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坐到了下班,他連一秒鍾都不想再多待,罕見地踩著點徑自走人了。擠在人滿為患的地鐵裏,他頭疼似的一下下按壓著眉心,回想適才那一幕,他也知道自己能得來這份消息,純粹是因為僥幸——那姓許的太不禁嚇了,其實說到底,他壓根就沒有絲毫證據,倘若真去做個尿檢,隻怕他在報警前,還得先想辦法解釋清楚為什麽自己體內會含有那些違禁藥品。而現在呢,盡管已經有了錄音,可也不過隻能舉證許意祥一個而已,背後的人依然深藏於水下,隻是這事他們做得並不算成功,那麽之後呢,會不會還有後招,又或者,幹脆直接來找自己攤牌?想了一路,他步出了地鐵站,直覺外頭的大太陽明晃晃地炙烤著地麵,街上熱浪滾滾,人氣橫流,然而他卻始終連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向榮眼神警惕地進了大院,上了樓走到四層時,一晃眼,果然看見五樓平台上站著一個人,他定住了步子,目光冷冽地朝上看去,卻非常意外的,看見了向欣的男朋友楊曦。向榮頓時鬆了一口氣,明白自己大概是緊張過頭了,他快步跑上去,在一臉疲乏和戒備中,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怎麽站這兒,跟向欣吵架了,她不給你開門?”說著,他掏出了鑰匙,可就在旋開門鎖的一刹那,他忽然意識到這裏是502,並不是對門那個他們曾經住過的家——向欣根本就沒有這兒的鑰匙,又怎麽可能人在屋中坐,而把楊曦鎖在門外頭?他倏地一下轉過了臉:“向欣呢?她沒跟你一起回來?”楊曦愣了愣神,倏然對上他布滿血絲的一雙眼,心下登時微微一緊:“哥,我、我自己回來的,有點事……有點事想跟你說。”有事?自己回來的?向榮的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了,第一反應是他們那些人搞事搞到了向欣頭上,向欣該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吧?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胸口劇烈起伏,眼神陰鬱地瞪視著楊曦。“說!向欣怎麽了?”他壓抑著的一聲低喝,徹底驚到了楊曦,小夥子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好幾步,背脊抵在了牆上,神情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慌——印象裏,這個長他三歲的學長一向既有威信,又開朗好相處,每每給人的感覺都如沐春風,何曾見過這樣疾言厲色、凶神惡煞般的模樣!楊曦嚇得竟一時忘記了要作答。好在向榮自己先緩過神來了,看著小夥子被他嚇成這幅模樣,心裏也有點不落忍,他知道自己神經繃得太緊,再這麽下去,楊曦就該是繼許意祥之後,自己在一天之內嚇哭了的第二個人了。“不好意思,剛有點急。”他深吸了一口氣,“你說清楚點,向欣到底怎麽了?”楊曦咽了下吐沫:“哥,向欣她……她生病了,不過你放心,不是什麽絕症,就是、就是略微有點麻煩……我不想她來回折騰,就讓她先待在學校,醫學院裏做檢查也方便,我……我是背著她,回來跟你先說一聲的。”話音方落,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向榮原本挺直的背一下子垮了下去,麵前這個一度讓他覺得又颯又帥的學長單手撐在門框上,喘息了良久,才聲音暗啞,有氣無力地說:“先進屋吧,進來再說。”第56章 警告略微鎮定了兩秒,向榮擰開門鎖,打開了502的房門。搖著尾巴的巴赫立即從門後鑽了出來,它一早已聽到主人說話的聲音,於是專程等在那兒預備迎接,模樣乖巧中,還透出了幾分討好的意味。向榮這才想起一天一夜沒怎麽搭理它了——昨晚那種狀態下,他實在也沒心力帶它下樓,見狀,不免又對狗狗生出了一點抱憾的歉然來。摸著巴赫的狗頭,他去取了點小零食過來,蘇牧似乎也嗅到他身上的氣息有點近乎於愁腸百結,弱弱地哼過一嗓子,便識相地夾著尾巴走開了。向榮給楊曦倒了一杯水,兩個人坐下來,開始細說向欣的情況。在此之前,向榮已短暫地給自己做了一點心裏建設,既然不是絕症,那或許是白血病?需要尋找合適的骨髓進行移植;又或者是突發性心髒病?需要盡快做搭橋手術。殊不知,他從楊曦嘴裏聽到的,竟然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疾病名稱,轉發性肺動脈高壓。據楊曦介紹,這是一種罕見病。病發之初,還是源自向欣在一次體育課上突然暈眩,送醫務室後仍感到呼吸困難,照道理說,這種症狀可大可小,而一般情況下,多半會被認為是中暑,但她身處醫學院,校醫並沒有簡單粗暴地讓她回去多喝水、注意休息,反而敦促她做了一係列的檢查,由此,方得以最終確診。幸好當時沒有忽視不管,楊曦說著,亦由衷地感慨道,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該病本身倒還罷了,但後續會引發一係列的並發症,最直接也最具威脅的症狀之一,就是心衰。而所謂的罕見病,顧名思義當然是指發病率不高,究其原因,目前為止有很多種可能性,是以尚未能夠明確病因。楊曦介紹完,這才抬眼看了看向榮——他一直沒敢去觀察對方的反應,然而出乎意料的,向榮的麵色看上去異常平靜。老媽是死於產後大出血,老爸則因交通意外身亡,但顱內還有一顆血管瘤,自己年幼時亦曾一度處於瀕死的危險關頭……向榮在很早以前就想過這個問題了,他們家的基因可能真的不太好,結果,現在向欣又得了這個病,隻能讓他更加堅定了之前那個想法。按說意外嘛,原本是生活中不大常見的事,然而隨著出現的次數增多,人也會由震驚慌亂而變得習以為常,再由習以為常轉變成為麻木不仁。更何況,現在隻是生個病而已,尚不需要麵臨死生訣別……楊曦見他好像還能接受,便又繼續說了下去。目前已有針對該病的新型靶向藥問世,預後的效果相當不錯,不僅能延緩生命,而且更可以提高患者的生存質量。隻是最有效的靶向藥是純進口的,一盒差不多要兩萬,且這還是不到一個月的劑量,所以粗粗算下來,一年光是用藥,就需要花去近三十萬左右的費用。同時,該藥尚未納入醫保報銷,那麽換言之,這筆錢就隻能夠由患者自付。向榮聽完了,波瀾不興地點了點頭,隻要人沒事,並且還有的救,花多少錢已經是次要的了,延續著習慣成自然的麻木,他對楊曦說道,自己會盡快準備好這筆錢。楊曦不是外人,回來之前,他已經就這事和向欣討論過無數次了,對於向榮的經濟狀況,多少也有些了解,明白向欣不想告訴老哥,原因就是為了這病太能造錢。向榮目前的工資和她當初分析得差不多,稅後加上福利,滿打滿算5000出頭,一年下來,連上獎金也就七八萬的水平,再加上房租,仍然不夠她吃一年的天價藥。老話都說一文錢能難死英雄漢,向欣雖然是美少女,但一想到這些個現實的問題,一時間竟也忘了自己的病,反倒專注地替親哥發起愁來。楊曦也心有戚戚,想了想,他說:“學校已經發起愛心捐款了,現在籌到一筆錢,暫時還能頂上,我們老師說再找找關係,直接找藥品經銷商拿進貨價,這樣還能便宜點,哥,你不用著急,一定有辦法的,而且……我也攢了點錢。”向榮聞言看了他一眼,隨即,對他半感謝半鼓勵似的笑了一笑,這話光聽著就已經夠意思了,可楊曦終究隻是個大學生,手裏又能有多少現金流,難道要靠從小到大攢的壓歲錢麽?向榮微微哂了哂,知道他最後還是要管父母去要,然而向欣僅僅隻是他的女朋友,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現在又得了這麽個病,楊曦的父母能不能接受他們繼續好下去還都是未知數,更何況為這事出錢?“不用,”向榮笑罷,堅定地搖了搖頭,“錢本來就該我出,我這還有——估計向欣也沒少跟你嘮叨我的事,但不行我可以管公司先借,再不濟還可以賣房子,總不至於窮途末路。向欣現在需要靜養,就別來回折騰了,我找個時間過去看她吧。”“嗯,我在家呆兩天也就準備回去了,到時候一起啊,”楊曦說著,又覺得好像有點自作主張了,忙改口道,“沒事,哥,看你時間,我都聽你安排。”向榮其實並沒想好怎麽安排,送走了楊曦,他坐在沙發上深呼吸了半晌,才給向欣打了個電話。小丫頭說著說著就要哭了,向榮趕緊在電話這頭笑話她,說大多的事呢,又不是什麽絕症,都要當醫生了,應該有見慣生死的達觀冷靜才是。笑過之後,又是悉心的寬慰,他天花亂墜地說著自己做項目有獎金,年薪遠不止十萬塊,眼下也很得老板器重,升職加薪那是指日可待,所以沒什麽可發愁的,錢他會預備好,就算供她吃一輩子的藥也絕對沒問題。向榮滿嘴跑火車似的來了這麽一通忽悠,說到後來,腦子都快跟不上嘴了,總算把向欣哄得破涕為笑,最後,又囑咐她好好休養,千萬別累著,一切有他。一切有他,一切也隻能靠他,誰教向欣不僅是他的親妹妹,更是他貨真價實的救命恩人,再誇張點說,就是說自己欠她一條命都不為過。放下了電話,向榮長出了一口氣,就見巴赫一搖三晃地叼著它的狗糧袋溜達到了他跟前,小家夥沒糧了,怪不得那小眼神那麽哀怨,他歎了一口氣,摸著狗頭對巴赫說抱歉——離了爸爸周少川,他這個當大爺的真是一點都不盡心,連狗侄子的三頓飯都沒能照顧好。既然沒法給人家一個愉快的“狗生”,那當初又為什麽要把它領回來呢?向榮忽然間有點後悔,並且隱約覺得這後悔的範疇好像在不斷地往其他方向蔓延,他急忙收煞住,匆匆起身出了門,去給自己和巴赫采購口糧了。在家門口的超市裏買了兩大袋狗糧,又給自己買了張兩塊錢的餅,外加一份三塊錢的稀粥,一頓晚飯差不多就搞定了。回來的路上,向榮開始算計錢的事,大約是才有了點安全感,他真有點舍不得即刻就賣房,好在管公司借錢這事是可行的,之前,他曾聽人力的說過有這種操作,就是一想到要舔著臉去跟各層級領導訴說自己這點家事和難處,他多少還是感覺到了一點煩躁。死要麵子當然不好,他這樣告誡著自己,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22歲才畢業,沒經曆過多少磨難的年輕人,既往的求學經曆也足以讓他擔得起一句“天之驕子”,骨子裏的傲氣猶在,尚未被生活徹底打磨幹淨。盡管有小小的艱難,但總還是能想辦法挨過去,直到這會兒,向榮依然沒想過要去求助於身邊最親,也是最不缺錢的那個人,反而本能地想粉飾太平,打算能拖就拖,等自己全都解決好,再把向欣的事說給周少川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