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盤算著,輦車已在仙居殿前停下。


    兩人到得殿中,隻見賢妃繃著一張臉,仿佛上了一層漿。


    尉遲越見生母這模樣,心裏便是咯噔一下,心道幸好他陪沈氏同來,不得已時還能從中斡旋一二。


    沈宜秋若無其事地上前拜見,又奉上女紅——這自然是吩咐婢子們做的,普普通通的壽字香囊,橫豎都要被嫌棄,何苦費那功夫。


    果然,郭賢妃接過來便交給宮人,不置一詞,隻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便算收下了。


    她叫宮人奉茶,吩咐完便又一言不發,隻是沉著臉坐著。


    按說這時候該是做媳婦的陪著笑臉奉承一二,然而沈宜秋全無這個自覺,對賢妃的冷臉視而不見。


    尉遲越隻得道:「母妃近來可康泰?」


    不問還好,這一問,郭賢妃當機立斷地泛起了頭風,一手扶額,一手捧心:「阿娘這身子骨如何,你還不知道?」


    尉遲越耐著性子道:「請母妃保重。」


    郭賢妃乜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媳婦,對兒子道:「如今你娶了新婦,阿娘心事已了,在這塵世已了無牽掛,隻盼你們夫妻和睦,阿娘便是即刻歸天,也無憾了。」


    太子新婚,賢妃便語出不祥,一旁宮人都聽不過去,勸解道:「娘娘莫要如此說,殿下娶妃,如今又多了一人孝順娘娘,娘娘必定仙福永享。」


    郭賢妃冷笑了一聲:「孝順我是不敢當的,我隻是太子殿下庶母,也不是人家正經阿姑,哪裏當得人家侍奉孝敬。」


    尉遲越有些納悶,前世生母雖不喜沈氏,但也隻是態度冷淡,不至於初見就這樣夾槍帶棒的,倒像是兩人有什麽齟齬似的。


    正想著如何周旋,便聽郭賢妃道:「三郎,阿娘與你的人,若是不合你心意,與我退回來便是,何必做得那樣絕。」


    尉遲越昨晚心思全在新婦身上,哪記得昨日哪些宮人當值,便是沒見到眉嫵,也不以為意。


    宮人們叫太子妃那一手震懾得俯首帖耳,太子不問,他們也不敢上前搬弄是非,因此直到此刻,尉遲越還不知道沈宜秋發落宮人的事。


    他正兀自莫名其妙,便聽沈氏道:「娘娘說的可是殿下身邊的宮人眉嫵?」


    郭賢妃一聽「娘娘」兩字,便氣不打一處來,她是太子生母,太子妃自當稱她一聲「阿姑」,可方才也是自己說了不要當人婆母,這時候揪著個稱呼不放倒像是打自己的臉。


    她冷哼一聲道:「原來這事太子妃也知道,本來太子殿下要發落誰,我也不好置喙,不過新婦才進門便往外逐人,知道的道是下人有過,不知道的難免誤會太子妃沒有容人之量。」


    尉遲越這下算是聽明白了,原來沈氏昨夜發落了一個宮人。


    在前伺候的宮人有二十來個,他平時又對這些不太上心,一時倒想不起是哪個。


    他使勁想了一會兒,終於把名字和臉對上了號,那宮人似乎生得略平頭正臉些。


    莫非沈氏是叫她惹得不高興,所以才先睡了?


    這倒也情有可原。


    不過畢竟是賢妃的人,就這麽發落了難免要落人口實。


    尉遲越抿了一口茶,正想替她攬下,卻聽沈氏道:「啟稟娘娘,此事與太子殿下無涉,那人是媳婦替娘娘發落的,此人出言不遜,不敬主母,留在宮中恐怕於娘娘名譽有損,倒叫旁人說娘娘宮裏出來的人沒規矩。」


    尉遲越差點叫茶湯噎住,他記憶中的沈氏一向謙恭謹慎,甚至有些過於拘謹,沒想到竟也有幾分烈性,大約是那宮人將她氣狠了。


    是了,生母似乎提過幾次,待他娶了正妃,便要他提拔幾個人做媵妾。


    想來是那個眉嫵仗著賢妃做靠山,懷有非分之想,在太子妃麵前顯露了出來,也難怪沈氏沉不住氣了。


    賢妃料想自己發難,媳婦即便不是誠惶誠恐,也該賠罪告饒,誰知她卻反過來給自己甩臉子!


    一股邪火在她身體裏亂竄,燒得她心肝脾肺腎一起疼,她一時之間都不知該捧哪兒,揪著自己衣襟,看看油鹽不進的媳婦,又看看兒子:「三郎,你娶了新婦就是如此孝順阿娘的麽?」


    尉遲越能怎麽辦?隻好替太子妃擔待著:「兒子不敢。是東宮規矩鬆弛,那宮人在東宮多年,耳濡目染,故而作出越禮犯分之事,太子妃依例懲處,整飭紀綱,原也出自兒子的授意。」


    沈宜秋一怔,尉遲越竟然在替自己說話?是吃錯了東西麽?


    她心中隱隱生起些不安,轉念一想,是了,尉遲越前世也不喜歡生母插手東宮的事,她身為太子妃,發落東宮裏的人,本就是名正言順。便是不滿意自己,他也要維護東宮的體統。


    郭賢妃正待要發作,尉遲越便道:「母妃身體不適,兒子和阿沈便先告退了。」說罷帶著沈宜秋行禮辭出。


    出了仙居殿,尉遲越便沉下臉來,他知道生母不喜歡沈氏,可沒想到她連麵上敷衍一二都不肯。


    這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不過發落自己宮中一個下人,生母便在見禮時當著一眾宮人給她沒臉,著實蠻不講理。


    他看了看沈宜秋,心道雖然沈氏性子沉穩,但如今還是個十五歲的小娘子,自是有些氣性的——若是沒有氣性,上輩子也不會做出自戕這等事了。回去少不得多陪陪她。


    沈宜秋眼角餘光瞥見尉遲越一臉鬱悶,不由幸災樂禍,妻室和婆母不和,夾在中間的男子最是裏外不是人。


    待他們回去之後,郭賢妃的便宜病想必又要大肆發作一番,到時候保不齊能用眼淚把尉遲越淹死。


    有了今日這一遭,他必定看見自己就心煩,說不定今晚就去前院睡,來個眼不見為淨。


    兩人各懷心思,坐上了回東宮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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