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把玉佩擱在錦荷裏,就怕戴在身上,旁人的閑言閑語會令他難受。


    上官向陽頓時心裏橫過一股暖流,胸口熱得發脹。


    前頭突地有人喊著,“夏侯府當家——夏侯懿在此發糧販濟。後頭的往前走。”


    聞言,上官向陽心頭一震,難以置信地抬眼望去,果真瞧見夏侯懿,還有陪在他身旁的上官凜。


    同時,龐月恩也目睹了這一幕。“那就是夏侯懿?為什麽上官凜會在那裏?”


    “別問,快走。”上官向陽突然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回走。


    “可是——”


    “別說了”他回頭,神情冷肅地一喝。


    龐月恩隻能抿起嫩唇,生著悶氣,一路上氣氛簡直悶到爆,待回到龐府,她一路跑回琅築閣,然而當她在房裏坐妥,才發現他根本就沒跟在她身後。


    頹喪地垮下雙肩,她不由得自問,難道自己惹惱他了?


    可是,該生氣的應該是她吧?報慈寺外那一幕,不管怎麽看,誰都會認為上官凜是認賊作主,她不應該生氣嗎?不能為他生氣嗎?


    取出錦荷,倒出裏頭珍藏多年的玉佩,上頭沒有精細的雕工,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古錢幣狀玉而已,卻是跟在她身邊最久的寶貝,因為這是他送的。


    不,應該說是她討來的。


    記得那時她才幾歲大,好喜歡這塊懸在他頸間青白相間的玉,忍不住跟他討了好幾次,當他終於答應時,她開心得幾乎要飛上天!其實,她真正喜歡的並不是這塊玉,而是玉的主人。他願意把玉贈與她,就代表他的心裏有她。


    不管是以何種形態存在他的心裏,她總是存在著,至少可以和上官凝、上官凜相比擬了。


    然而,記得一次上街,鋪子裏夥計隨口的一句話,讓她清楚地看見向陽臉上的難堪,從此之後,她就把玉收在錦荷,隻為了不再讓他人有機會傷到他。


    但那次之後,向陽也不再接近她,謹守著主從分寸,再沒逾矩過,他的刻意回避,讓她心頭發痛著。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發現心痛原來是因為她心動了。


    她心動了,他卻不願意再靠近,這一次,也是她向大嫂討來他的賣身契,才強迫他留下來,若不是這樣,他一定會立刻轉身就走吧。


    因為她還沒有資格,讓他心甘情願留下來……


    “小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小雲兒的軟音傳來,龐月恩抬起透看霧氣的眼。看到一臉擔憂的小雲兒,隨即輕勾唇角。“沒事,我要沐浴了。”


    “可是,小姐,要吃晚膳了。”


    龐月恩這才發現,外頭的天色早已暗透,而他仍然沒回來……


    “不了,我吃不下,先沐浴吧。”她把玉佩收進錦荷裏,卻聽見清脆的聲響,翻開一瞧,竟是一顆晶潤圓亮的翠玉珠,才想起這是她在禦溝旁撿到。


    這翠玉珠很眼熟,然而她現在沒心思多想,將它放人錦荷,往枕邊一擱,隨即轉身出房。


    “上官公子,你可回來了則守在琅築閣的小雲兒聽見細微腳步聲,


    “小雲兒,怎麽了?”他垂眼瞅著她。


    “小姐跑到春滿池泡冷泉泡到現在還不肯起身,連晚膳都不肯吃,


    抬眼便見上官向陽踩著滿天星鬥歸來,忙不迭跑到他麵前。


    已經快一個時辰了。”雖說夏日炎炎,但冷泉的溫度偏冷,泡久了就怕寒氣入身。


    “春滿池在哪?”


    “在樓台後頭。”


    得知方向之後,上官向陽隨即走向樓台後院。


    京城有不少處皆有冷泉,上官府裏也有一池。但泉水性冷,就算是盛暑,也不得泡超過三刻鍾,而她竟傻得泡了快一個時辰,是在氣他嗎?


    一想至此,他腳步更快,步若星移,身影如魅,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找到了春滿池,站在竹編的籬門外。


    “小姐。”他開口輕喚。


    正準備起身的龐月恩一聽見他的聲音。盡管明知道他人就在外頭,根本看不見她,還是火速沉進池內,嫩白肌膚泛起誘人的玫瑰色,有種被隔牆看透的羞澀。


    “小姐,小雲兒說你已經泡了快一個時辰了。趕緊起身吧,要不,會著涼的。”盡管麵前還有一扇籬門,但竹編的門板有縫,透著幾許光亮,上官向陽習慣性地閉上了眼,不敢唐突。


    記得她幼年時曾經染上風寒,養了好幾年的身子才日漸好轉。這會就怕她不小心,又要受寒了。


    “向陽,我先告訴你,你不隻是我的侍從,還是我繪新首飾的靈感,下次再敢沒跟我報備一聲就四處亂跑,我就要二哥把你綁回來則看似下馬威,實則盼他能把她擺在,心頭的第一位。


    上官向陽聞言微愣,不禁嘴角輕勾。


    “我不過是丟了樣東西,去找找罷了。”他所言非假,送她回府之後,他隨即回到禦溝旁,尋找他充當暗器的翠玉珠,可惜天色漸暗,他隻找到了一顆。


    “你不是去找上官凜嗎?”


    他垂眸不語,猶穆著要不要將凜兒潛伏在夏侯戴身旁的事告訴她,可尋思片刻,還是決定什麽都別說,別拉她蹬進這渾水裏。


    “為什麽你能夠忍受她認賊作主?”龐月恩完全無法接受這一點!“世伯苦心栽培她,卻得到她今天的背叛”


    “不是這樣的。”他不禁歎口氣。


    “不然是怎樣?”


    “……那不關小姐的事。”在她不知道狀況之下,都能夠因為這事如此生惱,若將他的複仇大計都告訴她。天曉得她會傻得幹下什麽事?


    為了她好,還是別讓她知道。


    聞言。龐月恩直瞪看池麵,突地瞥見池麵落下一滴水,引起陣陣漣漪,接著一滴、兩滴、三滴,春滿池麵恍若下起雨,搖靈的水麵倒映著她忍著啜泣的哀傷神情,她秀眉緊皺,剔亮淚珠不斷從潤亮通紅的星眸墜落。


    不關她的事……幹嗎這麽說?幹嗎用這麽冷淡的口吻劃開他們的距離?不讓她喜歡,就連讓她幫忙都不肯?


    “小姐,該起身了。”裏頭好半晌沒回應,上官向陽不禁再次催促,就怕寒氣傷著她,到時候不知道她又要休養多久才能康複。


    “我——”她帶看濃濃鼻音,話未完,突地聽見東側圍牆外有陣騷動,“該不會是廚房出了什麽事吧?”她低喃。


    龐府的廚房和春滿池隻一牆相隔,此刻是用膳時間,廚房正熱鬧著,突地傳出驚呼聲,八成是有人在廚房裏受傷了。


    上官向陽聽了一會,不禁苦笑自己早已不是總管之職,就算廚房出了亂子,也不關他的事,正要再催促龐月思趕緊起身,卻突地聽見有人高聲喊——


    “動作快!少夫人燙著了!”


    倏地,上官向陽像支繃緊弦的箭矢,倏地奔離籬門,越過高牆,消失不見。


    春滿池裏隻剩下呆若木雞的龐月恩,清楚感受到他似風迅捷刮離的腳步。


    看來,她遠遠比不上他心愛的凝小姐呢……嗬,差真多。


    為何她愛個人卻愛得如此狼狽?搶過賣身契、搬出各式說辭,隻不過是要他留下,不願他身如浮萍地四處飄蕩,更不要他遠離到她觸摸不到的地方,而他,似乎壓根不懂她的心思。


    怎麽會這樣呢?


    她幽然歎聲,灼燙淚水再次無聲滑落。


    無論琴棋書畫、針莆女紅,甚至是做糕餅都難不倒上官凝,為了讓相公龐祖恩開心,她特地下廚,卻不甚被蒸籠的蒸氣給燙傷了手。


    而第一時間護在她身旁的,是上官向陽。當替眾人的麵,他牽起她的手上藥,這消息傳進龐祖恩耳裏,心裏可是不痛快得緊。


    “大哥,誰惹你了?臉臭得嚇人,不怕嚇著你的小娘子?”用過晚膳後,龐月恩特地到龐府東方的進德樓探視燙傷的上官凝聊了幾句,便轉到主廳後方的書房找大哥。


    “還不是你養的狗。”龐祖恩自桌案抬眼冷哼,俊爾的麵容繃得很緊。


    “大哥,你是想找我吵架嗎?”坐在他身旁的龐月恩頓時冷冷地瞪他。


    “管好你的人,免得惹惱我。”龐家三兄妹感情向來很好,就算心中不悅,也不會在當下把氣氛搞得很僵。


    “大嫂以往是向陽的主子,主子受傷,他擔心有什麽不對?這代表他忠心耿耿啊”早猜到大哥肯定會因為這件事動怒,所以她晚上才特地過來調解的。


    “可他的忠心耿耿惹惱了我,別忘了。凝兒已經是我的妻子,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替她上藥,把我置於何地?”兩家互有往來,他對上官向陽當然不陌生,從以前他就極厭惡他前前後後跟看凝兒,沒想到凝兒出閣之後,他還是一樣跟,要他怎能不氣?


    “他沒心眼,不過是習!質護著大嫂。”


    “那麽,他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會習慣把心神放在你身上?”收起賬簿後,龐祖恩嚴肅地瞅著她。“他是木頭,是個笨蛋,話不挑明,他不會懂。”


    她挑得還不夠明嗎?龐月恩在心裏苦笑,表麵上卻佯裝不在意。“上官家養了他快二十年,才有今日的忠心耿耿,我和他不過是幾日的感情,哪可能培養出那麽深厚的情誼?”


    “難不成你要等他二十年?”小妹對上官向陽的心意,龐府上上下下皆知,隻有那塊木頭六感皆失,渾然不覺。


    “大哥,我今天要跟你聊的不是我的事,而是建議,你要不要幹脆早點帶大嫂回淮南坐鎮?”龐月恩趕緊轉移話題,省得大哥打破砂鍋問到底。


    龐府所擁有的幾座礦都集中在淮南一帶。而礦區向來是由大哥掌管,一年至少有七八個月以上都待在淮南,這陣子是因為迎妻,所以待得久了點,為了杜絕任何後患,提早離開是個好法子。


    “我賬簿還沒弄好。”


    “交給邢老吧。”她建議。


    龐祖恩挑起濃眉,似笑非笑。“看來,你也打算有所行動了?”小妹也等不及了嗎?


    “隨你怎麽想喔。”她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


    “對了,你眼睛怎麽紅紅的?”他瞅著小妹泛紅的眼問。


    “有嗎?我隻是有點累。”她扮了個鬼臉,揚起笑答,隻有自己知道,剛剛為了那木頭,她流下多少傷心的眼淚。


    “累了就早點回房歇息吧。”


    “嗯。”希望這一步,真能讓他把注意力隻放在她身上……


    回到琅築閣,龐月恩斥退了小雲兒,無力地躺在床上,渾身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一閉上眼,淚水又自動滾落。


    她什麽都不再想,反正為那人流淚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但今天她覺得特別受傷,像是被他拒於千裏之外。不管她怎麽想耍貼近,他總是冷冷將她推開,而且推得好遠好遠……


    半夢半醒間,恍若有人為她拭去淚,接著一隻大手輕撫上她的額頭,欲抽離時,她趕忙抓住。


    這感覺,就像她年幼時,若是不經意又病著了,向陽總是會假借帶凝兒探望她的名義,一並入房看她,那時他也會這樣輕撫著她的額,擔憂地說:“怎麽又病了?”


    那時候的他,好溫柔。好在乎她,她好喜歡、好喜歡他,甚至曾經主動跟世伯提起,央求讓他到龐府陪她一道長大,可惜世伯不允,直說待他們長大若能結成連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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