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決定收回前言,他要為自己的閱曆道歉。柏林也是有茫然無光的眼神的,比如此刻坐在櫥窗之外的那個和他擁有同樣發色和瞳孔的男孩子。不知怎的,他又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覺得自己應該出去查看一下那個超出他理論範圍的個體。於是,林深將咖啡喝完,對著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的服務生露出了一個符合如今身份的既靦腆又溫柔的笑容,留下小費之後搖曳著紅色的裙擺走了出去。“這位小先生,你呆在這裏做什麽呢?”林深將自己的聲音壓的又低又柔,彎下腰去看他。那個男孩子抬起頭看他,五官好似刀鋒般淩厲,唯一可惜的就是那雙眼睛黯淡無光,配合著眼角眉骨還有小臂上的青紫,顯而易見地昭示著什麽。賀呈陵打量著這個女孩子,她有金子一般都長發和如火的紅裙,眉眼間帶著點英氣,彎著腰對她笑著的樣子十分動人。“需要我報警嗎?”林深這般說,他難得的發揮了一下自己的好心腸,決定做個柏林的好市民。可是男孩卻因為他的話笑了,林深覺得他的笑容有些諷刺。“這位小女士,如果你報了警,柏林警察會把我也抓起來的。”唔,至少證明了這不是家暴,最起碼,也是雙方都有錯的打架鬥毆。林深這樣想。至於“小女士”這個稱呼他完全充滿包容之心,畢竟這也算是對他模仿的肯定,總比“女裝大佬”之類的要好聽的多。另外,插一句題外話,這位小先生笑起來還蠻好看的。“好吧,所以……你發生什麽事了嗎?”“我……”賀呈陵猶豫了許久,最後說道,“我隻是,隻是很難過。”這句話一說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震驚。他妥帖地藏好自己的情緒,對著所有一切都冷眼相看,沒有人覺得他在悲傷難過,可是這一次,在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麵前,他反而說出了真正的情緒。林深雖然才十二歲,可是卻已經擁有了基本的社交技能,他知道什麽時候該傾聽。而賀呈陵既然已經開了口,就像是堤壩忽然被洪水衝開,順理成章地彌漫到岸邊。“我真的很難過,我受夠了這樣的生活,我已經快要被逼瘋了,柏林……真是多情又無情的柏林。”林深不明白什麽樣的打擊能夠導致這樣的情緒,一場架不可能,肯定有比這更厚重深沉的東西操控著這個少年。然而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他可以根據邏輯推測,卻無法憑借情感想象。更準確的來講,他不覺得會有什麽能夠如此影響他,這世間的大半東西都是乏味無聊且庸常,少數的趣味也不過隻是能占據他的部分熱忱,他不曾深愛,不曾迷戀,自然也不會痛苦,沒有失去。但這些話沒必要給任何人講,這種聽起來和正常人不太一樣的想法還是沒必要告訴別人,不然就一定會被偏見熱愛追逐,他暫時沒有與人群為敵的訴求。他聽到賀呈陵繼續說,“我……我現在徹底一無所有了,我沒有任何一件隻屬於自己不屬於別人的東西……原本有的也徹底消失,從現在起,我是徹底的孤家寡人。”其實人生就是孤單一人的,沒有人能陪你長久。林深心裏雖然這麽想,但是卻沒有說出口,他隻是將手中的那本《惡時辰》放在他的手上,“有東西屬於你,現在,這本書就屬於你了,它是特別的,它不會再屬於別人,除非……你轉手送人。”賀呈陵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此刻忽然收到這樣一份禮物,一本書,特別的,隻屬於他而不屬於任何別人。他在喪失希望的瞬間擁有了它,來自一隻善意的手,他永遠不會轉送與人,他隻會仔細珍藏,永遠不忘。“好姑娘,”賀呈陵笑了笑,“感謝你讓我不再孤家寡人。”這位好姑娘也笑了笑,“好吧,好小夥子,再見了,我要離開了。”“再見。”賀呈陵目送著他離去,直到紅裙子晃過街角,長發在晚霞下閃現出金子般的光輝。“叮鈴鈴——”賀呈陵在鬧鈴聲中醒來,他又一次在夢中回憶了當年的情形。他的好姑娘當時看起來和他一般大,現在估計早已長成亭亭的美人。他打開衣櫃取出那身高級定製攤在床上,然後接了苟知遇打來的電話,“對,我知道,我不太舒服,剛才睡了會兒……嗯,今天晚上柏林電影節頒獎禮……安慰何暮光?不,不用。”賀呈陵笑,“他會成為這一屆的影帝,不需要我準備安慰,隻需要準備慶功宴就可以。”“因為《籍》,因為我,所有他一定是影帝。”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是軍閥和軍閥夫人的故事第87章 番外:番石榴飄香01┃因為我還不懂得情愛乃是一種轉瞬即逝的、一無所獲的襲擊『我之所以沒有成功一個無所顧忌的所謂唐璜式的人物, 倒不是因為我對我的私生活必須嚴加檢點, 而是因為我還不懂得情愛乃是一種轉瞬即逝的、一無所獲的襲擊。——加西亞-馬爾克斯《番石榴飄香》』“休得要辜負了尺寸光陰見丫鬟這舉動將我提醒我與你原本是三日新婚料不想今日裏重溫鴛枕喜相逢還恐怕是夢是真這良宵真是個月明人靜勸癡郎莫情急且坐談心”“將軍, ”副官對著他說道,“台上那位就是賀老板。”林深的手指伴隨著戲曲的節奏敲擊著桌麵,語氣悠閑, “賀老板?哪個賀老板?是唱戲的還是造船的?”“都是。賀老板管著他的造船廠,沒事兒了就到這兒就來這兒唱上兩嗓子。”副官繼續道,“不過傳聞他脾氣很怪, 他們都說他就像是老上海的磨盤, 硬的不得了。”這時音樂忽然變了調,原本的節奏韻律變得回環曲折, 台上的美人一個折腰,長長的水袖向上拋起。“手腕強硬?”林深看著台上姿容, 敲擊桌子的手指放鬆開來,意味深長地開口。“我看這身段不挺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