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君:(1)開頭一段京劇取自《春閨夢》。(2)賀鑄《減字浣溪沙·樓角初銷一縷霞》樓角初銷一縷霞。淡黃楊柳暗棲鴉。玉人和月摘梅花。笑撚粉香歸洞戶,更垂簾幕護窗紗。東風寒似夜來些。(3)《番石榴飄香》是馬爾克斯同另一個哥倫比亞作家、新聞記者門多薩的談話錄。第88章 番外:番石榴飄香02┃此後我從未再次體會過那麽強烈的感覺,尤其是那種亂了方寸的感覺『我的感情受到巨大衝擊, 甚至今天都不能自已, 因為此後我從未再次體會過那麽強烈的感覺, 尤其是那種亂了方寸的感覺。——加西亞-馬爾克斯《番石榴飄香》』林深和賀呈陵的正式見麵是在幾天後上海商會舉辦的晚宴上。白斯桐那天穿著一條鵝黃色的絨麵旗袍,披著狐狸毛的披肩,挽著林深在各色人等之間穿梭。賀呈陵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他穿的隨意,西服的扣子都沒有扣上,襯衫也是解開的, 與林深那種正經刻板大相徑庭。可是卻沒有人知道, 在戲班的後台,這一位以正經赤誠出名的林將軍卻念了兩句詩, 用以調戲一個男人誇對方風姿如何。賀呈陵想到這裏忽然覺得有趣,這樣表裏不一的雙麵人被人揭穿麵孔扒下外衣, 肯定別有一番風趣。“賀老板,”白斯桐跟他打招呼, “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林深,是我的好朋友。”林深今天架著金絲邊圓框眼鏡, 怎麽看怎麽像是個斯文書生, 從不舞刀弄槍馳騁沙場,靠著一支筆便能活的亮亮堂堂。他之前並未當麵見過賀呈陵平時的模樣,不過是當時一張從上海到天津大沽口的照片充數,他記得那張並不算清晰,是賀呈陵散著和別的男人相比較長的發絲, 靠在咖啡廳的玻璃窗外,大衣和圍巾糾纏,禮帽斜斜掛著,眉頭微皺,手中夾著一隻雪茄,生出淡淡的煙。又桀驁又美麗,是軍人最想要征服的那一類人,以至於林深到現在仍將這張照片收在錢夾裏麵。而今天一見,這種桀驁與美麗都更加明顯且動人,完全是那張照片所不能複刻的驚豔。這種驚豔從他的眉間發梢滑出來,一直滑到他的心裏去。他伸出手來,對著賀呈陵露出得體的笑容,溫馴又禮貌,“久仰大名,賀老板,鄙人林深。”賀呈陵點頭,揚起的眉眼已然帶上了一種囂張昂揚的惡意。這種惡意渲染著他的麵孔,使得麵容陰鬱又銳利,像是雨夜中的刀鋒。“林先生這語氣姿態,可不像是對待久仰之人。”白斯桐知道賀呈陵脾氣怪,可是沒想到他會這麽不給麵子,林深伸手賀呈陵隻點頭,語氣還偏生這般尖刻,實在是有些過了。她剛準備開口,就被林深截了話,對方笑意依舊溫和,“就是因為久仰,所以才不知如何開口,心裏一片空白,便隻能用客套來掩飾這份尷尬與狂喜了。”賀呈陵覺得這家夥真是絕了,他實在是無法理解有一個人可以既穩妥又輕佻,他甚至覺得對方每一個眼神都在調情,雖然這一切在外看來都是正人君子模樣。林深繼續道:“或許我們可以單獨聊一會兒,你覺得呢,賀先生?”他到此刻仍然沒有收回手。“我想,”賀呈陵抬起手握上林深的手。“這似乎也可以。”“所以我們還是敞開了天窗說亮話吧,你找我,是不是想要我的船?”來到了一間偏廳裏,賀呈陵抱著臂靠在牆上問林深。林深抬起手關了門,而後偏過頭來。他有無數種回答方式,但是最終卻選擇了最沒有技術性的簡潔明了。“當然,我當然想要你的船。”“我為什麽要給你賣船?”賀呈陵笑,在沙發上坐下,將苟知遇前幾日勸解他的話辦出來講了一遍,“我在這德租界呆的好好的,光是賣商用船就已經在這上海灘風生水起,何必去你們那亂世遭罪,還要走到你這一方來,平白無故給人當個靶子?”為什麽呢?林深對於這個問題也有無數個可使用的答案,他可以拔高自己的形象,然後用家國情懷渲染起悲壯氣氛,告訴他國將不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也可以告訴他損益比,如果賣給他,他可以付給他更多的利益,逐利乃是經商之根本;他甚至還可以用對方唱戲的愛好來引誘,畢竟他認識全國最好的旦角兒,賀呈陵可以和他討論共進。可是他依舊沒有選這其中的任何一條,他選擇了更加奇峻的一種回答方式。“因為你必須給我賣船。”賀呈陵沒有因此不虞,他隻是笑著問,手撐著沙發的邊緣,“你怎麽這麽強勢?”“隻待在德租界,隻待在上海灘,賀老板你真的甘心嗎?”林深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循循善誘,“或許很多人會甘於現在所獲得的成就,會安於現狀,會沉浸於這些不夠的紙醉金迷,可是總有些人不是這樣的,他們不會這麽輕易甘心的,他們有更多想要的。他們一定會去爬最為險峻的山峰,走最為曲折的道路,潛入最為幽深的海溝,隻有將自己帶進最為艱難的境地,在絕境中拚殺出前途才會滿足他們所需要的成就感。”“總得有這樣的人,而你就應該是這樣的人。”林深這樣說。賀呈陵承認他說的都對,他本就是迷戀於危險,躁動的不安,絕望的刺激的人,隻有這樣的事物才能讓他靈魂顫栗。可是他幾乎從不將這些話講給別人聽,因為無人理解,也從未遇到一樣的同路的人。但是他今天似乎看到了這樣的人,林深應該是他的一路人,就算不是,僅憑這樣兩次見麵就講出這些的人,也一定會成為他能遇到的最了解他的人。林深有權利去分享他的內心世界了,他和別人都不會相同。再有人提到任何人,沒有誰能以任何標準為林深劃分出一群跟他相似的人,隻會有一個,那就是他賀呈陵。“那你覺得如果我是這樣的人,我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滿足呢?”賀呈陵問,他已經從沙發上起來,和林深麵對麵站著,以一種平等的姿態。林深用野心和狂妄讓賀呈陵一驚,然後又笑了出來。因為他這樣說道:“最起碼,也要成為世界之王,才可能填補那份空洞的滿足。”“賣報賣報,上海灘風雲再起,常新製造機器輪船廠廠長賀呈陵與直係軍閥林深同進同出,這般親密究竟為何?”“聽到沒?”何暮光指著咖啡廳外的賣報小童,“你最近都已經占了多久的頭版頭條了,怎麽著,這是打算用一己之力養活這個上海報刊業嗎?”賀呈陵漫不經心地吹了一下咖啡,“我沒想過,可惜沒辦法,誰讓我影響力大,他們對於您這位何家闊少的生活都沒興趣,隻願意抓著我不放。”何暮光和賀呈陵認識得久,自然知道這樣的小打小鬧在賀呈陵看來都隻不過是不痛不癢,要戳到他的痛點才行,不然絕對會處於下風。所以他運用了和自家那個掌家但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何數相處時培養出來的直覺來找到問題的核心,果不其然被他找到,雖然重點有些怪。“所以你和林深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我們經商的沒事跟他們扯什麽。”“林深要買我的船,他這次來上海就是為了這件事情,我答應了。”“你答應了?”何暮光說,他原本是一些吃驚的,可是在問出這句話之後忽然覺得理所應當,“對,要是你,你肯定是會答應的。”聽到何暮光這麽說,賀呈陵就想起了那天林深說過的話,他為他渲染出危險的誘惑,一步一步地讓他心甘情願的跟他走到一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