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實上,連一命換一命都算奢想,萬閣老這麽容易讓人幹掉,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這是殺敵一根汗毛,自損八百刀的做法。


    蘇長越沒有因為報仇心切而失去一切理智,這點是好的,但他選擇的另一條路同樣是荊棘遍地,步步艱難。


    不過還能怎樣呢?要安全穩妥,可以,縮回頭在老家做一個農夫,或者當個商人,還得是小商人,一生安於底層,耽在庸碌之間,不要到萬閣老麵前去礙眼,萬閣老自然想不起他一個小人物來,但珠華可以這麽勸他嗎?


    ——不,非但不,如果蘇長越這麽選擇,珠華也不用捏著婚書再跟他說什麽了,爽快應了退婚了事。


    一個人沒有一點骨氣精神,可怕度可一點也不亞於他沒錢,跟這種人綁定度過一生,這一生實在過得索然無味。


    現在,珠華則再度陷入了糾結之中。


    她是真恨他弄丟他的嫁妝,但同時,也是認真意識到他品行的不可多得。


    蘇長越現在所走的每一步,無不契合她的思想——通俗點說,和她的三觀合上了。


    這不是說她處於同樣的境地也會一樣這麽做,雖然這是她想做的,但真的碰上她很可能做不到,因為她想法有,但未必能有足夠的心智堅持住。


    比如說,她站在苦主的身份認為這嫁妝該還,但她假如站在蘇長越的立場上,是否還能有同樣的理智呢?——又不是他敗掉的,被錦衣衛抄走這事都可以算不可抗力了,人禍的同時,也是「天」災,天災憑什麽找他啊?她的嫁妝都被抄走,他家的家產多半也剩不下多少,自己活著都困難了,還千裏迢迢跑過來打這一張欠條並退婚?


    其實不要退婚就簡單許多,兩人遲早合一家,一家人,說什麽欠不欠的呢,以後對你好一點就是了——這想法也不能算錯,甚至,以後能真的做到對她好都算是個好人了。


    一個普通的好人。


    很多人流於平庸,並非不知道如何上進,隻是理想與行動匹配不起來,往上太難,而往下軟一點好像日子就能輕鬆很多,於是,就軟下去了。


    但蘇長越站住了,即便遭遇堪稱世間最大的打擊,他看上去性格大改的樣子,但他的精神沒垮。


    珠華忍不住發散著想套句俗話:此子日後必成大器。


    ——哪怕不成,她也有點舍不得放手了。


    對一個人有好感可以因為很多方麵,品行當然是其中重要且靠譜的一個。


    她以往沒有堅決地拒絕這樁包辦婚姻的原因是蘇長越看上去似乎是個還不錯的人——老實說吧,最主要是看臉。


    隻是他那麽帥的時候她其實對他沒有多大感覺,幾回琢磨婚事的時候因為身體年齡還小,她也沒有多認真想,總是想一想就算了。這回蘇長越來,顏值要差不少,他一下子瘦太多,臉頰都瘦得有點脫相,快能用「落魄」來形容了,但她反而對他有了真實的好感——不一定是愛情那種。


    從去年到今歲,年輪還未完全轉過一圈,他已經褪去少年稚氣,有了男人輪廓,有時候一個人的成熟與否和年齡沒有多大關係,就現在而言,珠華發現她已經無法用自己的心理年齡來俯視他了。


    所以她可以慎重地真的把他作為未婚夫考慮。


    隻是,她是否能在接受他優點的同時,也接受他的麻煩,有勇氣站到他的邊上,麵對艱險的未來呢?


    她現在想輕鬆是很容易的,退婚是他提出來的,她隻要接受就好了,至多引人議論幾句,即便背上一點名聲上的損失,那也比由她這方提出來要好多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


    外麵由遠及近傳來一點輕巧的腳步聲,跟著想起玉蘭驚訝而有點冷淡的招呼,打斷了她的思路:「三姑娘來了。」


    張芬是來看笑話的。


    打從珠華把葉明光搶回去後,她再沒從珠華這裏「借」著一文錢的東西,她起初很不悅,但人是有慣性的,過一段時間後,她雖然不情不願,但也漸漸適應了這種缺什麽隻能自己解決、再也沒處打秋風的日子——這其實也就是她原本在過的生活。


    隻是從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用慣了別人的東西,不花錢也不心疼,忽然間什麽都沒了,哪能真的就此甘心罷休?她把勁攢著,等到張興誌一回來,立刻和馬氏一起去他麵前告狀去了。


    張興誌風塵仆仆地回來,椅子都沒坐熱,就先後接受到了兩個噩耗——借不借東西的他倒不是很在意,但養不成葉明光,一年三百兩銀的巨額進項就飛了,他走時隻說把葉明光抱去在珠華那裏養幾天,誰知竟一去不回了,這怎麽能行?憑他本人能耐,一年三兩都未必能賺來。


    顧不得歇息當即就要去找張推官,還沒等他去,張推官先來了,領著幾個下人,拿著一份名錄,進來根本沒容他說話,直接命人按名錄搜東西。


    第一個搜的就是張芬的屋子,張芬又氣又嚇,她也有一個丫頭和一個婆子服侍,就叫自己的下人去攔,結果下頭婆子束手站在一邊,頭埋得一個賽一個得低,別說聽她的話了,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並且不隻是她的下人,整個二房的下人都好似變成了泥塑木頭,沒有一個人動彈。


    張推官毫不費力地帶走了他要帶的東西。


    張芬沒有怪責張推官,因為除了一點屈辱之外,她更加感覺到的是巨大的恐慌——她以為珠華是寄居在她家中,她以主人的心態肆意地欺壓她,瞧不起她,但其實,這好像也不能算她的家。


    她不敢再往深裏想,她覺得那答案她一定不想接受,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把全部精神都拿來恨珠華了,本來也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慫恿張推官,她怎麽會損失這麽慘重?


    但她恨珠華,卻又不敢輕易來找她的麻煩——怕她再跟張推官告狀,於是便如先前一般又攢起勁來,終於攢到了這個可以光明正大出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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