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城機場,飛機緩緩降落在停機坪上。


    天氣晴朗,航班準時抵達目的地,稀稀落落的幾波人潮過後,從舷梯上走下兩個好看的年輕人。


    湯君赫小心翼翼地捧著湯小年的骨灰盒,楊煊走在他旁邊,身後有兩個七八歲的孩子你追我趕地跑上前,走在後麵的家長也急急跟上來,楊煊伸手攬過湯君赫,朝自己的方向帶了一下,避免他被後麵的人撞到。


    機場近幾年經過修繕,相比十年前顯得現代化不少。他們取了行李,從機場出口走出去,陳興就等在外麵,見他們出來,笑嗬嗬地迎上來。


    楊煊先叫了一聲“陳叔叔”,湯君赫也跟著叫了一聲。


    陳興看上去老了一些,笑起來時眼角會堆出明顯的紋路,看完楊煊又看湯君赫:“老遠就認出你們倆,都長高了,模樣倒沒太變化。”他說著,快走兩步抬手開了車子後備箱,又回過身彎下腰要幫楊煊抬行李,“君赫我這幾年還見過幾次,小煊真是好多年不見,有十年了吧?”


    “十年多了,我來吧。”楊煊利落地收了拉杆,單手提起箱子,放到車子的後備箱內。


    “這幾年在部隊練得可以啊。”陳興沒搭上手,站在旁邊笑道。


    “這點力氣還是有的。”楊煊也笑了一下,走上前幫湯君赫拉開一側車門。湯君赫抱著骨灰盒,騰不開手,小心地矮身坐進去,楊煊扣上車門,從另一側坐進來。


    兩天前陳興給湯君赫打電話過來,問起湯小年的身體狀況,得知湯小年已經病逝後,他堅持要來機場接他們回去。


    陳興是知恩圖報的人,楊成川當年對他不錯,隨手給出的可能隻是些小恩小惠,他卻都記在心裏,逢年過節還會去給湯小年送些東西。


    陳興人緣好,做事也利索,幾年前就不做司機了,在政府裏謀了個行政職務,現在也算是有官職傍身。


    “我昨天去墓園轉了一圈,選了幾個地方,明天帶你們再去看看,”陳興從後視鏡看湯君赫,他的眼周泛著紅,能看出哭過的痕跡,“君赫也不要太傷心了,生老病死,命裏早就定好了,你媽生前最擔心你照顧不好自己,你可得好好的。”


    “我知道。”湯君赫點點頭說。


    骨灰盒被他擱在大腿上,一隻手緊緊摟著,楊煊伸手去握他的另一隻手,湯君赫沒什麽動作,由他握著。


    “潤城變化還挺大的吧?”陳興開著車說,“這幾年房價瘋漲,以前光是市裏漲,現在市郊也漲,環境好啊,外地人都過來買房子。你們倆當年上學就走這條路,還記得嗎?我記得君赫當年還像小孩似的,總是去牽小煊的手。”


    他說完,湯君赫感覺楊煊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收緊了一些,手指被箍得有些疼,但他卻並沒有收回來。


    也許是多年未見,又上了些年紀,陳興的話變得比當年多了不少,說了一路。把他們送到樓下,陳興還不忘叮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待幾天,臨走前記得去我那吃頓飯啊,你阿姨也惦記著你們。”


    “一定的。”楊煊應著。


    站在樓道前,恍如隔世似的,十年前嶄新的小區也舊了,小區前的綠化帶比以前更繁茂了,五月暮春,老樹抽出了新芽,綠生生的。


    坐電梯上樓,湯君赫雙手抱著骨灰盒,低頭看自己左邊的衣兜:“鑰匙在兜裏。”


    楊煊將手伸進他兜裏拿出鑰匙,插進鎖孔轉了兩圈,鎖開了,他拉開門讓湯君赫先一步進去,自己隨之跟上去,反手關上門。


    滿室陽光灑了一地,十年間湯小年一直住在這裏,她是閑不下來的人,總是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如今幾個月沒住人,屋裏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灰。


    湯君赫把骨灰盒放到湯小年的屋裏,走出來時,楊煊已經打開他的那間屋子走了進去。湯君赫有些不敢靠近那個屋子,十年間他沒踏進過一次,它像一個潘多拉魔盒,誘人而令人恐懼。他站在門口等著楊煊。


    “被子我晾上了,下午請人過來打掃一下。”楊煊朝他走過來,很自然地握著他的手,低頭看著他說,“吃完飯先去派出所把手續辦了,如果下午時間不夠,明天再去墓地吧。”


    “嗯。”湯君赫說。楊煊總是把事情安排得很妥當,隻要待在他身邊,就沒有什麽需要思考的事情。他想到自己以前是很依賴楊煊的,那時從未察覺,但現在想來,幾乎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


    下午去各個政府部門辦完手續,吃完飯回到家已經快八點。請來的保潔已經把屋子打掃過一遍,被子也經過了一下午的晾曬。在看到楊煊隻晾了一床被子後,湯君赫的心跳變快了一些。


    “晚上想在哪兒睡?”楊煊把被子收好後,邊疊邊問他。


    湯君赫猶豫了一下說:“去我屋吧。”不能睡在楊煊的房間裏,這裏發生過的一切太曖昧了,他想了想又說,“我還病著,會傳染你。”


    “那就傳染吧,”楊煊很輕地笑了一下,抱起疊好的被子後轉頭看著他說,“我還有兩個月病假,夠了。”


    湯君赫低著頭跟著他後麵走出去,進了自己的那間屋子。


    “你先去洗澡。”楊煊鋪著床說。湯君赫便在行李箱旁蹲下來,找出換洗的衣服拿去浴室。


    他還發著低燒,頭有些犯暈。洗完澡,自己找了藥吃,便早早地躺到床上。失眠的人總是這樣,每天睡前都抱著今天要好好睡一覺的想法,湯君赫也不例外。


    但沒想到還是睡不著,一會兒想到湯小年臨走前拉著楊煊的手拜托他好好照顧自己,一會兒又想到楊煊說的那句“重新開始”,他閉著眼睛,強迫自己清空大腦。


    浴室的水聲停了,緊接著響起很輕的腳步聲,盡管刻意放輕,但湯君赫還是能聽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繼而屋裏的燈滅了,帶著水汽的身體靠近,一種熟悉的壓迫感包裹過來。


    湯君赫的心髒跳得很快,幾乎要擔心過於強烈的心跳會出賣自己在裝睡。與此同時,過於敏感的感官也分辨出來,楊煊剛剛洗了冷水澡。潤城的五月晝夜溫差很大,夜晚氣溫有些涼,湯君赫發著低燒,有些畏寒,在楊煊靠近的瞬間,他幾乎想打寒顫。


    楊煊伸手給湯君赫收了收被子,將他蓋得嚴些,然後自己睡在被子外麵,隔著一層被子,他把手覆在湯君赫的手上,輕輕地握著他。


    黑暗裏,湯君赫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半晌,他很輕地叫了一聲:“哥……”


    楊煊也沒睡著,很快應他:“嗯?”


    湯君赫沒說話,楊煊又問:“還沒睡著?”


    湯君赫仍舊不回答,他睜眼盯著黑暗看了片刻後,說:“如果你想做的話……”


    他還沒說完,便被楊煊開口打斷:“如果你隻是為了配合我的話,那最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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