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未央要他帶她回家,現在到了。


    「你看起來需要一間房間,」葛維鐸搭著羅煌的肩,漫不經心瞥瞧他懷裏的女孩,壓低嗓音在他耳畔說:「你知道房間在哪裏?懂得怎麽進去吧?」


    羅煌一個停腳,手裏生出鑰匙,開鎖,進房間。「這是我的房間,葛哥,你留步。」站在門內聲明完畢,關上門。


    「好、好,不打擾。」葛維鐸識相地笑了笑,轉身低喃:「王子哪來的鑰匙……」


    鑰匙是景上竟給他的。景上竟一麵叮囑現在不是他談戀愛的時候,卻在更早前把鑰匙交給他,說一登陸,他就住他年少的房間,他要在上鎖的房間做什麽誇張事——甚至來一場祭祀——他都不會千涉他。


    羅煌直接把景未央抱進臥室,放在他昨晚睡過的大床。他站在床邊看著她,她作著夢,唇角微微上提,像在告訴他是美夢。


    是坐在樹下,品嚐她要的果的美夢。


    她不是蘋果花嶼開花不結果的蘋果樹,是樂園裏誘惑少年春心的無花果樹。她不要花,隻要果,那果還是甜,還是讓少年陷落。


    羅煌眸光沉了沉,跨上床,俯身,分享景未央的美夢。


    【第四章】


    夢醒仍是夢,真假難分。她用吻買了他的夢。她自知。


    兌了水的烈酒,摻和檸檬香,她喝一半,他也喝一半。她醉得比他早,夢在延長。


    貝殼張開的大床,顛茄彩繪的夜燈,芳馥暖溢的枕被,暴虐青澀的年輕戰神,維納斯叛變的雙腿……


    誰的夢?


    誰入誰的夢?


    睡長了,張眼瞬間,分不清虛實。


    景未央瞧見羅煌橫占法式躺椅的模樣,儼然一個浪蕩墮落者。他衣衫不整,胸口敞露,一條長腿斜垂椅下,兩臂攤掛靠背連扶手,看來醉得比她久。


    陽光披著紗簾偷渡,偽裝地暢遊她用吻買來的夢境。這是羅煌的夢,所以他睡著,讓她得以觀覽。


    她在他夢裏是躺著的,躺在一張沒有高挑四柱床架、沒有床帳帷幕掩罩的國王銅床。他閉上眼也想將她看透,他真的滿頭滿腦都是她。


    景未央掀撩被子,往床邊移,輕巧無聲地放下雙腳,踩著迤邐地毯的窗影,走到躺椅前,身軀彎著優美的弧線,給羅煌一個吻。


    他該得。


    溫柔的暖息撤開,羅煌即睜亮雙眼。不是醒了,他沒醉沒睡,夢她一整晚。


    望向床,她沒回那兒,盥洗室拉門滑軌聲代替更多幻想。他屏凝神思,起身站立,麵朝落地門外的露台,深層吐納六、七次。


    你的肚子是一場根的爭門,


    你的嘴唇是模糊的黎明,


    「剝裂——」


    剝裂橫臥女子過於激情的氣氛,他甩頭沈喃。


    「剝裂、剝裂——」


    帶鹽味的晨光剝裂,剝裂。


    「剝裂、剝裂、剝裂——」


    釋放。呼長氣,他睜眸望出露台之外,將lorca從腦中抽除,旋腳往內,走向留了一縫的藍霧門板。


    盥洗室太大,幾堵隔牆都是鏡子,要不是有沙龍床、淋浴亭、大浴池、衛生間,這兒可做迷宮。景未央在鏡子裏看見自己穿著長及大腿的白t恤,胸口一個大大藍色羅盤。


    她沒有這樣的衣服,要有,也得是紅色船錨。她微扯一角衣擺,正麵、背麵成群的景未央露了髖骨半邊臀,她驚慌地回身。


    「你夜裏吐了全身,要我幫你更衣清洗。」羅煌站在衛生間門外邊角,巧妙避過所有鏡牆映照,像個偷窺者。


    不。他的眼神大膽坦蕩,毫無別扭,倒是她雙頰脹紅,倏然背對他。這一轉,他出現在晃晃燦燦鏡中世界。


    都說鏡子連接記憶,告訴人們過去發生的,何況隻是幾個小時前,怎麽會遺忘。


    那是深刻的第一次,笨拙、粗魯,還有不純粹的痛——有點接近快樂。


    雨陣放縱卷流蘋果花的夜,景家大宅飛進侵略的鶴。昂然亮起霸占的燈,看守地,讓少年自在行事。


    羅煌將臉龐俯向景未央,吻住她的第一秒,她就醒了,睜著晶潤閃爍的美眸,對著他。他移開唇,她目光流轉,往上睇住天花板。吊燈是囂張的八爪魚,尖勾觸手八種起伏,深鑽湛湛海藍,大頭顏懸空欲落。她的房間不會有這種危險東西——一隻吸在天花板上的大章魚。


    「這是哥哥的房間……」她說。


    她很小時候曾經進這兒一次,那是在她的生日派對熱鬧繽紛氛圍中,父親告訴她哥哥回來了。她沒看過哥哥,一直很期待和這個哥哥見麵,從出生開始期待著。


    他們說哥哥在海上比她故事書裏的海神、海王子厲害精采。畫廊博物館一樓大廳,龐巨雄偉的古戰船模型是哥哥的傑作。客廳壁爐爐額擺放的冰海長泳獎杯,刻著哥哥的名字。


    父親獵槍室裏,鋪地的野獸皮毛、展翅的猛禽標本是哥哥獵來的。


    哥哥的事跡她聽過太多。這世上,她最崇拜的人除了爸爸,就是哥哥。


    那年,她小得還會在大宅裏迷路,懵懵懂懂走進二樓那扇終於開啟的神秘門。黑漆漆的起居室有個猩紅點飄白煙,像影片中獨目鬼怪的充血眼睛。


    她嚇壞了,拔腿亂跑,摔了一大跤,勾壞父親請人訂製的蕾絲蓬蓬裙。她大哭出聲,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自地上抱起。


    「你就是未央嗎?」男人撫著她的臉,長指揭去她的淚珠。


    「你是誰……」她點著頭,吸吸鼻子。


    「我是哥哥。」燈亮了。男人走到床邊,讓她坐在他身邊。


    她看見哥哥和她一樣,有雙溢著水的藍眼珠,隻是哥哥的更藍些,像她的薄荷糖球。那糖,她每次吃,都會涼得沁出淚滴。


    「乖,別哭了,今天你是壽星,很多人來祝你生日快樂,怎麽能哭呢?」哥哥揉著她的頭發。


    她發現哥哥的頭發也和她一樣,棕金色的。她抹了抹淚,說:「哥哥也祝我生日快樂嗎?」


    「我祝我兒子生日快樂。」哥哥對她溫和微笑。「真巧,霞躍跟他的姑姑同一天生日——」


    「霞躍?」她眨了眨濕濕的眼睛,好奇又不太明白地抬頭盯著哥哥,稚嫩嗓音呢喃著。「霞躍……」


    「霞躍是我的兒子,要叫你姑姑。」哥哥清楚地解釋。「你們生日同在今天——」


    「真的嗎?」她不哭了,彷佛找到新朋友,開心地對哥哥說:「霞躍在哪裏?等一下讓他跟我一起切蛋糕好嗎?」她還掏出藏在裙子裏的薄荷糖球,要送給霞躍當生日禮物。


    「霞躍沒辦法和你一起切蛋糕——」


    「為什麽呢……葛嬸嬸做的蛋糕好大好多層,為什麽霞躍不能和我一起切蛋糕?」


    哥哥說:「因為霞躍不在這裏——」


    「他像哥哥一樣離開爸爸嗎?」這個問題使哥哥掏出胸前的項鏈給她看。小小的寶石相盒中,一邊是嫂嫂,一邊是霞躍。


    哥哥說霞躍沒離開他,嫂嫂也一直住在他心上。「你送給霞躍的禮物,我代他收下。」哥哥吃掉她要給霞躍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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