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理而言,這樣的心理測試結果並不適合出任務,但楊煊是隊長,是整支隊伍的核心。狙擊手,突擊手,機槍手,爆破手……都可以臨時從其他隊裏調人過來補缺,唯獨缺不了隊長,因為沒人比他更了解這支隊伍。


    而令隊裏的心理醫生都感到意外的是,即使刻意將楊煊的精神激到臨界狀態,他仍然可以完成正常的指揮和狙擊工作,他看起來沉穩而從容,似乎完全不會受到心理狀態的幹擾。


    隊裏少了吳攀和夏昭兩人,絕對不可能再臨時調用其他隊長,所以那次任務,楊煊還是照常擔任指揮和突擊的角色。


    “這次任務,可以說是我這麽多年來,出得最難的一次,比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還要難。”楊煊說到這裏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幾秒鍾後才重新開口道,“因為我想到,如果就這樣死了,我也有一件來不及的事。”


    湯君赫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清晰可聞,他想這件事可能與自己有關,可是他又無法輕輕鬆鬆地問出口。單單是想到楊煊曾經有死在任務中的可能性,他就感覺呼吸困難。


    “是什麽?”他問,聲音有些發澀。


    楊煊語速緩慢地說:“準確地說,是一個來不及見的人。”


    湯君赫仿若被這句話蠱惑,不由自主地低聲喊道:“哥……”


    楊煊沒說出口的是,在他最後一次出任務的前一晚,他想到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湯君赫。他其實很想知道他弟弟長高了沒有,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是否還像貓一樣,額角那塊疤和腳踝上的刺青還在不在了,以及這些年做了湯醫生的他到底過得好不好。


    臨出任務前,楊煊整理好槍械裝備,吳參謀長親自過來做最後的交待,楊煊看著戰友動作利索地一個接一個上了直升飛機,他最後一個跳上去,半蹲下來關機艙門時,忽然開口和參謀長說:“吳師叔,我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我那份遺囑,您幫忙給廢了吧。”


    “出什麽事?”吳參謀長一聽便橫眉倒豎,“你小子說什麽渾話?”


    楊煊則很冷靜地說:“您得答應我,不然這個任務我出得不踏實。”


    時間不容耽誤,吳參謀長幹脆應下來,“行,我答應你,”聯想到近期隊裏的情況,他又叮囑道,“你是隊長,你得穩住了,你要是穩不住,隊裏其他人非得更亂套了。”


    “我知道,您放心吧。”楊煊隻簡短說了這幾個字,然後用力拉上機艙門。


    那次任務進行得很順利,楊煊隻是左臂中彈,做了簡單包紮。回來之後,他便向上級打了退伍報告。


    上麵的領導聽後,直接將這份報告原封不動地打了回來,連“不同意”三個字都沒批,意思是這件事上麵當做不知道,楊煊也不要再提了。


    但楊煊態度堅決,第二次直接拿著退伍報告當麵去了上級辦公室。他自知再也無法安心地出任務,這種預感一旦出現苗頭,往後隻會愈演愈烈。他當然可以留下來繼續做隊長,為了整支隊伍的安全,他在最極端的心理狀態下也能勉力維持理智,但萬一有一天他在出任務的過程中徹底失控怎麽辦?這是拿其他戰友的生命在冒險,他自問無法擔負起這樣的重量。心裏的牽掛已經很重了,壓得他無法遊刃有餘。


    退伍程序走得很艱難,一開始完全陷入僵局,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上頭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有領導下了死命令,絕對不能同意楊煊退伍。


    但一個月後事情忽然有了轉機,似乎上麵有人鬆了口。條件隻有一個,不能退伍,隻能轉業到公安係統,對此楊煊並無異議。


    後來他走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情出現轉機,背後是夏昭通過家裏的背景用了力氣。


    “不過說起來也挺背的,”楊煊笑了一聲,語氣又恢複如常,“出了那麽多任務也沒出過事,一回來,居然差點被那一槍射掛了,而且還被送到了你們醫院裏。”


    湯君赫竭力避免去想楊煊渾身是血的那個畫麵,但他又無法靜下心去想別的。


    “哥,”湯君赫微微欠起身,看著楊煊問,“那如果你沒有被送到我們醫院,你會來找我嗎?”


    “會。”楊煊說。


    湯君赫看著他哥哥的眼睛,黑沉沉的,像幽深的湖水,看久了似乎能讓人溺斃其中。楊煊聲音沉得有些發啞,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他的耳膜上:“我這次回來,就是特意來見你的。”


    湯君赫聽到外麵下起了雨,很細微地拍打在窗戶上,襯得整個房間一片靜謐。夏天真的要來了,他腦中忽然湧現出這樣的想法。


    他抱著楊煊,半晌沒說話,眼睛不知盯向哪兒,似乎陷入沉思。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楊煊接下來要提起看心理醫生的事情了,但楊煊隻是下了床,把煙灰缸放到茶幾上,又用漱口水去了口腔裏的煙味兒,坐回床上問:“關燈睡覺?”


    湯君赫側過身躺著,定定地看他,並不說話。


    楊煊一手撐著床,俯下身吻他捏他的下頜:“又在想什麽?”他說完,低下頭吻了吻湯君赫。


    湯君赫嚐到煙草混合薄荷的味道,這讓他忍不住主動加深這個吻。一吻結束後,他才微微喘息著說:“我在想,如果你出事了我會怎麽辦。”


    “我就算出事了,也不會讓你知道。”楊煊說完,抬手關了燈。


    等到他躺下來,湯君赫窸窸窣窣地靠過來,臉頰貼著他的肩膀,說:“哥,你不能不讓我知道。”


    楊煊摸著他的臉說:“為什麽?”


    “過得好很辛苦的。”湯君赫低低地說。


    他說得不明不白,但楊煊卻聽懂了。十年前他臨走時,讓湯君赫記得那個願望,因為他知道他弟弟一定會聽他的話。事實上湯君赫也的確很聽他的話,他很努力地讓自己過得好,起碼看上去是這樣。而如果楊煊真的出事了,那他努力讓自己過得好這件事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過了一會兒,湯君赫又叫了一聲“哥”。


    楊煊“嗯?”了一聲。


    湯君赫猶豫了片刻說:“其實我有一個固定的心理醫生……幾年前我每周都會去她那裏一次,後來就去得少了……你回來之後,我又去過一次。”


    “什麽時候?”楊煊稍稍側過臉問。


    “我說我過得很好的那一次。”湯君赫頓了頓說,“如果一定要治療的話,可能她對我更了解一些。”


    楊煊略一思忖,說:“好,那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事情就這樣敲定下來。


    第三天下午,兩人一起來到心理谘詢室。盡管在預約時已經提到過自己這次並不是一個人過來,但湯君赫還是有些忐忑。


    畢竟他和楊煊之間的事情,除了他媽媽湯小年,並沒有其他人了解過內情。幾乎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隻知道他們之間的兄弟關係,卻並不知道還有一層戀人關係。


    “gotanewboyfriend?”兩天前在微信上,心理醫生這樣問。


    湯君赫想了想,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發送出去:“no,alwaysh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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