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悲憤得頭都昏了,一口氣直堵到喉嚨口,但保有的最後一絲理智,讓她知道她不能說出什麽難聽傷人的話,因為搶走她家產的是錦衣衛,這個機構的凶名之盛,使它跨越時光,直到數百年後她的那個時代,都仍是如雷貫耳,她難道能指望蘇長越一個未成年勇敢地去跟這麽凶殘的天家鷹奴鬥爭?


    不怪他,不怪他——


    但她真是要氣死了!


    珠華視力所及,正好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她一把抓到麵前,恨恨一口咬了上去。


    她咬得那麽用力,不隻為泄憤,也同時為堵住自己的嘴,抑製住自己不要罵他,因為這真不算他的錯,可是損失了那麽多錢,還不能罵他——她更加生氣了!


    她牙齒持續用力,直到嘴裏的淡淡血腥味轉濃,她不小心連著口水咽下去了一口,一下被刺激得欲嘔,才冷靜了一點,鬆開了牙關。


    蘇長越從被她咬起,周身的全部變化隻有眉頭因痛楚微微蹙了一下,但旋即舒展,而後一言不發,也一動不動,由著她咬。


    直到她咬完,忿忿把他的手一甩,他才往手背上淡淡掃了一眼——


    然後凝住。


    珠華的倒數第二顆牙齒已經換完長好,不過她這月初剛掉了最後一顆,於是現在仍有個空落的牙洞。


    她咬得真是十分用力,於是,她留的那個齒印也十分清晰顯眼。


    沾著血跡的兩拍齒印間,更顯眼地空著個坑。


    蘇長越:「……」


    他嘴角抽動一下,自父母過世後,頭一回露出一點好像笑的模樣來。


    什麽意思?!


    他居然還能笑出來!


    珠華氣得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滿嘴血腥味又熏得她難以忍耐,她隻得先把手裏的欠契拍到書案上,然後抄起旁邊半盞殘茶,不管冷熱咕咚灌了,鼓著臉頰跑去門口漱過吐掉,才再踩著重重的步子回去算賬。


    「你自己說的還錢,那說話要算話,十年五萬兩,一天不許超,一分不許少!」


    這口氣實在難咽,珠華不想把自己憋出毛病來,索性不忍了,直接放任了口氣中的凶惡,至於會不會刺激到蘇長越的自尊心什麽的,她管不了這麽多了,她受傷的心靈還沒人給撫慰呢。


    再說隻是這樣他就覺得被侮辱被損害的話,那珠華也不樂意伺候了,愛誰誰,誰要跟顆玻璃心綁一輩子,拚著名聲壞完她也要把婚退了!


    「好。」


    珠華的臆想沒有派上用場,蘇長越隻是收起了那一點破冰般的笑意,平靜而肯定地回了她一個字。


    這讓她惡狠狠的焦躁熄滅了一點,但隨即她就看見,蘇長越伸手入袖,掏出一個半舊荷包來,繩結抽開,他自裏麵又取出一張紙來,同樣是折疊著的,不過這回他又還從荷包裏多拿出一樣東西。


    是枚碧玉製成的平安扣。


    平安扣躺在他的掌心裏,細膩溫潤,如一小汪碧波,珠華這種不懂玉的人也能看得出玉質不錯。


    這又是幹嘛?不會這樣了還想著給她帶禮物吧?


    「這是當初你我定親時兩家交換的信物。」蘇長越眉宇沉鬱,把那枚玉扣輕輕壓到欠契上,然後把手裏的另一張紙交給她。


    「這是婚書。」


    ……


    珠華簡直不可思議,他雖然沒有明確說出自己的目的,但他的表態實在已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


    真是萬萬沒想到,她從知道這門婚事起,就一直在琢磨糾結退還是不退,結果人家悶不吭聲一出手,先把她給退了。


    要不是怕他理解不了後世的幽默,珠華真想真心實意地問他一句:你在逗我?


    怪不得他這麽有覺悟,還老老實實地給她打了欠條,感情是早就打算好了全套。


    劇情一下變成這個走向,珠華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了,抖一下接到手裏的婚書,突發奇想地冒出一句:「我們這算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了?」


    「……」蘇長越再多沉鬱也沉不下去了,他無語片刻,才道,「那是和離用的,你我還不到如此。」


    「借用下意境嘛。」珠華不以為然地道,不過當此時刻,她確實不是存心胡扯,隻是太出意料,才放飛禿嚕了一句。


    不用蘇長越多說,她自覺把話題扭正回來:「為什麽退婚?你另有佳人了?」


    ……呃,也沒有多正。


    蘇長越禁不住揉了揉額角:「沒有這回事。」


    小娃娃一點沒變,還是這麽能吃醋,真是的,她這麽點年紀,怎麽醋勁這麽大呢。


    認真給她解釋,先問她:「我得罪了萬閣老,你知道嗎?——萬閣老是誰,你知道嗎?」


    珠華連點兩下頭:「知道,那你是怕拖累我?」


    小娃娃雖然知道,但是畢竟不懂這件事的嚴重程度,所以才能這麽輕易地問出來。蘇長越心內歎息,道:「如果我一生隻做一個平民,對萬閣老構不成一點威脅的話,那他不會把我放在眼裏,不會費心思對付我。但假如我還要繼續科考這條路,他或者他的爪牙一旦在參考名單裏見到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我刷下去,這尚算好的;假如是在考取的張榜名單裏見到我,那我麵臨的就不隻是前程斷絕的危險了,更會有數不勝數的麻煩。」


    珠華若有所思:「但你一定會繼續考下去。」


    「是。」蘇長越自齒縫間迸出一個字來,消散掉一點的冰冷氣息瞬間全部回到了他身上,「萬永害死我父母,他便不來找我,終有一日,我也要去找他。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這當然是個非常艱巨的任務,蘇長越目前才隻是個秀才,而萬永是內閣首輔,兩人之間的層級毫不誇張地說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別說報仇了,單是有資格再到萬閣老麵前站一站,他起碼得過去鄉試會試兩道門檻——捷徑也有,想辦法偷偷混到萬閣老身邊暴起給他一刀什麽的,不說這成功率多低,即便萬閣老命中該絕,真的讓刺殺死了,殺他的凶手也同樣是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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