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如今,沈宜秋還清楚地記得,風穿過院牆上的孔洞發出的嗚咽聲,還有園門落鎖時那一聲叫人心驚肉跳的「哢噠」。偶爾夢見,她還是會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


    沈宜秋眸光暗了暗,不置可否地一笑:「三堂姊倒是膽大。不過這種事你來同我說有何用?」


    沈四娘一咬牙道:「本來小女子也不敢來叨擾娘娘,隻是那婢女回來稟報的途中看見……看見……」


    沈宜秋抬起眼:「看見太子往西園去了?四姊,你能一次把話說完麽?」


    沈四娘低垂眉眼:」遵命。那婢女見三姊房中的青娥引著太子殿下往西園去了。「


    「哦,」沈宜秋的視線重新回到佛經上,「有勞四姊趕來告訴我。」


    沈四娘心中冷笑,這種時候還在強撐場麵,心裏多半已經火燒火燎了,她從小看著自己阿娘與父親的姬妾、美婢、外室交鋒,知道世間女子無不善妒,而世間男子無不嫌惡妒婦。


    沈七娘和太子新婚不出一月,太子又是這般豐神俊朗,若是知道自己姊妹覬覦夫婿,定然火冒三丈,無論沈三娘能否成事都是一場好戲——自然她不信沈三娘能成事,三堂姊姿色平平,太子殿下眼高於頂,大約看不上她。


    不過隻要能讓他們夫妻失和,便是十足的樂子。


    她想了想,跪下道:「三姊一時糊塗,還請娘娘念在姊妹情分,饒過她這一回。若是娘娘不介意,小女子這便陪娘娘一起去西園勸阻三堂姊。」


    沈宜秋一哂,她這四姊謀事總喜歡一箭雙雕,這時候還不忘在尉遲越麵前露個臉,不過卻是打錯了主意。


    她引以為傲的姿容,在尉遲越眼裏卻不算什麽,後宮何時缺過美人?不說何婉蕙那等絕世美人,便是兩個太子良娣,也是一等一的容色,還不是至今未被臨幸。


    她懶懶道:「這一日累得很,恕難奉陪,四姊想做什麽請便。」


    沈四娘這會兒看出她的鎮定不像是裝出來的,不由躊躇:「三堂姊若是做出什麽來……」


    沈宜秋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自有聖裁。」


    沈四娘還想說什麽,沈宜秋道:「四堂姊若是有意,不妨也去讓殿下裁一裁。」


    沈四娘隱秘的心事叫她一語道破,臉頰燒得滾燙。她倒不是要與太子有什麽,畢竟她已定下一門理想的親事,嫁過去便是正妻,好過在後宮爭寵,被沈宜秋壓一頭。


    但是若能得太子一眼眷顧,也夠她藏在心底暗暗歡喜好久。與她定親的伯府公子其貌不揚,還有些矮胖,實在叫人生不起什麽傾慕之情。


    沈宜秋瞟了四堂姊一眼,隻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放下佛經笑道:「四堂姊兀自拿主意,我要沐浴安置,便不留你了。」


    素娥早在一旁摩拳擦掌等著了,一聽自家娘子發話,當即捋起袖子上前:「四娘子,請吧。」


    沈四娘無法,隻得行禮告退。


    沈宜秋看看更漏,快到戌時三刻,便吩咐素娥等人服侍她沐浴更衣。


    沐浴完畢,她穿著寢衣走出淨房,卻見屋子裏多了個人——尉遲越不知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沈宜秋見他臉色不豫,心說莫非是二伯他們和沈三娘做得太過,他連天亮都等不得,這會兒就來興師問罪了?


    她麵上不顯,照常行禮,接著問道:「殿下怎麽來了?」


    尉遲越見她臉頰上帶著熱氣薰出的紅暈,雙眼濕漉漉如含秋波,肺腑中的燥鬱之氣散去不少:「孤今夜宿在這裏。」


    沈宜秋的住處在沈家後院,按說便是他們夫婦要同宿,也該沈宜秋去他那兒,不過太子要住,她總不能將他趕出去,隻得道:「此處偏狹簡陋,床榻局促,還請殿下擔待。」


    尉遲越掃了眼床榻,果然有些小,比起東宮中的床榻要狹窄許多,兩個人睡的確局促了些,不過還是道:「無妨,我們擠一擠便是。」


    沈宜秋老大不情願,他有大床不睡,非要來擠她的小床小榻,真是無妄之災。


    尉遲越環顧四周,屋子算不上軒敞,看得出帷幔、屏風等物都是新換上的,料想原先要樸素許多。想起她在這間屋子裏從一個小小孩童長到及筓少女,再從這裏出閣,嫁作人婦,心中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這時沈宜秋已經開始張羅,吩咐宮人去外院取他的衣裳鞋襪、澡豆巾布等物。


    待東西取來,尉遲越去淨室又沐浴了一回,兩人躺到床上。


    不但床榻小,連衾被也有些窄,兩人隻好挨近彼此。


    尉遲越躺在床上,眼角餘光瞥見沈宜秋,隻見她已闔上雙目,但呼吸很清淺。


    太子妃睡覺時有個卷被子的壞毛病,這會兒她雙疊放在腹上,一臉寧謐恬靜,一看便是沒睡著。


    尉遲越有些欲言又止,他本想將方才的事告訴她,那兩個高麗舞姬便罷了,沈三娘一身泥水回去,此事一定瞞不住,與其讓她從旁人口中知道,倒不如他來說。


    可見了麵,看見沈宜秋一無所知的樣子,他又躊躇起來。


    若是今晚告訴她,恐怕她會徹夜難眠,好不容易回家省親,家裏人卻將她當作晉身之階,一個個想踏著她往上爬,想也知道多難受。


    他打定了主意,轉過身朝著沈宜秋,伸出胳膊把她圈在懷裏。


    沈宜秋驀地一僵,莫非他要在這裏做什麽?


    太子卻隻是把她圈在懷裏,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頭發。


    沈宜秋被摸得有些煩躁,卻又不能把他掙開,隻好僵著身子忍著。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呼吸聲放沉,沈宜秋這才鬆了一口氣,趕緊拉起尉遲越的胳膊,從他懷裏鑽出去,貼著牆壁進入了夢鄉。


    尉遲越有早起的習慣,不過昨夜多飲了幾杯酒,又受了兩回驚嚇,第二日便睡晚了,醒來床上隻有他一人,叫來宮人一問,才知道沈宜秋被祖母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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