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影急忙推門出來,不是服務人員,是用餐用一半接到難搞客戶來電的湯舍。


    「我先吃個飯,反正你也要和你美麗的女奴共享晚餐——」頓住語氣,聽對方凶罵,找機會插道:「你交代的工作,我哪敢拖……我知道我欠你一大筆——布景草圖我全畫好了,前天拿給你看過,你當時爛醉——」對方結束通話,他來不及展開全麵反擊,又一次敗下陣。


    「可惡!」啐了聲,湯舍收線,決定將晚餐吃個徹底——甜點、濃縮咖啡、消化酒缺一不可——喂飽自己,再去理那個欲求不滿、發酒瘋的孤爵。「潘娜洛碧真是的,沒好好伺候野獸嗎……」自言自語,足跟一轉。


    「你好。」一雙年輕炯亮的眼睛對上他。


    湯舍明顯驚詫。「大爵士的兒子!」他完全沒注意到門邊的紅唇造型沙發坐了人。


    一個人,不,一個少年,一個抱著少女的少年!他坐姿大氣,彷佛懷中少女為他所擄獲。他的手恣意撫著她的發,好像在思量著該怎麽吃了她。


    湯舍揉揉眼睛,抬望天花板那盞不真實的梅杜莎頭顏吊燈,再看少年。他懷裏的少女是景未央!「你這樣抱著你姑姑在這裏做什麽?你父親呢?」話問得很快,湯舍自覺這一天從早到晚,很難抑住氣。


    先別說少年少女有血緣關係,是姑侄;若有個家夥如此這般抱著、摸著他女兒,他鐵定宰掉那不要命的小渾蛋!


    羅煌收起掌中用來攝吸景未央發間濕氣的方帕,不忙不亂地說:「可否麻煩你叫一輛車?」


    「叫車?」湯舍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我幫你叫一輛車?」詳細問道。


    羅煌點頭,半垂眼眸盯著景未央。


    湯舍皺折眉頭。景上竟這個兒子未免太狂妄!「你還真是得了你父親景上竟的真傳,那家夥好的不傳,專傳壞——」


    「敝姓羅,」羅煌開口打斷湯舍。「羅煌。」他早上曾經這麽對湯舍自我介紹過,顯然這方式不夠清楚細膩。


    湯舍或許以為他從母姓,硬是要誤會。


    羅煌改以湯舍的方式說:「荊棘海羅布爾瑞斯有頭有臉軍隊武術教官羅本的兒子,我母親魏末,人稱心靈療愈歌唱家,羅布林瑞斯一半以上退伍將士靠她的歌聲撫平戰爭所受的內心創傷。另外,我還有兩個弟弟——羅煬和羅烽,親叔堂叔二十一位,我的家族至今尚未出現稱謂『姑姑』的女性。」


    他和景未央沒有一丁點血緣關係!


    湯舍聽明白了,顯微鏡下觀察染色體分裂般的明白。「你不是大爵士景上竟的兒子?!那家夥早上說你是他兒子,耍我嗎?」


    存心向他這個失去女兒的父親炫耀!


    「他說我『算是』他兒子。」羅煌還原景上竟早上的說法。「在蘋果花嶼,他算是我的監護人。」


    湯舍盯著少年。這少年,姓羅名煌的少年,雙眸黑凝透澈,頭發蘊蒙水珠反射梅杜莎釋放的橘黃光芒,依然未現一絲棕金。


    「好、好,我清楚了。」頻點頭,嗓音有點咬牙,湯舍攤手。「就算你不是大爵士的兒子,這麽抱著未央坐在這兒是怎樣——」一靠近,嗔著酒味。「你帶她去喝酒?」語氣轉為嚴厲。


    「你居然帶她去喝酒!還讓她醉得不省人事!」湯舍跳腳了。


    「我不清楚蘋果花嶼哪裏有未成年進得去的酒吧。」羅煌淡淡表示。


    言下之意——他要知道,一定帶她去!


    湯舍瞪大眼。「我想,我有必要和你的監護人談談,你這個不良少年。」雖然很淡,但他聞出這毛頭小子也喝了酒。他不曉得兩名未成年者在哪兒喝的酒,不過這種感覺像耶和華得知亞當夏娃偷吃蘋果……那條邪惡的蛇是少年本身?還是誰?


    父親真是一個教人勞累的身分,特別是見不著自己的女兒,看到和女兒年紀相仿的女孩,情感上的投射輕易引出了父親的神緒。


    「你把她灌醉,」湯舍字句針對羅煌。「以為我會饒過你嗎?」


    羅煌一臉無動於衷的沉靜。


    湯舍掏出手機,撥號,講了幾句,結束通話沒七秒,餐館門後鈴響當當,一名女服務員走出來。


    「湯sir,你的外套、公文包,還有車鑰匙。」女服務員一張親切臉龐,遞上湯舍的個人對象。


    「謝謝。賬本我過幾天再看。」


    湯舍接過西裝外套穿上,一麵提過公文包,拿取車鑰匙時,女服務員和善提醒。


    「湯sir,你連晚餐也沒吃完,不吃完再走嗎?現在雨勢挺大——」


    銀絲穿掛蘋果花,串串朝下流蕩,像項鏈,裝飾這島嶼女神的脖頸,優美的軀體。每條夜路都積留花香雨氣,塞了車。


    女服務員說:「岬口公路有幾輛車滑落海崖,救難局進行管製,封閉那一帶交通網,你吃完晚餐再走,可以避開壅塞。」


    「不打緊。」湯舍謝了她的建議,指著沙發。


    「啊!客人嗎……」女服務員低叫,繞過高大的湯舍。「歡迎光臨,請問有預——」


    「他不是客人,是誘惑女孩偷嚐成人滋味的不良少年。」湯舍打斷女服務員專業的招呼,作個手勢要羅煌站起。「走了,我親自送你回去接受管教。」


    「謝謝你。」羅煌抱好景未央,起身走過開始積水的停車場小道,腳步經心沒踩著水上獨漂的蘋果花。


    這晚,湯舍沒見著羅煌的監護人景上竟。


    塞車塞了一路,倒是他的手機線路無比暢通,孤爵催命地來電,咧咧罵罵轟炸他腦神經,要不是他駕駛技術了得,大概也載著少年少女滑落海崖。


    沒時間多留,湯舍看少年背影沒入屋門,就撐著傘離開。景家有個全意保護景未央的管家,湯舍相信伊洛士知道怎麽教訓一個帶著景家小姐夜出喝酒的不良少年。


    羅煌無法肯定景上竟在不在屋子裏。可能在。一樓客廳有幾個bluepass成員坐在壁爐前下西洋棋、喝酒聊天,他聽見瑪格麗特的粗鼾聲,十分鍾前,湯舍按下大門對講機,響應的人是葛維鐸。


    「小煌弟弟——好樣的!我們才剛下船,你已經帶女人回來了。」戲謔的口哨響在二樓過道小廳。


    廊口轉角兩盞鶴鳥立燈啪嚓亮起,一抹人影跟著乍現——


    正是葛維鐸!他一身藍色羅盤t恤、粗布工作褲沾著油汙,未做更換,隱然身處船艇輪機艙的自在。


    「看看這個——」他拍拍兩隻光燦鶴鳥。「你父親送的,說要讓我們裝在新總部——」


    「已經確定這裏是新總部?」羅煌問。


    「當然,燈都點亮了,」葛維鐸摩撫下巴,欣賞著自己親手裝好的兩盞燈。「總部開張營業。」大掌一拍,滿意極了。


    「葛哥,我先去休息,晚安。」羅煌微斂雙眸,瞅著景未央的睡臉,走入兩隻發亮鶴鳥佇立的廊道通口。


    「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像回到家,」葛維鐸臉龐掛著大哥式的微笑,跟上羅煌,道:「還有兩隻鶴為你站崗。」


    鶴是他們羅氏家徽,今晚飛進這屋子,確實如歸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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