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句多少起了效,洗墨磨蹭地爬了起來,李全把包袱塞到他懷裏:「去吧,主仆一場,你不給老爺多找麻煩,就這麽去了也算好聚好散,以後你遇著什麽過不去的難事了,說不準還能來求求老爺,要再鬧得不像話,將來可連見麵都難了。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洗墨抹著眼淚,含糊地「嗯」了一聲。


    李全又道:「老爺待你不薄,這家裏的事,你出去就全當忘了吧,不許到處去瞎咧咧。也別記恨三爺了,恨也沒用,以後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找個活計,娶房媳婦,有個家啊,就安穩了。我這都是為你好的話,你聽見沒有?」


    洗墨鼻音濃重地道:「聽見了,李叔你放心,老爺雖然攆了我,可一板子沒打我,還容我收拾了包裹,我知道好歹,肯定不會往外說老爺的事,再給老爺招麻煩。」


    李全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快走吧,乘天色還來得及,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去。」


    事已至此,洗墨心知再不能挽回,抽著鼻子,一步三回頭地抱著大包袱走了。


    待走出了這條後巷,他最後回望了一眼那間宅院,慢慢地,緊緊地咬住了牙關:他是不恨老爺,可他恨三爺,恨死了!


    這事,沒完!


    張興文甩脫了洗墨,腳步輕快地一路往裏走,他的目的地是正院,官舍地步有限,沒那麽多單獨院落,他和張巧綢都跟著張老太爺及張老太太一起住在正院裏,各占了一間廂房。


    走至半途,前方路上出現了一道身影,張推官負手立著,看其架勢,顯是在等他。


    張興文心裏突了一下,腳步陡然緩下來,慢慢走上前去。


    他躬身行禮:「大哥。」


    張推官默然打量了他兩眼,見他衣衫整潔,神氣清爽,才開口道:「你這陣子天天一早就往外跑,不到日落不回來,都幹什麽去了?」


    張興文直起腰來,笑道:「大哥公務繁忙,大約是沒聽說,徐四公子這幾天在棲霞山下開詩會,南監裏的好些同窗都去捧場了,他們還來拉我去,小弟不才,詩是做不成,但也想跟著長長見識,就一道去了。」


    他口中的徐四公子是魏國公的庶出第四子,徐家是武將世家,他卻是個喜文的,愛與人談詩論詞,興致來時還開詩會,廣邀同好,在金陵城裏很有些名聲,張推官自然也是知道他的。


    「詩詞小道,徐四公子富貴閑人,做個風雅消遣還罷了,你卻不可把心思都耗在那上麵。科舉進學,終究還是以四書五經為要。」張推官不輕不重地點了他兩句,轉入正題,「離老太爺的壽辰還有小半月的時間,你別出去亂跑了,在家收收心,把你的功課撿起來好好溫習一下。等壽辰過去,我領你去崇正書院一趟。」


    崇正書院建在清涼山下,本朝金陵城裏第一個狀元就出自這家書院,可謂極有聲望。張興文忙道:「多謝大哥。」


    「先不必,我同人家沒什麽交情,隻能給你爭取一個試讀的機會罷了,能不能留下來,還需看你自己。」張推官盯視住他,「你若再和在南監裏一樣,惹是生非,叫人攆出來,我是沒本事替你收拾第二回爛攤子了,你就和巧綢一樣,回老家去,往後隨你怎麽樣罷。」


    「……」張興文的下顎線條劇烈抽動了下,旋即變成一臉的驚訝,「巧綢怎麽了?她惹大哥生氣了?」


    裝過了。


    張推官隻消掃他一眼,心中已是一片徹涼。


    這一對異母弟妹,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狼心狗肺。


    張推官站在晚風裏,隻覺得疲倦非常,一個字也不想同他多說了,丟下一句:「回去問她自己罷。」便徑自轉身離開。


    張興文驚疑不定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醒過神來,匆匆繼續往正院去。


    剛進了院門,就聽到了一陣嗚嗚的哭聲,張興文撩起衣擺,大步跨進正房門檻,轉進內室,便見張巧綢坐在床邊,倚在張老太太身上哭得直抽抽。


    張老太太先見到了他回來,臉色登時一變:「三兒,你這回可把你妹妹坑苦了!」


    張興文陪笑上前:「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妹妹別哭了,我才路上碰見大哥,說要把妹妹送回老家去,是怎麽回事?」


    「還不都是你惹的禍!」張老太太憤憤地,把先發生的事都同他說了一遍,末了道,「你看看,你怎麽想的,那等事叫銀秀那蹄子去幹也罷了,怎麽能慫恿上了你妹妹!這下好了,老大死活要把巧巧送回應城去,還要把巧巧下藥的事公布出去,憑我豁出臉鬧都沒用,你呀,真是害苦了巧巧!」


    張巧綢在旁哭道:「都是哥哥騙我,明明是害死人的藥,騙我說是什麽讓人毀容的,不然我也不會去偷。這往後,人人都要知道我是害人的壞人了,我還有什麽臉出門。」


    張興文被母妹埋怨著,隻是陪笑,不斷說好話道歉,說了好一會,張老太太不可能真跟兒子生氣,氣漸漸就平了,安慰女兒幾句,倒過去罵珠華:「都是那毛丫頭鬧的,不知怎麽命那麽硬,她要是死了,什麽事都沒了,如今她活蹦亂跳的,我的巧巧卻要受苦去了。」


    張興文試探著問:「大哥沒說別的什麽吧?」


    張老太太道:「他還想說什麽?都把巧巧攆走了,再有別的,我一頭碰死了也不能依他!」嗔怪著白兒子一眼,「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放心罷,巧巧替你擔下了,一個字也沒有漏出你來。」


    張興文卻仍有點不安,做賊的心總是虛的,為此打出事起他就找借口天天往外跑,盡量不跟張推官打照麵,好在張推官自己也忙,沒什麽功夫分神管他,直到剛才才在路上相逢,張推官的行止看上去很正常,還說給他找了新書院,但不知怎地,他心頭那點不自在就是揮之不去。


    「娘,我在門口遇著洗墨了,大哥要把他攆走,李全在,我不好問,但我估著洗墨肯定把我找他問牽機的事全倒給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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