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想給自己一個借口,證明段燁霖對自己已經沒有情意了,可是到了如今,段燁霖的一腔熱血竟也不曾涼過。反觀自己,真是太難看了。許杭垂頭,履行他的諾言:“我燒的那棵樹,就是給阮小蝶的信號,她會在城外等你,告訴你藏藥的地方,你…走吧。夠了,一切都了結了。”他累了,他要回屋了。剛一轉身,又被段燁霖叫住了。“許少棠!”幾乎衝破雲霄的一聲叫喚,直直闖進許杭的耳廓中,把他牢牢釘在原地。段燁霖最後一問:“你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話麽……許杭僵在原地,從段燁霖的視角看過去,他單薄而瘦弱,清冷到難以觸及。外頭段戰舟的馬嘶鳴起來,左右踏步有幾分不耐煩,像是在催促段燁霖啟程。然後,許杭轉過身,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小的東西,遠遠地擲給段燁霖,段燁霖的大掌在麵前一揮,牢牢地抓住了。攤手一看,是他送給許杭的那個芍藥香囊。再一抬頭,許杭的唇動了動,嘴巴張了張,卻隻是吐了一口氣出來,沒有半個字。很好,無話可說的落幕,最後的一件禮物都物歸原主了。看來是真的一點一滴都不留了。段燁霖捏緊了香囊,手搭在門上,擰著眉閉著眼,一咬牙轉了身,將厚重的門合上了。啪嗒。門裏門外,就此隔絕。喬鬆將馬牽過來,段燁霖躍上馬背,接過一個酒碗,二兩烈在喉頭,隨即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掏出手槍對天空三聲槍鳴。“走!”全軍將士聲勢浩大,氣沉丹田發出一陣整齊的吼叫聲壯大士氣。喬鬆一揮旗幟:“出發!”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從金燕堂前的路出發,一直綿延到巷子外頭,從碎石子路的縫隙裏一路滲透,讓整個空蕩蕩的賀州城都多了一點悲壯的韻味。萬裏江山皆風火,十年胸中盡怒潮。拚將一腔義士血,直向雲天逞英豪。或許沒有人聽得到,在這出陣曲的背後,被遺忘的金燕堂裏,一聲微弱的,九曲回腸般清泠的越劇戲腔,像鉤子一樣勾著從軍人的腳後跟。它綿長纖細,稍瞬即逝,似哼似吟,將訴未訴。“送兄送到藕池東,荷花落瓣滿池紅;送兄送到小樓南,汝今日去何人安;送兄送到曲欄西,來時歡喜去悲慘;送兄送到畫堂北,今日別後何時來”唱到最後,許杭把自己陷在椅子裏,望著緊閉的大門,終於是唱不動了。抹掉粉墨之後,他不是個真戲子,他的戲荒腔走板,是再也聽不得了。第167章 你親眼見過戰爭嗎?若是沒有,那你便沒有資格以一臉輕鬆的神情去讀那些戰爭史。除了在戰場上活下來的幸存者。在不過三百米的距離觀察一顆炮彈爆炸,那種感覺不亞於太陽在你麵前爆炸。一瞬間,乍然光芒和轟天巨響,彈片四分五裂,千千萬萬地衝擊在身上,無形的暗波像海嘯一樣衝向你的體魄。死亡是真的近。段燁霖背靠在戰壕的壁上,耳朵被震得有些聽不清,黏熱的血漿順著額頭流進眼睛和嘴巴裏,他沒空擦,因為他在用肩膀扛著炮彈。他的腳邊,有死去多時的屍體,有斷裂下來的四肢,甚至一些耳朵、鼻子、碎牙齒、頭皮之類的零部件。戰場之所以殘酷,就是因為他讓地獄成了青天白日下的常態。段戰舟匍匐著爬過來,吼著在段燁霖耳邊說:“哥!撐不下去了!往後撤!”這時候,戰場安靜下來了。雙方都打得有點累,暫停了。段燁霖明白,這波炮擊之後,日軍就要前進了,他們已經連連往後退了三次,這次再退,離賀州城就隻有十裏的距離了。十裏,意味著下一步就是失守。日軍的數量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得多,聽說連別的戰場的日軍都棄了自己所占的地方,集合在賀州城外。身邊的士兵一個個麵色凝重,這麽多天過去了,援軍沒到,他們明白這是什麽情況。英勇的段燁霖在日本人的觀念裏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們集中火力對付這個戰神,因此牽製了太多了兵力,讓其他地方都得以喘一口氣。援軍不會來了,他們是一個被放棄的戰場,唯一的作用就是盡量久得拖延時間。看著段戰舟的目光,段燁霖把肩上的炮筒一推:“撤!”往回撤的途中,看到一個日本俘虜,掙脫了鐐銬,掐著一個士兵的脖子張牙舞爪的。那個小兵都翻起白眼、麵色鐵青,段燁霖拿起手榴彈就朝他頭上砸!砸了一下,那個日本人沒有撒手,於是他就不停地砸,一下一下,直到一些像豆腐腦一般的東西噴湧出來,這個蠻橫的身體成了屍體。段燁霖既沒有高興也沒有悲哀,生死在戰場上給不了人太多刺激。l他低頭,從那個死裏逃生的士兵眼中看到了軟弱和無助,他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很多人的結局。“喬鬆!喬鬆!”他突然大吼起來,過了會兒,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一個髒兮兮的血人,一瘸一拐地跑來。“司令?”段燁霖一槍打死一個在遠處顫顫巍巍站起來的日本兵,快速說道:“騎我的馬,回城裏,看看金燕堂的人走了沒。”“這…全城的人都走光了,打著仗呢,許少爺怎麽可能還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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