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卻盤算著,上回華清宮的櫻桃還存了幾筐在淩室中,凍過的鮮食風味不佳,用來做菓子餡兒倒是正好,明日叫人與典膳所囑咐一聲。


    沈氏一個十五歲的小娘子,吃了這許多東西,想來想去,也隻能是因為他的緣故了——上一世他鮮少陪她用膳,哪怕宿在她宮中,也是用完夕食才過去。


    沈氏吃東西也很有意思,看著慢條斯理十分文雅,卻很是不慢,嘴不見怎麽動,就看到腮幫子鼓囊囊的。


    看她吃得香甜,尉遲越自己也不由食指大動。


    他向來不重口腹之欲,這一頓朝食卻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打定了主意,待沈氏搬去承恩殿,他便日日前去陪她用膳。


    她待自己情深意重,原來些須小事便能叫她歡喜至此,他上輩子卻連這等簡單微小的歡喜都未給與她,想來著實有些愧疚。


    沈宜秋察覺他一直盯著自己用膳,便是不以為意,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吃到七成飽便沒了興致,心道再忍一忍吧。


    左不過忍夠三日,往後除了四時八節和每個月朔望,都不必與他同席,到時候自能暢意。


    兩人打定了主意,各自放下玉箸,捧起茶杯。


    用罷早膳,沈宜秋回到房中,宮人替她換上入宮謁見穿的鈿釵襢衣,戴上金花九樹釵,出門登上厭翟車,跟上太子的金輅車,一起往蓬萊宮去了。


    到得蓬萊宮紫宸殿,帝後已在殿中等候,巍峨宮殿前儀衛赫赫,入得殿中,隻見帝後端坐於禦帳中,宗室、命婦、內官和分列左右。


    一般人見了這陣仗,難免要生出幾分畏怯。


    上輩子沈宜秋一夜未成眠,一邊擔心自己是否惹了太子不快,一邊又生怕行差踏錯叫人看低了去,緊張得手足無措。


    禮畢回到東宮時,中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如今回憶起來,仍覺十分狼狽。


    一回生,二回熟,她為後數年,自己也在高處坐慣了,自然殊無怯意。


    她跟著禮官指示,按部就班地上前拜見,然後將準備好的彩緞絹帛獻給帝後,帝後按製各有賞賜不提。


    沈宜秋興致廖廖,皇帝卻對這個讓太子不惜忤逆於他的女子有幾分好奇,不由多看了幾眼,見她容貌昳麗,更勝賢妃綺年時,與這太子妃一比,他的六宮粉黛倒成了庸脂俗粉,難怪太子不惜頂撞於他也要將這女子娶回來。


    皇帝不禁思忖,自己後宮這兩年未進新人,也該叫人去各地采選搜羅一番了。


    張皇後看著太子妃容光熠熠的年輕臉龐,回首自己當初,心中感慨萬千,對兩人道:「夫妻本為敵體,爾等當以誠相待,相互扶持。」


    說罷看了兒子一眼,自己費盡心思娶來的,總不至叫人受了委屈吧?


    禮成後,皇帝移駕,預備啟程回華清宮。


    張皇後則帶著太子和太子妃兩人回到自己的寢殿,拉著沈宜秋的手,對身旁女官笑道:「上回也是在這裏,還道我們沒有姑媳之緣,你看,終於還是叫我搶過來了。」


    尉遲越皺了皺眉,他知道皇後這是怕沈氏心存芥蒂,自己將責任攬了下來,他知道嫡母是好心,自然隻能承她的情,但心中卻覺大可不必。


    女官明白皇後用意,附和道:「娘娘上回一見太子妃便念念不忘,這下總算如願以償了。」


    沈宜秋聞言,卻正坐實了自己心中猜測,這樁婚事果然是張皇後的意思。


    她心中澀然,可見婆母眉花眼笑、興致勃勃的樣子,她也隻有無奈歎息。


    皇後雖待她好,到底身在高位多年,行事專斷也是應有之義,她大約真心以為讓她嫁給太子是疼愛她。


    不經意往尉遲越臉上一瞥,便見男人眉頭微蹙。


    是了,皇後亂點鴛鴦譜,糟心的不止她一人,如此想來,尉遲越也有幾分可憐,心上人自小與別人訂了親事,自己隻能娶個不喜歡的將就。


    張皇後好心辦了壞事,然而木已成舟,她也隻得笑道:「可見媳婦與阿姑有緣。」說罷奉上自己親手做的繡活,是一套十二件的香囊。


    繡文不是常見的龍鳳、花鳥,卻是山海經中的山精水怪。


    她深諳張皇後的喜好,東西自然送到了她心坎裏。


    張皇後一見之下,果然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看個不住,一高興,又塞了她一堆錦緞和器玩。


    尉遲越伸長脖子一看,那些香囊顯見是用了心的,沈氏送了張皇後十二個,卻沒有他的份,不禁麵露不豫之色。


    沈宜秋看在眼裏,心想尉遲越凡事一板一眼,多半是嫌自己贈與皇後的女紅不合式樣,失了體統。


    看一個人不順眼,連物件也是錯的。厭屋及烏本是人之常情。


    說了一會兒話,張皇後對兩人道:「時候不早了,你們還要去賢妃那兒,我便不留你們了,七娘便把這宮中當作自己家,無事便來坐坐。」


    沈宜秋謝恩不提。


    除出了張皇後寢殿,兩人各自乘了步輦前往郭賢妃所在的仙居殿。


    一想到生母,尉遲越便有些頭疼,郭賢妃向來口無遮攔,說話又有些沒著沒落的。


    上輩子她便不喜歡沈宜秋,這一世知他費了一番功夫將她爭來,前日便頗有微詞,一會兒見了麵怕是要給她冷臉。


    沈宜秋卻是胸有成竹,昨晚她將郭賢妃放在兒子身邊的宮女逐出宮去,不啻於打婆母的臉,她估摸著消息這會兒也該傳到仙居殿了。


    上輩子她侍奉郭賢妃十分勤謹,可還是處處叫她挑出刺來,後來方知她就是看不慣張皇後選的人,自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那時候沈宜秋不明白,在賢妃宮裏受了委屈,回去也不敢與太子傾吐,生怕叫人說她挑唆母子情分,隻能默默憋在心裏,日積月累。


    如今她卻沒有這些顧忌了,尉遲越護短,見新婚的妻室對母親不敬,自然越發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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