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恍惚地看著床頂,然後知覺才慢慢湧上來,她伸出手,看了一會兒,知道自己還活著,就瞬間絕望地哭了起來。她這裏正掩麵哭著,就聽到一個清冽的男聲:“你身子還虛,這麽哭很傷身的。”阮小蝶側過臉一看,床頭坐著一個男子,她嚇得躲了一下。待看清那人手裏的金針和腳邊的藥盒,這才明白過來:“你是…你是大夫?咳咳……是你……救我的?”“大夫談不上,鄙姓許,不過開家藥鋪,略懂一點藥性。”“你為何要救我?!”阮小蝶有些激動,長長的指甲摳著許杭的袖子。“我是大夫,救人是我的本分,你不謝我,反要怪我?”阮小蝶氣息不穩,卻依然怒嗬:“我一心想死是我的事,你……你憑什麽救我?!”她哭得梨花帶雨,珠淚順著從下巴滴下去,整個人微微發抖,看起來對著人生是極端怨恨。“死何其容易,夫人為何這麽舍得自己?”“別叫我夫人!”阮小蝶聽到這個稱呼就想吐,“在這裏……我生不如死……”“哦?至少現在,都督看起來,還是很心疼夫人的。這是好事。”阮小蝶諷刺一笑,啐了一口:“哼……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樣,勸我放棄,勸我妥協?我呸!你今日救了我,我明日會做出更慘烈的事情來!”她滿臉的視死如歸,一點都不像尋常弱女子,倒有點巾幗氣度。許杭長長地歎了口氣,道:“你知道,你死了,意味著什麽嗎?”阮小蝶含著眼淚抬頭,不解看著許杭:“什麽?”許杭垂眸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你若死了,都督會難過幾天,可惜幾天,悼念幾天,幾天後,你塵歸塵、土歸土,下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子會被送進府來,住你住過的屋子,躺你躺過的這張床,受你受過的那些屈辱。”“那與我有什麽關係?我一刻也忍不了,在這個害死我爹爹的無恥混蛋身邊委曲求全!”“那我就說點和你有關係的。”許杭把工具都收起來,從袖子裏拿出手帕,溫柔地給阮小蝶擦拭眼淚,“你那麽恨他,卻一直在做傷害自己的事情,到了黃泉路上,真的甘心過奈何橋嗎?”阮小蝶眉毛擰緊,疑惑不解:“你…你這話什麽意思?你不是他請來的大夫嗎?為何說這些給我聽?”她仔仔細細看著這個男子,才發現這個人,直到此刻,嘴角竟浮起一點點笑意,讓她覺得此人並不簡單。“我是大夫,不過,在有些事情上,我也是個和你一樣的人。如果是我,我一定會活得比我的仇人更久,即便淪落到在泥土裏像蛆蟲一樣,我也一定要撐到親手送那些害我的人進墳墓的那一刻。”許杭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每個字都像是打樁一樣,死死釘在阮小蝶心上,聽得她一愣一愣的。這個小小的閨房,此刻竟莫名漫出一點詭譎的氣息來。阮小蝶並不是無知婦人,她已經明白了許杭的用意,她慢慢直起身,眼神變得認真,聲音有些喑啞:“你…你也與汪榮火有怨?”許杭輕輕地搖搖頭:“我隻是可惜,你年華短暫,不該如此易折。”阮小蝶憤恨地捶了捶床板,咬碎銀牙:“要是能殺他,我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他!可是…可恨我不是男子,什麽都做不了。”“這世上沒有弱者,隻有沒決心的人。”打開藥盒,許杭從底層拿出一個小小的棉布包,那棉布包有些破舊,還打著補丁,一點也不像許杭用的東西。他把這東西放到阮小蝶的手裏,定定盯著她,像是掛上魚餌等待上鉤的釣魚人。“希望這個‘禮物’,能讓夫人您,多一點活下去的決心。”說完這話,他就離開了房間。閨房裏的阮小蝶,滿臉淚痕未幹,有些緊張和慌亂地拆開,裏麵是一根細長的、帶血的琵琶琴弦。拽緊了手裏的棉布包,眼中是千萬種情緒交疊,最後化作一點點的生機,她生生把這口氣咽了下去。第23章 段燁霖今日來鶴鳴藥堂的時候,看見一箱箱的名貴補藥往車上裝,難得的大生意。“這是哪兒來的財神爺啊?”他問道。胡大夫忙站起來回話:“這些都是送往都督府上的,都督可是大手筆,這兩日買的,都夠藥堂半年的流水的!”“他?”段燁霖哂笑,“老家夥吃得了那麽多嗎?這是要修仙呢?”“哎呦您這話說的。這一來,他家的夫人大病初愈,要好好補補,二來,這都督夫妻之間琴瑟和諧,自然這補藥多了些。”段燁霖略皺皺眉頭,他是聽許杭提起過的:“他家夫人,就是尋死覓活那位吧?怎麽,這麽快就想通了?”胡大夫摸摸胡子,意味深長:“俗話說,民不與官鬥,鬥來鬥去,還是一個結果。這世道,和這些有權有勢的爭個什麽勁兒呢?早妥協晚妥協,不都是一樣,至少還白掙個富貴日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說完,他轉身繼續讓藥徒收拾藥材去了。段燁霖聽他方才那番話,覺得聽得挺不是滋味的。另一廂,都督府裏,許杭正給阮小蝶把完脈:“夫人看起來神色好多了。”阮小蝶容光煥發,一身緞麵旗袍把她包裹得婀娜多姿,她攏了攏頭發:“這還得謝謝先生的妙手。”隻見汪榮火慢悠悠走進來,中氣十足地問:“怎麽樣了?”阮小蝶款款起身,走到他身邊,笑得很甜美:“都督……”汪榮火勾了勾她的下巴,拍拍她的手以示親昵。許杭提筆寫方子:“夫人似乎還是有些睡不好嗎?”阮小蝶嬌嗔一下:“可不,我認床得很,近來老是做噩夢,先生上回的方子不錯,停了之後可睡不安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