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不禁納罕,上輩子她是有多眼盲心瞎,這才沒看出來呢?


    上輩子她也省過親,不過是在嫁進東宮兩年後,那時候的沈家人的笑卻沒有那般燦爛,她成婚兩年肚子毫無動靜,誰都知道她不得太子歡心。


    他們的笑容裏帶著幾分休戚與共的愁苦憂慮,還有幾分隱秘的幸災樂禍。


    沈宜秋彼時不懂,如今全懂了。


    按說她該感到揚眉吐氣,可是沒有,她看著他們舉杯諂笑,爭先恐後地與她斟酒倒茶,她心中毫無波瀾。


    這些人既已不能叫她傷懷,將他們踩在腳底下也不能叫她快慰,唯有一股濃濃的倦意從心底升起。


    她竟有些想念承恩殿的夜晚,尉遲越不來的時候,她是何其自在。


    畫幾筆畫,寫幾筆字,剪剪花枝,合幾味新香,有一搭沒一搭地做會兒繡活,甚至隻是歪躺在榻上,一邊吃鮮果一邊給小宮人們講狐狸和老狸作怪的故事,他們那又怕又想聽,雙眼圓睜的模樣實在有趣極了。


    便是看賬簿都比坐在這裏強。


    沈宜秋百無聊賴地坐了會兒,飲了三四杯酒,看了幾支舞,驀地想起來,她如今壓根不必遷就誰,不由暗自苦笑,真是積習難改。


    想到這裏,她毫不猶豫站起身,刹那間歡聲笑語、絲竹笙歌戛然而止,下麵那些笑臉裂開一條縫,滲出惶惑和無措。


    沈宜秋淺淺一笑,對眾人道:「我有些乏了,請恕失陪。」


    席間女眷紛紛起身挽留,沈老夫人把著她的手臂,忍氣吞聲道:「娘娘出嫁後,骨肉難得相見,嬸母、姊妹們都念著你,不再稍坐一會兒麽?」


    沈宜秋將胳膊從祖母手中抽出來,福了一福,什麽話也沒說,轉身揚長而去,披帛被風揚起,從沈老夫人的眼前拂過。


    堂中鴉雀無聲,隻有太子妃和一眾隨侍宮人身上的環佩發出清泠泠的聲響。


    眾人片刻後回過神來,紛紛下拜行禮:「恭送太子妃娘娘。」


    沈宜秋苦笑,到底還是仗了尉遲越的勢。


    今夜沈家人替尉遲越準備了單獨的館舍,她樂得清靜,回到出閣前住的貞順院,走到院門前,便見門楣上掛著一塊朱底填金漆的匾額,兩串明晃晃的紅燈將字照亮:「鳳儀館」。


    沈宜秋終於忍俊不禁,也不知這是誰的主意,沈家上下從來不缺這樣的人才。


    素娥和湘娥見了對視一眼,也是一樂。


    走進院中,四處張燈結彩,廊廡上掛滿了風燈,仲秋草木凋零,沈家人便別出心裁地用綾羅綢緞剪出樹葉、紮出花朵,綴了滿枝滿樹,費了這許多錢帛和功夫,熱鬧倒是熱鬧,但著實可笑。


    沈宜秋四下一環顧,隻見院落修整一新,闌幹上了朱紅的新漆,門楣、簷柱上描金著彩,門口的普通竹簾換成了上好的錦額湘簾。


    走進屋裏,帳幔帷幄、床榻幾案全都已經更換一新,她以前讀過的書,抄寫的女則、女戒和經文,倒都還在原位。


    貞順院不大,沈宜秋便叫宮人們去別處安置,隻留了素娥、湘娥和兩名宮人在旁伺候。


    沈老夫人管得嚴,她這裏本來也沒什麽有趣的書,便是有也在出嫁時帶走了。沈宜秋在紫檀架子上翻了翻,抽了卷佛經看了會兒,甚覺無趣,便打算起身沐浴。


    就在這時,素娥進來稟道:「娘子,沈家二房四娘在外頭求見。」


    沈宜秋聽這稱呼,不覺發笑:「才離開幾日,你就把自己當外人啦。」


    素娥嘟囔道:「橫豎奴婢本來也不是這裏的。娘子,要不奴婢叫她走,就說你睡了。「


    「若是那麽好打發便不是她了。」


    話音未落,門簾已叫人掀開,兩個守在門外的宮人一臉為難地告罪:「娘子,這位沈家小娘子……」畢竟是太子妃家人,他們隻敢言語勸阻,卻不敢動手阻攔。


    沈四娘行禮:「小女子拜見太子妃娘娘。」


    沈宜秋對她視而不見,隻對兩名宮人道:「我叫你們值守門外,便是無論誰來都不能擅入的意思,沒有守好便是失職,回宮自去掌正處領罰。」


    承恩宮的人都知道太子妃賞罰分明,有功則大方行賞,有過罰起來也不含糊,一應都有規矩,當下拜謝,退至門外,心中亦不敢有怨懟。


    發落完宮人,她這才看向沈四娘:「四堂姊起來說話,找我何事?」


    沈四娘叫她在下人麵前晾著,心裏十分不忿,但一想到片刻後便能叫她氣急敗壞,便忍下了不快,站起身道:「小女子攪擾娘娘歇息,實是事急從權。」


    沈宜秋仍舊半靠著,手裏握著經卷,眼皮也沒抬一下,一幅愛答不理的樣子。


    沈四娘無可奈何,隻得一個人硬著頭皮往下說:「娘娘,方才我見三姊悄悄離席,生怕她出什麽事,便叫婢女跟著她……」


    沈宜秋掀起眼皮乜她一眼。


    沈四娘咬了咬下嘴唇:「非是我多心,三姊從早晨起神色便有些不對,我便留了個心眼……方才我叫婢女跟上去瞧瞧,三姊沒回自己院子,卻去了西園。」


    西園在沈府的西北角,是個獨立的小園子,在沈宜秋曾祖父那一代,原本住著個寵妾,後來寵妾不知何故橫死。


    不久之後,那園子便傳出鬧鬼的流言,很快即廢棄了。平日裏總是鎖著,幾乎沒有人往那邊去。


    沈宜秋幼時最害怕的便是那個地方。


    每回她屢教不改或者犯倔的時候,沈老夫人就會叫嬤嬤將她關在那裏反省。短則一個時辰,長則關上半日,最長的一次關到天黑,總之必須讓她哀求告饒,保證下次不再犯才罷休。


    每次門一開,她總是一邊抽噎一邊用盡全力奔跑,仿佛身後真的有個厲鬼在追趕。


    而祖母總是在不遠處等著她,待她撲到自己懷裏,便摸摸她的頭,笑著道:「怕麽?下次別再犯了,祖母不是為了罰你,是為了教你守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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