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都認識吧?”


    楚行雲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隻有吳涯抬頭看了他一眼,其他的當事人都各懷心事,保持沉默,拒絕和任何人交流。他們當中真正了解內情的隻有林鈺和王薔,至於石海誠,他自以為自己參與進了林鈺的計劃,卻不知自己早就陷入了王薔的圈套。


    所以,楚行雲選擇從石海誠開始。


    “石老師。”


    被點名的石海誠木然的看向他。


    楚行雲抬手指向坐在他身邊的林鈺,和坐在他對麵的王薔,明知故問道:“這兩位女士跟你是什麽關係?”


    石海誠幹燥發白的嘴唇顫抖著抿動了一番,一個字都說不出。


    楚行雲笑道:“你可以不說話,我來說。如果我說錯了,你再反駁我。”說著,他看向王薔,道:“她是你名義上的妻子。”隨後看向林鈺:“她是你的情人,用通俗的話說,她是你和你妻子之間的第三者。”


    石海誠微微皺眉,似乎想替林鈺反駁,維護她的名譽,但是無奈的發現,楚行雲說的都是實話。


    楚行雲再次在兩次女人之間掃視一圈,然後盯緊了林鈺:“那就先從你的情人開始吧。”


    此時,林鈺身上狡黠,風發的女強人氣質全都不見了,她是這群人當中最驚慌,最焦慮的一個。聽到楚行雲忽然點到她,她渾身一顫,扣動指甲的雙手微微抖動。


    “林總,請你如實回答我,那段視頻證據遞交到我們警察手中之前,你是否知情?視頻是否是你和你那位‘朋友’配合錄製,你的目的就是為石海誠開罪。”


    他說到做到,不在第一回合提到‘正室’,就不提‘正室’。


    傅亦也從他的話中聽出來了,局勢中的勾連相接處太複雜。他把這三個人分為教清晰的兩個陣營,石海誠和林鈺是一個陣營,石海誠和林鈺還有王薔則是另一陣營。


    配合自己錄製視頻的從犯就坐在自己對麵,林鈺此時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開口狡辯,隻能徒勞的保持沉默。


    倒是石海誠,為了保護她,這時候站了出來,道:“沒錯,小鈺是在保護我,是我開車撞死了蘇延,和小鈺沒有關係。”


    楚行雲的目光慢悠悠的移到他身上,冷冷一笑:“別再跟我說謊,石老師。”


    石海誠的額頭上滲出一層熱汗,心慌且急躁道:“那你是什麽意思?你懷疑小鈺在保我,我承認自己的凶手,你又不相信。難道你認為我們兩個之中沒有凶手嗎?!”


    石海誠這鋌而走險的一招試圖把警察的注意力轉移到他想讓警察關注的角度上。但是可惜,他今天碰到的警察不會上當。


    “你們之中當然有凶手。”


    楚行雲的食指習慣性在桌麵上輕輕敲了兩下,略一停頓後,看著石海誠輕聲笑道:“但不是在“你們之間”,凶手不是你,也不是林鈺,而是你們兩個人。”


    傅亦猛地一皺眉,忽然發覺了他們深陷已久的一個誤區。


    沒錯,從破案開始到現在,嫌疑人的身份在石海誠和林鈺之間轉來轉去。這兩個人都把對方咬死,把自己包裝成無辜的受害者。無論最後的嫌疑人的身份被誰頂替,另一個人都能成功洗白。


    難道這就是石海誠和林鈺的計劃嗎?


    他用眼神向楚行雲詢問,楚行雲看他一眼,稍稍點了點頭,食指忽然重重的在桌麵上敲了一下,像一位授課的教師般正色端坐,目光在石海誠和林鈺身上輕飄飄的遊移,道:“我來複述一遍,你們都向警察說了哪些慌言。第一次,林總,你指控車禍是石海誠主使,而你受到他的威脅,不得已才幫他製造不在場證明,做偽證。石海誠成功的被你冠以嫌疑人的罪名,而你的身份做好,證詞對警方來講有可信度。第二次,你托人向警方提供了一段相當於‘認罪’的視頻,局麵被完全的扭轉,你變成了車禍主使和嫌疑人,石海誠倒成了你的無情和殘忍之下的犧牲品。”


    他的這番推測看似合理,其實有一個矛盾始終貫穿整個故事核心。


    石海誠到底是聰明且狡詐的,他以為楚行雲了解的真相僅限於此,於是迫不及待的向他發出反擊的信號,神色激動又亢奮道:“不對!你說的有矛盾!如果你覺得小鈺在撒謊,她是想救我,幹脆一開始就把所有責任攬到她自己身上就好了,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製造出視頻證明我是清白的?你們想的太多了警官們,真相就是——”


    石海誠忽然愣住,陷入了混亂如麻的邏輯漩渦當中。一瞬之間連自己在說什麽,說這番話的目的是什麽都分辨不清楚了。


    楚行雲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笑道:“怎麽不說下去了難道是發現你想呈現給警方的‘真相’已經圓不回來,再說下去有不打自招的危險?”說著,他冷冷一笑:“你把自己聊爆了,石老師。”


    楚行雲又道:“不過你有句話說的很對,如果林鈺想救你,一開始就把責任推到你身上不就行了?為什麽先‘陷害你’再‘拯救你’?其實很簡單,因為你們在把嫌疑人的身份固定在一個人身上,而不是兩個人。第一次,林鈺說你撞到蘇延的時候她在花田等你,她並不是命案的直接參與者。第二次,林鈺說她是在開你的車練車時撞到蘇延,你不在車上,並不是命案的直接參與者。你們一直以來都在相互包庇,相互圓場,相互成全彼此的‘不在場證明’,你們的目的就是使警方相信,和蘇延發生車禍的車裏隻有一個人,而另一個人是無辜的。”


    聽了他的話,石海誠的鬥誌已經完全泯滅,神色頹廢。而林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神中透露出絕望和麻木。


    楚行雲所說的邏輯,傅亦捋的順,但是卻還有一點疑惑不得其解,於是問道:“既然你認為視頻是假的,林鈺是在保護石海誠,那她為什麽不在不開始就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楚行雲喝了一口水歇了一口氣,然後看他笑說:“很簡單,因為他們之間的關係。”


    傅亦一頓,恍然狀點了點頭,歎道:“對對對,是我疏忽了。”


    像是在照顧聽不懂的吳涯,楚行雲看了看吳涯,接著道:“林鈺和石海誠之間的關係很好查,車禍發生後一旦查到他們身上,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會敗露。兩個關係親密的人互相給對方作證,不單法庭不承認,連警察都不承認。所以林鈺第一步要做的,不是急於為石海誠擺脫責任,而是先把自己的身份做壞,她隻有站在石海誠的對立麵,證詞才有可信度,才不會讓警方懷疑她是因為和石海誠之間的感情想要保護石海誠而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把自己的身份做壞後,她再拿出一段視頻,證明她才是車禍主使,那她的身份就一壞到底,也就不會再有人懷疑她是因為‘愛’在保護石海誠。”


    說完,他的目光離了吳涯,又來到石海誠身上,有所感慨般歎了口氣,道:“或許你還是這麽認為,石老師。”


    “......什麽?”


    楚行雲道:“你還認為,林鈺是因為愛你,才自願做壞自己的身份,承擔全部責任嗎?”


    石海誠雖然鬥誌全無,沒有了和他抗衡的信心,但是他依舊相信林鈺,依舊在盡全力袒護林鈺,得到機會就對拆穿他們計謀的警察反唇相譏,道:“你的話又矛盾了,楚警官,如果小鈺不愛我,她為什麽會替我承擔責任?不管你們信不信,都是我開車撞到了蘇延,小鈺不在車裏,她是因為想保護我,才對你們撒謊。”


    石海誠依舊嘴硬,雖然他的話在邏輯上站不住腳,但是他堅持不更改口供。雖然他的狡辯沒有含金量,法庭也不會采納他明顯帶有感情偏向的口供,但是卻激怒了吳涯。


    吳涯聽楚行雲一句一句的解開石海誠和林鈺的詭計和圈套,憤怒早已溢滿胸臆。他尊重執法機關,尊重為蘇延尋找真凶的警察才強按住心裏的怒火,忍耐了許久。但是到現在石海誠都在維護另一個殺人凶手,他們始終在相互包庇,不肯為蘇延的死亡付出相應的代價,他們始終在踐踏一個死人的尊嚴!


    “如果你們都是凶手,那你們都應該去坐牢!”


    ‘呼嗵’一聲,吳涯拍著桌子猛然站起來,桌麵在他掌下為之顫動,險些震翻了楚行雲擱在桌子上的水杯。


    楚行雲看了看水杯中泛起漣漪的水麵,然後抬眸看向吳涯,沉聲道:“請你冷靜,吳醫生。”


    傅亦忙走過去安撫吳涯,把他按倒椅子上坐下,就勢站在他身旁,對楚行雲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於是楚行雲對石海誠道:“回到剛才的問題,你以為林鈺是因為愛你,才保護你?那你錯了,她並不愛你,她保護你,隻是因為不想讓你坐牢。”


    他看向王薔,笑道:“不想讓你坐牢的還有你的妻子,王薔女士,所以她們兩個人才會合作拍攝一段為你洗白身份的視頻,一應一合的把偽證交到警察手裏。”


    說來說去,終於說到王薔,石海誠震驚於妻子一年多來的偽裝,無比急切的想要知道她偽裝的原因,於是暫時拋棄和警察的對立麵,配合楚行雲挖掘妻子身上的秘密。


    石海誠伏在桌麵上,拚命的想要靠近王薔:“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早就醒了嗎?”說著,他又抓住林鈺的肩膀:“小鈺,你知道她醒了?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林鈺的臉色極度不好看,沉默了片刻,忽然扭動肩膀躲開他的手,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突如其來的憎恨,紅著眼道:“別碰我,都是你們害了我,都是你們!”


    石海誠一愣,忽然又把她的肩膀抓緊,不無痛心道:“我害你?我對你那麽好,我什麽時候害過你!”


    林鈺跳起來,指著王薔,用當日指控石海誠般的冷酷,和今日迸發的憤怒,道:“楚隊長,都是這個女人在利用我!她根本沒事,她一直以來都是裝的!是她讓我留在石海誠身邊,是她利用我騙石海誠,也是她給我出主意讓我騙警察,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她指使我幹的!”


    把臉麵撕破,把話說破,人性才得以顯露。石海誠錯了。林鈺根本不善良。


    麵對林鈺的指控,王薔端坐在椅子上,仍舊保持沉默,隻是呼吸漸促。


    楚行雲倒是樂意找一個發言人,端起茶杯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然後抬了抬手,示意她說下去。


    林鈺好像急於建功立業的女將般,迫不及待的將矛頭指向了王薔,這個她昔日的戰友。


    “她根本沒事,一年前的那場意外是她設計好的,蘇延根本沒有侵犯她!她那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製造一場意外,讓石海誠得到一筆賠償金!”


    楚行雲等了等,卻不聽她繼續說,於是問道:“還有呢?”


    “發生車禍的時候,我和石海誠確實都在車裏,當時蘇延的呼吸已經停了,石海誠去沉屍的時候,我給她打電話問她該怎麽辦,是她讓我把車開走換輪胎,說這樣一來警察就找不到石海誠的車的在場證明。到後來我在103公路邊等吳涯,把蘇延的領帶放進他的車裏,也是受她指使。我是無辜的,她才是另一個凶手!”


    楚行雲忽然抬手打斷她,訕笑:“你的節奏太快了,還是我來說吧。”


    說著,他把兩幅裝有潘洛斯樓梯的相片的相框扔到長桌中間,石海誠和王薔中間的位置,對王薔道:“你可以不說話,但是我會把你的沉默當做默認。”說著看向石海誠道:“你還不知道你的妻子為什麽會自導自演一場意外,誣陷蘇延侵犯她,並且特意給你留下一筆賠償金嗎?”


    林鈺暴露出來的另一幅麵孔已經讓石海誠深受震撼和折磨,他在重重打擊和震驚之下,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呐呐的問道:“為,為什麽?”


    楚行雲看了一眼被傅亦強按在椅子上,滿麵通紅,眼中怒火澎湃的吳涯,隨後又看向王薔,冷聲道:“因為她恨蘇延,她恨蘇延喜歡男人,而不喜歡她。看看她在蘇延出櫃之前送蘇延那張相片,‘永恒的愛’,蘇延可能並不知道她在通過這種方式向他表白,不久後就公開出櫃,和一個男人確定關係。我想早在那個時候,她就恨上了蘇延。她和你結婚,隻是為了你的攝影天分,騙你幫她拍照,她對你並沒有感情。但是當你發現她跟你結婚的目的,提出離婚的時候,她又為什麽不同意,反而設計報複蘇延,製造一場意外,給你留下一筆賠償金?因為她不僅僅是想報複蘇延,她還想維持和你的夫妻關係。”


    王薔的眼神微微一動,從沉默中蘇醒般轉動眼眸看向楚行雲,眼神如深淵般冷冰,漆黑。


    楚行雲迎著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接著說:“或者說,蘇延隻是她製造意外的一顆棋子,她真正的目的,是維持和你的夫妻關係。”


    石海誠怔怔的看著王薔:“為什麽?她,她並不愛我。”


    楚行雲道:“沒錯,她並不愛你,可她卻在保護你,你的情人林鈺女士也不愛你,她同樣在保護你。她們兩個都在保護你,保護你免受牢獄之災。”說著一笑:“想知道為什麽嗎?”


    石海誠目光迫切的看著他,像是在沉默的妻子身上感知到了危險般,渾身瑟瑟發抖,道:“告訴我,她為什麽這麽做?”


    楚行雲從文件中抽出一張律師文件扔到他麵前,道:“她很清楚自己的意外險受益人是你,如果你在受益後就和她離婚,那你的壞名聲就坐實了,還會被懷疑謀害妻子騙取保費,所以你在受益後不會和她離婚,即使你很想跟她離婚,你也不能。她這麽苦心設計意外,讓你獲得保費,維持和你的夫妻關係,隻為了你手中那份——”


    楚行雲忽然停住,沉如死水般的目光落在石海誠臉上,看著他因驚愕而不斷震動的麵部肌肉,道:“明年三月份你就能繼承的遺產。”


    “......她想跟我平分遺產?”


    石海誠顫聲問。


    楚行雲唇角一掀,冷笑道:“不,她想把遺產從你手中奪走。”


    石海誠愣住了。


    楚行雲又道:“文件上寫的很清楚,如果你在三年內‘遵紀守法’,才有遺產的繼承權,所以為了讓你順利繼承遺產,再順利從你手中奪走,你的妻子和情人才會千方百計不顧一切的保護你,幫助你擺脫牢獄之災。醒醒吧,她們不愛你,隻愛你的錢。”


    說著,他端起水杯站起身,繞出長桌一端,走到石海誠身邊停下,轉身倚在桌沿上,抬起一隻手搭在石海誠的肩上,道:“別急,這才剛開始。”


    他看向林鈺,抿了一口水,笑道:“你也參與了吧,林總。”


    就在剛才,林鈺找到了自己新的陣營,那就是和警察合作,供出‘同夥’,洗白自己。


    林鈺道:“是,我和石海誠認識沒多久,王薔就到公司找我,她說她知道我和石海誠的關係,但是她不介意,她還說石海誠有一筆即將繼承的遺產,如果我們合作的好,可以把那筆遺產占為己有。”


    楚行雲問:“怎麽合作?說清楚。”


    林鈺看了一眼石海誠,麵有忌憚,最終扛不住楚行雲的凝視帶給她的壓力,索性托盤而出:“她說,隻要石海誠死了,而且他死的時候,她還是石海誠的妻子,她和石海誠沒有孩子,那筆遺產自然就——就會由她繼承!”


    在這一瞬間,楚行雲搭在石海誠肩上的手清楚的察覺到,石海誠的體溫涼透了,他的呼吸猛然一窒,然後愈加粗重,身體也在顫抖。


    楚行雲很冷靜的追問:“你怎麽配合她?”


    話已至此,再沒有什麽可隱瞞,林鈺又道:“我賣給她一份保險,後來偷偷的把受益人改成石海誠的名字。然後按照她說的,留在石海誠身邊,也留住他的心,讓他愛上我,並且聽我的話。因為她擔心在她裝病的時候石海誠對她下手,以解除和她的婚姻關係。所以她讓我監視石海誠,保證石海誠不會製造一出她意外死亡的假象!”


    果然如此,當真是機關算盡。


    楚行雲回頭看向王薔,竟有些佩服她縝密的思維,她把所有可能都料想到了,都設計到了,千方百計的留住自己‘石太太’的身份,就是為了能從丈夫身上繼承遺產。


    也是可笑,石海誠一直在等二舅的遺產,而他的妻子,一直在等他的遺產。


    “繼續說。”


    他道。


    林鈺目光閃爍,又開始不由自主的扣動指甲,道:“沒,沒有了。”


    楚行雲笑:“沒了?”他把手伸向傅亦,打了個響指。


    傅亦會意,把他留在桌子上的文件遞給他。楚行雲轉手把文件遞向林鈺,看了一眼她不停扣動指甲的手指,道:“你幾乎每個月都會買幾瓶奧痰拉平,因為你有精神病史,所以你買這種藥不足為奇。但是你本人隻是輕度的躁鬱,並且半年前就已經控製住了,所以你早已不需要服用藥物,而你卻每月都會購買這種藥,為什麽?”


    說著,他揚聲問吳涯:“吳醫生,你應該知道這種藥吃多了有什麽副作用。”


    吳涯道:“免疫力下降,身體機能下降,到了後期,還會導致意識潰散,肌肉萎縮。”


    楚行雲見她不接文件,也不勉強她,把文件又遞給傅亦,道:“簡單來說,就是不像個人了。”


    他身子往後一仰,看著石海誠不無感慨道:“石老師,你和這個女人在一起,是在慢性自殺。”


    石海誠忽然握拳往桌上重重的砸了一拳,顫抖著嘴唇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楚行雲察覺到他的情緒動蕩,手下施力按住他的肩膀,接著未完的案件繼續分析,對林鈺道:“這也可以解釋你為什麽同意王薔的計劃,承擔車禍的全部責任。因為你有精神病史,隻要請個好律師,你不會坐牢,最多在療養院住一段時間。”他笑了笑,又道:“所以,你和王薔聯起手控製住石海誠,為了讓石海誠在繼承遺產後順利的意外死亡,我猜你用了各種方式哄騙石海誠吞下那些藥片,他信任你,完全不會懷疑你,甚至把你叮囑他記得吃藥的字條都貼在飯盒上。如果你想狡辯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去他家裏取那張字條,我相信經過筆記鑒定,可以證明字條是你寫的。”


    當所有的騙局都被拆穿,林鈺,石海誠,王薔,他們每個人都像被剝光了衣服,□□的展示著自己的陰暗與醜惡。他們當中有設計圈套的人,和被圈套畫地為牢的人,但是卻沒有一個無辜的人。就算是被層層騙局圍困的石海誠,也隻是王薔和林鈺的受害者,他們當中唯一的那個受害者,在真相還沒詭計掩埋的情況下,已經死了。


    蘇延是王薔設置圈套的開端,也是王薔的圈套得以敗露的終止。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才讓王薔的騙局得以曝光。


    但是他到死都不知道,他隻是王薔為了繼承遺產的途中,腳下踩過的一顆石子。他把內疚和負罪感背了很久很久,一直以來都被石海誠要挾,最後被石海誠和林鈺以一場意外的形式奪走了生命。


    若不是蘇延的死,這三個人之間的一段公案,也未必會付出水麵。


    蘇延是他們之中,最無辜的受害者。


    話說盡了,真相擺在每一個人麵前,會議室內卻陷入死水般的寂靜。楚行雲本以為吳涯得知真相,得知蘇延被設計,被誣陷後會失去控製,會對‘加害’蘇延的凶手大打出手,但是他沒有。吳涯隻是睜著一雙柔軟又悲傷的眼睛看著窗外盛午的陽光,他眼中蓄滿淚水,卻不是憎恨的淚水,而是蘇延身上的冤屈得到洗淨後的解脫和欣慰。


    楚行雲看的出來,目前的結果是吳涯最想要的,蘇延被證清白,車禍的真凶浮出水麵,每一個謀害蘇延的人都將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蘇延的‘仇’,算是報了。


    吳涯按住傅亦搭在他肩上的手,轉動眸子深深的望了一眼楚行雲,目光誠懇動人,道:“謝謝你們。”


    他的聲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語,但是楚行雲聽到了,於是向他輕輕點了點頭。


    靜的隻有幾道呼吸聲的室內忽然響起不合時宜的,緩慢沉悶且有節奏的掌聲。


    從頭旁觀聽到尾的賀丞坐在不遠處,目睹楚行雲把兩個女人聯手設置的騙局一層層的解開,最終落得真相大白,心裏隻有一個感覺......


    “精彩。”


    賀丞感慨道。


    楚行雲轉頭瞪他。


    賀丞摸摸鼻子,撇撇嘴,不言語。


    他一句‘精彩’好像打破了沉默的僵局。石海誠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劇烈顫動的目光從王薔移到林鈺身上,良久,自嘲般笑了一聲:“你們都在騙我?你們想讓我死?就為了這筆錢,你們就想讓我死?!”


    像是發了狂般,石海誠把律師文件撕成碎片,狠狠的摔到地上,赤紅著充了血般的眼眶吼道:“這錢我不要了,不要了!”


    兩個女人一站一坐,靜默無言。


    傅亦把楊開泰和趙峰叫進來,讓他們把林鈺石海誠和王薔帶出去做完整的口供。林鈺臨陣倒戈自求自保,被楊開泰帶出去之前還在衝楚行雲喊道:“我什麽都告訴你們!我可以指控石海誠和王薔,我是無辜的啊!”


    楚行雲道:“你先把情況交代清楚,我們再來討論你無不無辜。”


    就在他們即將被帶下樓時,蘇婉急匆匆的跑來,喊道:“等一下。”


    於是楊開泰和趙峰帶著三名嫌疑人停在會議室門口,蘇延的小身板迅速的從他們中間鑽進會議室。


    她把一份屍檢報告遞給楚行雲,道:“死者蘇延的死因查出來了。”


    吳涯也被這份文件驚動,起身朝楚行雲走了幾步,急切的看著他手中的文件。


    楚行雲邊翻邊問:“車禍前還是車禍後?”


    蘇婉看看吳涯,皺眉道:“都不是。”


    楚行雲看她一眼:“都不是?”


    蘇婉忽然歎了口氣,道:“蘇延是自殺,車禍前就已經死了,他的胃液中有高濃度的甲醇。”


    楚行雲翻閱報告的手一頓,猛然抬頭看向她,愣了一瞬,忽然拔腿走向門口,因太過嚴厲,所以目露凶光,問林鈺:“把當時撞車的情形再複述一遍。”


    林鈺稍回想一番,道:“當時我和石海誠從溫泉會所下來,從‘t’形路口匯入103公路的時候經過花田,在行車的時候我拿著相機拍花田,石海誠也分心教我用相機,我們誰都沒有看到路口停了一輛車,後來就——撞上了。”


    “蘇延輛車停在路邊,不是行車狀態?”


    林鈺點頭:“不是,然後我們下車一看,蘇延滿頭都是血,已經沒有呼吸了。”


    石海誠聽到了他們剛才說的隻言片語,那位女法醫似乎說蘇延在車禍前就死了,再稍一聯想撞車時的情形。


    好似絕處逢生般,石海誠激動的臉色發紅:“我們沒有殺人!蘇延是自殺,我們沒有殺人!”


    而吳涯則和他完全相反,他因為凶手落網才體驗了絕處逢生,但是現在,一份驗屍報告告訴他,沒有凶手,蘇延死於自殺。這無疑又把他推入沒有仇恨對象,隻有仇恨自己的苦海深淵之中。


    他抓住蘇婉的肩膀,吼道:“不可能!他不可能自殺,不可能!”


    傅亦忙上前把他拉開,也是麵有急色,問蘇婉:“你確定嗎?”


    蘇婉不說話,從白大褂口袋裏拿出一部手機遞給他們,道:“這是小喬姐讓我捎過來的,裏麵有一段技術隊找出來的錄音。”


    這是蘇延的手機,是石海誠認罪後,從林鈺手中交出來的。他們為了取證,把手機留在了警局,直到現在才歸還家屬。


    吳涯把手機搶過去,很快找到了被技術員拖到手機桌麵上的一段錄音。


    他顫抖著手機按下播放鍵,手機裏頓時響起清潤溫朗的男聲,充滿陽光,和隱藏在陽光後的淡淡憂鬱。


    “對不起,吳涯。”


    被留在機器中的聲音一響起,吳涯就淌了滿臉的淚。


    “我不該又和你提分手,好在你總是在包容我。但是這次我和你分手是認真的,我們分手吧,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活的太失敗,太累了......你或許不知道,我的酒吧就快經營不下去了,而且欠了很多錢,多到我不得不抵押房子去還銀行的貸款,很蠢吧?拆了東牆補西牆,嗬嗬......還有一件事一直壓在我心上,關於我的好朋友,王薔。我做了一件對不起她的事,這一年多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內疚,每天晚上都失眠,夢到她坐在輪椅上看著我哭......我對不起她,但是我找不到補償她的辦法,我就快被她每天晚上的哭聲折磨瘋了。”


    錄音中出現一段空白,短暫的空白後,蘇延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愈加柔軟,哽咽,但他強顏笑道:“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請你相信我,但凡我還有一點辦法,我就不會丟下你。我沒辦法了,吳涯,我真的沒辦法了......沒有人逼我去死,但是我卻活不下去了。活著好難,我想好好的活著,但是我辦不到,所以請你原諒我,我要去尋找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在另一個世界,或許我能過的輕鬆一些。我走了以後,你把我的房子和酒吧都賣了吧,錢都打到我那張民盛銀行卡裏,就是我上大學領獎學金的卡。不要問我為什麽,我也沒有機會向你解釋了。”


    蘇延的最後一句話是:“今天的天氣很好,天上有一朵雲特別像你的樣子,我把它拍下來了,你看看。”


    錄音到此結束。


    吳涯找到相冊,點開最後一張拍攝地照片,下麵是一片林梢,上麵是藍天和白雲,他用力的去找蘇延說的那朵雲,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他眼前逐漸模糊,眼淚流的滂沱且洶湧。


    而站在門口的兩名嫌疑人卻在暗喜,都為自己的‘無罪’而感到慶幸,林鈺甚至念了一串佛號,然後激動的扯住楚行雲的胳膊:“警官,我沒事了吧?蘇延是自殺啊,和我們沒有關係!他是自殺!”


    有生以來頭一次,楚行雲覺得‘自殺’二字比‘他殺’更可惡。


    “他不是自殺!”


    吳涯忽然爆出一聲惡吼,緊握住蘇延的手機,踉踉蹌蹌的朝他們走過去,不知不覺的已經淚流滿麵。


    “是你們把他逼死,是你們逼他活不下去!如果不是你們算計他,如果不是你們利用他,他怎麽可能自殺?!”


    忽然,他轉身衝向傅亦,搶走他別在腰間的手|槍,抬起胳膊指向站在門口的林鈺、石海誠、和王薔。


    “你們都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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