構會有一些調整,他將從原team調到由總監親自領導的團隊,間接向總監匯報。這意味著,向榮不僅遠離了吳曉光,更得到了提升,是以總監最後不忘表達他的欣賞之意,似乎已有把向榮當做自己人的意思。等到向榮轉身走出辦公室,總監才若有所思地透過玻璃窗,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人,他想不到一個家境如此平常的畢業生,居然也有機會認識玩私募的富二代。不久前,他被一個相識的房地產商拉著,參加了一個投資理財的飯局,其間認識了一個金融新貴,那人幫他規劃了幾個項目,聽上去都挺誘人的,席間在洗手間碰上,他本想對新貴諂媚兩句,不料新貴卻客氣地跟聊起建築公司的事,又說自己有個朋友也在那上班,希望他能多多照拂,並提出朋友最近很想轉組,跟著總監多學點東西,不知道總監能不能滿足這個要求。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何況大家都是場麵上的人,將來隻怕還有用得著彼此的地方,尋思兩秒,他眼珠一轉,當場便答應說沒問題。根據六度空間理論,一個人至多隻需要通過六個人,就有機會能認識這地球上所有的人。周少川沒親身驗證過這條理論,但隻要他有心幫向榮,無論如何都能挖出來那個可以替向榮解決煩惱的人。向榮對此當然一無所知,回到座位上,隻覺得渾身輕鬆,他倒不覺得是總監良心發現了,可即便再聰明,一時半刻也沒想不到周少川會參與其中,心情大好之餘,他想起今天是周五,上一單case完成後還發了一點獎金,是時候請周少川出來吃頓像樣的飯了。【忙麽?晚上過來吧,我請你吃飯,公司附近新開了家潮汕火鍋店,新派裝修,價格不菲。】周少川人坐在辦公室,透過屏幕都能感受到向榮的好心情,不由也跟著笑了:【外頭下雨呢,還出去浪?】【周末都陪你窩著,今天就想吃火鍋,你六點來找我吧,順便幫我帶件衣服,我今兒作死隻穿了件襯衫,辦公室空調維修呢,我坐得是手腳冰涼。】【好,下班等著我,快到的時候告訴你。】訂好了約會,向榮轉頭看了會兒窗外的淫雨霏霏,又繼續縮手縮腳地幹活去了。周少川四點就從辦公室開溜了,回家拿了一袋子狗糧,安撫因為下雨不能出去玩耍的巴赫,又找了件短款飛行夾克,把衣服拿在手裏展開來看時,他還心想向榮穿這種短款的夾克衫格外有型,一如初見那會兒,散發著一股活力和灑脫勁,滿心歡喜地下了樓,不料卻發現車打不著火了,周少川趕著去約會,便幹脆在院門口打了輛出租車。向榮六點半接到了周少川發的微信,說他已經到了朝陽門,但前頭堵死了,路麵徹底變成了停車場,讓他別著急。下雨天,再趕上周五晚高峰,就是想急也沒有用,好在朝陽門離公司已不遠,等到六點五十,向榮不想在冷颼颼的辦公室裏坐下去了,當即起身下樓,找了間咖啡館坐等。誰知一杯咖啡喝完,一個小時都過去了,周少川依然杳無音訊,撥通電話,那頭卻傳來邊走邊喘氣的聲音。“什麽情況?到哪了?”“太堵,我剛下車了,準備走過去,你別急,很快就到,哦對了,手機快沒電了,先不說了。”向榮隻好撂下了電話,繼續坐等,可咖啡那玩意太利尿了,他去了趟洗手間的功夫,再回來,杯子已經被服務員收走了,隻好出了咖啡館,回寫字樓的大堂繼續等。天漸漸黑下來了,一波一波的人從寫字樓裏湧向了街麵,向榮站在玻璃窗前看著外頭,不知不覺地站了有一個多小時,或許是因為逗留太久,一個人又顯得特別突兀,巡邏的保安幾次三番走過來看他,被他回視一眼,又沒好意思多問,訕訕地走開了。向榮並不想催促周少川,奈何時間確實有點長,發了個信息過去,不成想卻是石沉大海。於是再打電話,卻聽見對方已關機,向榮心裏頓時有點急,甚至還腦補了一下周少川會不會被人綁架了?念頭剛起,就被他在心裏呸呸呸了好幾下,朗朗乾坤,這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籠罩下的和諧社會,哪來的什麽綁架嘛!少爺不知去向,那惟有繼續等,向榮這會兒早就已經忘記了餓,隻覺得越來越冷是真的,不敢走太遠,怕手機沒電的人找不到他更著急,隻好在原地做著跳躍,想依靠做功來發點熱。正蹦躂著,餘光瞧見那不死心的保安再度溜達了過來,向榮忍不住先笑了,轉頭對著小哥解釋道:“我就在這樓裏上班,等人呢,放心,沒有任何不良企圖。”保安如釋重負了點了下頭:“我看你等了好長時間了,女朋友啊,來不了了吧?”他此刻的狀態,是挺像被人放鴿子的,但向榮堅信絕對無此可能,望著外麵越下越密的雨,他搖頭笑笑:“肯定能來,我等到你們下班,要還不來我就走。”保安沒再說話了,心想這哥們腦子有點軸,被人爽約竟然還這麽執著?搖搖頭,繼續溜達到別處巡邏去了。向榮其實一點都不軸,甚至可說是個非常會變通的人,雖然脾氣不錯,但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好比初中那會兒有個同學約他打球,遲到了十分鍾那人還沒來,再打電話,對方卻說起晚了剛出門,盡管那哥們兒連說了好幾句道歉的話,可向榮還是放下電話就直接走人了。他的耐心並非無窮,也不是對著所有人都能施展出來的。等人大概是這世上最令人煩躁的事之一了,向榮耐著性子,想象周少川到底遇到了什麽麻煩,是下雨天摔了跤,還是僅僅走錯了路?他想,多半還是後者,少爺平時都開車,靠導航靠慣了的,這會兒自己走路,搞不好會走錯方向,他又是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十成十不肯輕易開口問路,既然路都不好意思問,那就更別提讓他跟行人搭訕,借電話一用了。說到底,少爺就是個倒黴催的孩子!向榮又無奈又心疼,想象周少川多半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路上急奔,也不知道心裏多著急呢,這麽一想,煩躁不安漸漸地淡了,不管等多晚,他總歸要等到那個人。因為他堅信周少川會來,那麽他就可以放心地完成這個“尾生之約”,哪怕外麵洪水滔天,他也要死抱著這一麵玻璃牆,等到對方到來。訂好的位置,早被餐廳取消了,向榮的做功運動也停滯了——再做下去隻會更餓,看看表,居然已經九點四十了,三個多小時過得如此緩慢,就在他又開始煩躁不安的當口,手機忽然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他一秒鍾沒猶豫就接了起來,聽筒對麵傳來了周少川有氣無力的沮喪聲音:“我剛到你們樓旁邊的商場裏,借了個電話,你……你還在麽?我……”聽著這悶悶的、小心翼翼的腔調,向榮一刹那隻覺得更心疼了,遂笑著說道:“在!就在我們樓下,你過來吧,我出去迎你。”他……他居然還在……還在等自己!?周少川撂下電話,匆匆和借他手機的化妝品櫃姐說了聲謝謝,急忙快步往寫字樓下趕,可是快到跟前兒了,他又有些畏懼起來,自己今晚實在是太失敗,約會遲到三個多小時,讓向榮一個人在雨夜裏焦灼地等待……試問,哪個合格的男朋友能幹出這種事來?周少川滿心頹喪,盡數化為了一臉的頹唐,他的傘早落在方才的出租車上,此刻整個人全都濕透了,模樣狼狽不堪,手臂上還搭著那件給向榮帶來的衣服。周少川想象著,就算向榮脾氣再好,也一定會向他發出責難,哪怕拂袖而去,也是理所應當的,他思索著該如何道歉,如何解釋自己拉不下臉來找人問路,可這太可笑了,不光是死要麵子,而且證明他離開了導航,就是個完全不具備任何生存能力的二傻子!然而他又想多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看見向榮站在寫字樓前伸出的簷廊底下,身上隻穿了件襯衫,雙手插在兜裏,愈發顯得身形高瘦單薄,他忐忑不安地再走近一些,隨即全看清楚了,雖然向榮的臉上隻掛著淺淺的笑意,但那雙眼睛裏……卻分明充溢著滿滿的愛憐與疼惜!在這一霎那,周少川微微頓住了步伐,心仿佛也跟著停跳了一下,輕輕吸過一口氣,才算把那陣心跳又接續上。他活到20歲,還從未見過有人用那樣的眼神注視過他,倘若身邊有個測試感動值的儀器,這會兒怕是早就已經因為指數爆表而停擺了。周少川僵硬地站在那,因為過分自責,一時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半晌,還是向榮上前胡嚕了一下他的腦袋,柔聲對他說:“沒事,人來了就好,餓了吧,咱們吃宵夜去。”沒有一句苛責,甚至連緣由都沒問,這是出於絕對的信任,亦是出於純粹的體貼和關愛,周少川在刹那間,忽然領悟到了一種超越激情與本能的情感,亦即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他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那個人,對方剛好站在那裏等著他,不過說上一句清清淺淺的“來了”,自此後,便攜手同行,再不分開。向榮直到坐定點好菜,方才關懷地問起他是不是走錯了路,周少川的回答完全驗證了他之前的推測,這傻孩子真是誓死捍衛那點關乎方向感的尊嚴,都越走越遠了,還是拉不下臉來問路!“我……是不是特別蠢?”周少川難得露出了一臉的失望,對自己無可奈何、深深的失望。可這才多大點事啊,看給這傻孩子打擊的,向榮這會兒全然忘了自己是怎麽度過這漫長的三個多小時的,倒了杯熱茶,他遞給周少川:“當然不是了,其實好多男的都不愛問路,我也是,除非實在找不著才肯開口,沒事,我剛也是在辦公室裏等,接完你電話才下樓的。”辦公室早該關門了,周少川不欲拆穿愛人善意的謊言,想了一刻,隻說:“多冷啊,你應該直接回家去。”“那不好,萬一你來了,找不著我得多著急啊。”周少川深深地看著他,問出了自見麵那一刻起,就一直存在於心裏的問題:“可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來?萬一我找不著路,放棄了,自己回家去了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過雲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篆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篆文並收藏過雲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