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白練緩步行至枕霜流身側, 躬身一禮,“少主方才有事吩咐我。”


    枕霜流桌前高高摞著一疊陳舊書簡, 也不知是從哪裏新翻出來。聽聞白練的回報, 他頭也不抬, 隨口道:“你們少主的命令要和我的差遣一視同仁。他要什麽就給他什麽,讓你們做什麽也盡快辦了,晚點回稟我也沒事。”


    白練苦笑了一聲,為難道:“可是主人, 少主是要我們替他找寒公子。”


    枕霜流:“……”


    枕霜流把一本羊皮繩子編穿的竹簡往桌上一扔,案上的故紙堆都被這一下砸起一股煙塵。他沒好氣道:“狐假虎威, 他倒會使喚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想找誰就找誰,難道你們九蛇的情報棧是他開的?”


    白練:“……”這個……您的東西,基本也確實相當於他開的。


    身為一名千錘百煉的下屬,白練早就學會了裝聾。至於枕霜流前後矛盾的態度和言語,那是絕對不存在的。


    低低罵了兩聲胳膊肘往外拐的破弟子, 枕霜流又重新伸手把那本竹簡揀了回來:“他要找你們就給他找去, 先找找白虎界、玄武界,再找找椒圖界、睚眥界……大小世界都要找遍,別怠慢他。”


    聽出枕霜流刻意跳過的那個界名, 白練自是心領神會:“是,我等必然全心全意, 不敢疏忽了少主的吩咐。”


    “嗯。”枕霜流哼出個音節, 揮手示意白練下去, 倏而想起了什麽又把他叫住:“朱雀界的事情,你們都做好了?”


    “做好了。”白練飛快回答道:“寒公子仍然在查少主的下落,在他得到的消息裏,少主六成可能是在白虎界,三成在玄武界,剩餘世界也有傳言,零零散散不到一成。”


    “慢慢找去吧。”枕霜流重新埋頭於那卷編簡之中,頗為記仇地冷笑了一聲,“人既然在他心裏,想來也不差這一麵兩麵。”


    白練心裏為主人這般孩子氣的反應暗笑,但還是盡職盡責地提醒道:“主人,寒公子近日被朱雀大人傳召,怕是與聖地將開之事有關。到那一天,他和少主……”


    枕霜流眉心聚起,發出一個煩惱的音節。他輕輕用那卷書簡敲打著自己的掌心,沉吟道:“你們少主冰雪聰明,就是偶爾靈氣太足,悟性太好,有些聰明過頭。你說若是把他打傻一次,再拿藥石治好,是不是能中和一些?”


    白練聞言一愣,隨即便仔細地合計道:“這方法太冒險了,還請主人三思。若是隻是想讓他們斷交,咱們何必讓少主失憶,打傻寒公子也是一樣的啊。”


    “主動權可從不在那小子身上。”枕霜流長歎一聲:“姓寒的豎子之前還一直是個瘋子,九江自投羅網的行為也沒停過。算了,徒弟是我自己找來的債——你們少主讓我煩心的,又豈止這一件兩件。”


    “虱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罷。”


    ————————


    寒千嶺被召至鳳凰城已經有小半月的時間,這半個月裏他日日和全朱雀界的青年才俊共濟一堂,幾乎每天都承受著十幾道眼神各異的打量。


    北地不如南方繁華,在朱雀界算是較為偏僻的一角。但就是這樣,也掩蓋不了他是全朱雀界年齡最輕的一地霸主的事實。


    受此前朱雀召令所限,他這回隻攜了一名隨從入城。隨從的原身乃是一隻野水狐獴,名字幹脆就叫胡夢之。


    此前寒千嶺一統北地,胡夢之舉族來投,出於這種妖族的特有天性,他聰明、見機,隻是有時候過於膽小謹慎了些,比如現在。


    “宮主,已經是第十二日了,朱雀大人還沒有召見這殿內的任何一人。”


    寒千嶺平靜地給窗台上的小小盆栽澆水,他的手很穩,從抵達鳳凰城開始,在每一天的固定時間中,他會給這棵綠植盆中添水,每次所澆的分量都不會有分毫相差。


    直到背後胡夢之的聲音都快急得變調,寒千嶺才緩緩道:“不值得怕,就算朱雀做完了決定,宣布過結果,她也未必會召見誰。”


    “這樣很好。”他又說:“省了我很多事。”


    胡夢之不甘心道:“朱雀大人此前全界傳令,朱雀界已經許多年沒有過這樣的盛事了,怎麽……”


    “和事件的輕重大小無關。”寒千嶺打斷了胡夢之的反複呢喃,“她隻是不會召見。”


    寒千嶺說這話時的語氣停頓與往日一般無二,但胡夢之當真不負狐獴的警醒天性,竟然在寒千嶺語音剛落時就飛快接道:“宮主,您的意思是……不會,還是不能?”


    他得到了寒千嶺的側頭一瞥。


    “我們隻需要知道,無論原因為何,結果全部是‘不見’。”


    寒千嶺放下手裏小巧的噴壺,再走向屋內圓桌的時候步伐才稍稍顯出一點急迫。


    這大概是這位年輕有為,又帶著驚人美麗的北地之主一天之內唯一能顯現出一點活人氣味兒的時刻了。胡夢之默默在心中評價著:連朱雀大人親自召見這種事情都喚不起深雪宮主的太多情緒,然而一份簡單的情報卻可以。


    那個一直被他所尋找的,傳言中身份乃是靈蛇界少主的男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如果他此刻就在這裏,他看到了深雪宮主翻閱情報時為他的消息所舒緩的眉頭與唇角,哪怕他是個鐵人,胸膛裏塞著一顆石頭心,恐怕也要為這份如月華般的美貌傾倒吧。


    胡夢之因寒千嶺的表情變化稍稍失神,卻還沒忘記自己的謀主本分。他堅持道:“但不論如何,宮主,朱雀大人留我們這樣久卻不給消息實在不合常理,屬下這些日子拚湊出了鳳凰宮地圖與城中……”


    寒千嶺用一個笑容作為了他給出的簡短回複。


    ——他看起來確實心情很好。


    “很快就會有消息,不出三天。”這種近乎自負的篤定讓胡夢之感受到一陣挫敗,不過相當難得,一向少言寡語的深雪宮主這回竟然還近乎體貼地補充道:“你可以繼續收集資料……作為你的愛好。”


    這種近乎關照一般的交代,幾乎要讓胡夢之背後寒毛都全部豎起來了。


    “宮、宮主……”


    “據說四界使者會在門開之前彼此見上一見。”寒千嶺輕聲道:“如果我催著朱雀快一點,就能早點出使白虎界是不是?”


    “……”胡夢之確實希望快點得到消息,但不知為何,宮主語調輕柔的那個“催”字,讓他有一種不祥的微妙預感。


    正當他左右為難之際,門外就有使者清脆的傳令聲遙遙飄進來。


    整座鳳凰宮的上下總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傲慢之意,即使是宣讀召令,他們也不費心把這些俊傑聚集起來當眾宣布,而是極其隨性地在大殿外直接念——如果聽漏聽錯,那就是活該被淘汰,沒什麽好說的。


    寒千嶺側耳聽完了整道召令的內容,沒有錯過一個字。


    “在華羽校場集合,二十三人中選出六個。”複述了一遍傳令內容,聽著左右鄰居一個個飛快開門的聲音,寒千嶺對著胡夢之緩緩道:“運氣不錯,這下我不用催,你也不必等了。”


    ————————


    這場較量的結果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很多時候,胡夢之會因深雪宮主太過肯定的態度猜測他的種族傳承究竟是什麽,但從始至終,他對寒千嶺的實力都沒有半分懷疑。


    如果不是北地之主實力太過驚人,他又何必舉族來投?


    一向驕傲如常勝孔雀一樣的侍人都難得地露出了驚異之色。作為校場流程的布置者,他們很清楚,在原本的預計中,正常比鬥的流程至少要一整天的時間。然而因為這位北地之主的參與,比賽直接被壓縮到了一個上午結束。


    再說話時,侍人的口吻已經變得謙遜許多:“請您跟我來。”


    作為滿貫贏家,深雪宮主寒千嶺會是這支隊伍務無疑義的隊長。除去剩餘五個勝者之外,他還可以再挑選四個對象點齊一支十人的隊伍。


    隻要年齡在三十以下,這四人甚至可以不限修為,哪怕他要抱著一個吃奶的娃娃去都沒關係。


    這是朱雀大人對於滿貫勝者所賜予的絕對權威。


    但對於這般信任的恩寵,這位深雪宮主卻並無太大反應,他對再挑四位隊員的興趣波動幾近於無。相比之下,他對另一件事更感興趣些:“湊齊隊伍後,我們直接拜訪白虎界?”


    好靈通的消息!侍人心中暗暗稱奇,他如實回答道:“計劃中後日玄武界的使者將會到來,您需要和他們會合,然後一同前往青龍界。”


    “我知道了。”


    不知道這個回答戳中了深雪宮主的哪出心肝脾肺,他背過手去,看起來又和最初一樣興趣缺缺了。


    沉穩些也好。侍人安慰自己道:據說玄武界來人脾氣相當糟糕,我朱雀界的使者就是要有處變不驚的大界風度,這才壓得住場。


    但世事偏偏不遂人所料——


    玄武界使者到來的那個時刻,甚至無需侍人引路,深雪宮主的目光就與他遙遙相對。


    據後來有人複述,在他們目光相接的瞬間,兩人的神情竟然帶著種莫名的形似。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玄武使者飛快露出了滿麵厭煩的不悅之色,而寒千嶺則若有所思道:“難怪他之前會認錯,這感覺確實是像——初次見麵,怒子,你好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蘇遍修真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寒公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寒公子並收藏蘇遍修真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