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就是為了讓自己,有個‘心甘情願’的理由。人是這樣的,被迫的時候都是不情願的,但是在被迫之上,有個選擇的話,就多了點自主的意思,掩蓋了點不平等的味道。許杭坐在椅子上,接過了生酒,一點點的猶豫都沒有:“若想死,在金洪昌身邊這麽多年,早就死了。可是,你要我選擇你,你的籌碼就是這杯酒嗎?”段燁霖單膝跪地,平視他,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你想要什麽?”“我一無所有,除了我自己,所以,不是我想要什麽,而是你能給我什麽。”聽了這話,段燁霖眼裏有了點自信的光,他起身,撣了撣灰:“我明白。”是夜,全賀州城的人都道,段司令好大氣魄,包了全城最貴的煙花請所有人看。於是,在一整晚如新年般熱鬧且震耳欲聾的煙花聲中,一隊扛著槍的兵衝進金甲堂,進行了一場無人知曉的血洗。金洪昌被士兵拿槍逼出來的時候,還是剛從澡池裏出來,身上隻圍著個大浴布,一進門看見橫七豎八的屍體和血,以及坐在堂中麵不改色喝茶的許杭,直接跪下,差點昏厥過去。他是哭著嗷著,連滾帶爬到許杭腳邊,一邊抽自己大嘴巴子,一邊用狠話罵自己,拚命求饒。他怕死,很怕很怕。“少棠啊,少棠啊……我可是你母親的親哥哥啊!我是你親舅舅啊!舅舅知錯了,舅舅、舅舅掌嘴!舅舅以後什麽都聽你的,做你的奴才!”醜態橫生,令人作嘔。許杭默默看了一會兒,然後略微往前傾,對著金洪昌柔聲道: “親哥哥?我隻記得,當年你生意失敗,窮困潦倒來蜀城找我母親,她二話不說拿出全部嫁妝助你東山再起,才讓你打下今天的家業。她對你,是真當親人的。可你對我,卻是做絕了。”金洪昌把頭磕得咚咚響,鼻涕眼淚一起流出來:“是舅舅糊塗了!舅舅錯了!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可我本就是個小人,也不屑做什麽大人。”許杭把茶放下,往椅背一靠,“舅舅啊,你還記不記得去年表弟落水而死的事情?”金洪昌愣了一下,許杭說的是金洪昌的獨苗,金文祥隻小許杭兩歲,被寵的沒邊,家裏橫行在外霸道。當然他對許杭從來也是呼來喝去,隨手打罵。忽有一夜喝多了酒,失足落水死了。“表弟死的時候,我就在岸邊,他一直叫你的名字,所以我想,表弟他是希望你下去陪他的。”金洪昌駭然大驚,他身上沒穿衣服,已經撲簌簌往下掉汗,都是涼颼颼的。他心底五味雜陳,不知是喪子之痛還是仇恨之切,糾結到最後,還是敗給了求生之欲。他哆哆嗦嗦:“都、都是我造的孽,我贖罪,就當你表弟他替我贖罪了,行不?你放過我,我這輩子再也不出現在你麵前,好不好……”“好啊。”許杭答應。金洪昌喜出望外,眼淚都停住了:“真、真的?!”“我當然可以原諒你,舅舅,”許杭笑得很燦爛,像戲文裏寫得溫和公子,可說出的話卻異常可怖,“可是,我母親原不原諒你,就勞您親自去問問她吧。”“砰”!沒有再給金洪昌說話的機會,許杭一擺手,一個小兵麻溜地上膛開槍,對著金洪昌的肩膀就是一槍。“啊!!!!”殺豬一般的嚎叫。隨後,又來了好幾個士兵連著補了好幾槍,折磨好一會兒,終於斷氣了。士兵清理殘局的時候,問許杭怎麽處理,許杭倚著門,雙手環抱著自己,望著天上五彩斑斕、肆意張狂的煙花,輕飄飄地說:“就葬在綺園吧。”他要金洪昌看著,自己掙下的家業,最後都到了別人的手裏。他要金洪昌看著,曾經屬於他的一切,最後成了他的墳墓。他要金洪昌看著,即便飄零無依如他,最後如何絕地反擊。不過四年了,想來他也該看夠了。地獄裏的魔鬼哪有人間多,看來總得找幾個人下去陪他,否則空蕩蕩的地獄裏就他一個惡人,太孤獨了。許杭最後給園藝匠人下了命令,“把這個,夷為平地吧。”入了夜,段燁霖回到金燕堂,許杭正坐在床邊一麵泡著腳,一麵看醫書。段燁霖走上前,蹲下身探水,已經不燙了。他抓過一旁的毛巾,再把許杭的腳從盆裏撈起來,包裹著擦幹:“以後泡著腳就別看醫書,水都冷了也不知道。”他擦了一會兒,低頭看見許杭的腳趾甲參差不齊、有棱有角的,像是被狗啃了一樣,忍不住就笑了。許杭的弱點不多,剪指甲算是一個,他能把厚厚的草木根切得像紙片一樣薄,卻不能剪好自己的指甲。於是段燁霖也坐到床上,把毛巾鋪在自己膝蓋上。把許杭一隻腳擺在上麵,又脫了外衣,把許杭的另一隻腳窩在肚子上,免得他凍著。拿起床邊的剪子就細細地修剪起來。第一次被段燁霖修剪的時候,許杭是別扭而緊張的,現在卻早就有些習慣了。他剪不好指甲是出於一種怕剪到肉的擔憂,所以交給別人來處理,他反而很放心。段燁霖把不整齊的指甲邊修成好看的弧狀,說:“以後再要剪,就等我回來。”“嗯。”許杭低低地應了一聲,有點睡意的尾音,段燁霖就順勢把他塞進被窩裏,給他蓋好被子,自己也和衣躺下。這時許杭有些慵懶地開口:“你同洋人打交道熟一些,替我張羅幾件首飾。”“要首飾做什麽?”許杭打了個哈欠:“顧小姐替我藥堂介紹了不少生意,我若一點表示也沒有,也顯得太刻薄了。洋人的東西我不大了解,你看著挑吧。”段燁霖想了想:“洋人的東西你不懂,女人的喜好我不懂,我看還是讓喬鬆去拿一些時新的珠寶款式,你挑去給她吧。”許杭輕點點頭,眼睛一闔,似乎睡著了。第25章 這一日一大早,小銅關裏就來了個大刺激。喬鬆早點還沒吞下去,聽到消息,摸了摸嘴巴就衝到段燁霖的辦公室,大喊:“司令,剛扣了一艘船!船艙甲板底下全是鴉片!”段燁霖眼睛一眯,背脊挺直:“誰這麽不要命?看來是嫌子彈不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