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喝酒,不再動餐具,主菜紅酒燉牛蹄筋漸漸涼掉。


    潘娜洛碧放下刀叉,凝望祭廣澤上下滑動的喉結,說:「你如果想吃海鮮,我現在去幫你做鬆露汁香煎龍蝦。」處理小豬,她不敢;如何讓龍蝦一命嗚呼,變成桌上佳肴,倒是她的強項。


    「那些活海鮮要用來招待晚上的重要客人。」祭廣澤喝幹第八杯佐餐酒。水晶壺空得透亮,像一盞桌上明燈。


    「晚上有客人要來?!」潘娜洛碧驚訝得以為自己聽錯,畢竟他喝了不少酒,可能醉了,而且他總是將訪客趕走、避不見麵。


    「是影藝公司的人來談公事嗎?」


    「那些家夥算什麽東西?我還親自買菜、挑選上等海鮮請他們?別搞錯了,潘娜洛碧——」


    也對。潘娜洛碧重執刀叉。向來都是人家討好他。


    祭廣澤朝水晶壺探手,未碰著,伸回來。「再加點酒,潘娜洛碧——」


    潘娜洛碧點頭,切好紅酒燉牛蹄筋,站起身,把自己的主菜盤跟他的調換。「你吃完這些,酒就拿來了。」捧起水晶壺,她又說:「吃好,才能寫好。光喝酒,角色問題解決不了。」


    他的高貴女奴開始挑釁了,不過,他極想喝橄欖酒,這會兒暫時原諒她。


    「去拿酒。」祭廣澤握餐叉,叉起切好的紅酒燉牛蹄筋,送入口中。


    「是,祭先生。」潘娜洛碧笑著,翩然轉身離開。


    銅鈴霍地又響,這次沒像早先那種有人故意亂扯拉環的響,而是有分際的一聲。


    那就是羅本的兒子嗎?


    祭廣澤咀嚼著軟嫩不爛的牛蹄筋,放下叉子,手握拳頭,舉至眼前,左手包覆過來,掌心拍擊右拳,時而抓握。


    是有一個可以慢慢找、阿貓阿狗也行的角色,但若細想,要站在景未央旁邊,就非阿貓阿狗也行了,起碼要有一隻豬的魅力——不是拿破侖、雪球那般,也得是toriamos胸前那隻那種——否則太破壞他的劇作美學。


    「酒來了。」潘娜洛碧走過燦燦灑亮的采光井下,再次踏入廚房範圍,回餐桌邊,見祭廣澤盤裏空蕩,她拿起他的酒杯,為他斟酒八分滿。「我好像聽見鈴聲——」


    「潘娜洛碧,去把那個男孩叫進來。」祭廣澤說。


    「嗯?」潘娜洛碧擺定酒杯、水晶壺。


    銅鈴第二次有分際地傳遞一聲,這聲搖得潘娜洛碧會意過來。


    「我去開門叫那酷帥男孩進來,你可別又突然出拳要打人……」半帶怨尤瞅睨他,好像那個男孩對她多重要似的。


    祭廣澤端杯,大喝一口橄欖酒。「他再拉一次鈴,我親自請他——」


    潘娜洛碧回身,小跑步奔出去應門。


    外頭,羅煌單手支著托盤,一臉靜心麵對屋門。


    景上竟蹺腿坐在門旁牆裙式小花壇圍邊,抬眸一看少年,說:「不要停止拉鈴,吵得讓孤爵吃不下飯,可以縮短纏門的時間……」他是拉頭上懸晃的銅環拉累了,稍作休息,交給年輕小夥子發動攻勢。


    羅煌應聲:「你有事可以先走。」他已算是見到祭廣澤,完成父親的交代。祭廣澤給不給他進屋,根本無所謂。他隻是覺得該把空盤空杯還給潘娜洛碧,好好向她道謝。


    「我想再見潘娜——」


    「請進。」


    景上竟話還沒說完,願望就實現了。


    潘娜洛碧打開老是夾她裙擺的屋門,美顏盈笑歡迎他們。


    景上竟從小花壇圍邊站起,轉正身。「終於等到你了,小潘——」


    「我不是小潘。」潘娜洛碧嬌嗔。「你和祭先生一樣,老是亂叫,讓我幾乎忘了自己的名字——」


    「是嗎?」景上竟挑眉,仰首,撫著下巴,瞧望門楣。「看樣子,這屋子真的不吉祥,你住久名字都忘了,總有一天孤爵會把你啃得屍骨無存。」垂眸,神情流露悲憐看著她。


    潘娜洛碧回瞪景上竟。「大爵士先生,別尋我開心。」


    「我準備解救你脫離苦難。」景上竟微笑道:「怎麽樣?要不要來bluepass當我的隨身助理?」


    潘娜洛碧歪頭想了想,沒回答,美眸移向羅煌,溫甜一笑,接過托盤。「祭先生要見你,不過,你不想的話,可以拒絕。」


    「謝謝。」羅煌頷首。「我父親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見祭先生一麵。」


    真是個好孩子!潘娜洛碧笑容轉深,退離門邊。


    羅煌壓著門板,跟著進入,進入一個作夢才有的妙境。


    從碼頭歸來,景未央睡了一個午覺,醒後,陽光退至露台之外,天空薄染淡紅夕色。


    她睡很久,時間卻尚未嫌晚。伊洛士將她的午餐、午茶一並送來,擺至起居室白格窗邊桃花心木橢圓桌,她習慣坐在紫羅蘭色的窗台軟榻,一麵做功課,一麵看露台飛鳥掠過天使雕像水池,當然,還有用餐。


    吃進一口西紅柿、奶酪和羅勒做成的色拉,她視線深邈,穿透玻璃格窗,瞅著兩隻展翅對峙的鳥兒 …們在打架,為了水池邊的毒蟾蜍。她看著看著,回正坐姿,擺下叉子,換執鋼筆,拔開筆蓋,翻動筆記本。


    「未央小姐,好好吃飯——」


    「等會兒,要赴祭廣澤先生的約,還得吃……」她低低說著,專心執意做功課。


    伊洛士直接收走她的鋼筆和筆記本,將叉子塞回她手中。


    她看了他一眼。


    「晚餐是晚餐,你午餐還沒吃。」他說。


    景未央靜靜垂眸,乖順地吃完色拉,喝了淡菜湯,細心品嚐擺盤如畫的芒果醬瘦鴨肉排,直到餐盤像白紙,她問伊洛士,被回教徒長期統治的地方,吃不吃鴨肉?她今天沒去學校排演,要不,她可以請教老師。那個祭廣澤先生,劇作家,父親欣賞的劇作家,也相當有知識,或許,她晚上可以問他。


    伊洛士把她的筆記本拿在胸前,長指挾著她的鋼筆,沉聲說:「大少爺年輕的時候去過格瑞那達——」


    這個假期,她得完成文學課程自定作業的部分,她準備研究詩人軼事,現在正在讀lorca。


    「我知道……」她吃起餐後點心焦糖大黃,強烈的酸甜,像窗外打架的那兩隻鳥兒,衝突在感官之上。她咂舌,咽住語氣,眯眼須臾。「我知道哥哥隨時會回來、隨時會那麽做,」今早的場麵是她預料過的,她說:「哥哥要這幢房子,給他好了——」


    「未央小姐——」伊洛士難以讚同。


    景未央沒被截斷,用甜點叉撥著瓷盤裏的焦糖大黃,嗓音繼續傳進伊洛士耳裏。「爸爸在我出生前把船隊交給哥哥,景家的事業體早是哥哥的,哥哥很有才能,爸爸一直沒否認這點。」她清楚父親罵歸罵,內心深處萬分驕傲有兄長這樣的兒子。


    兄長屬於無法讓人討厭的類型,魅力天成,王者風範與生俱來,一言一行懾服眾多追隨者,司機葛叔的兒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拋棄景家百年行號,他們不需要錨——尤其紅色的錨——他們帶著自在的雄心壯誌在各大海洋冒險、創造奇跡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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