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有時隻需一眼,便可確認初步感官,而鳴州則是那種模棱兩可引人遐想的類型,他的氣質在穩定之上有些許遊離,加上那具看似多情溫柔的靈魂,很容易讓人誤讀,隻可惜他本人對此並不自知。


    在與澳洲專家的成功會談之後,他接到鍾炳麟的電話,那時已是晚上九點。


    「我難得按時回家,你居然還流落在外。」老友笑嗬嗬道。


    「我即刻回來,剛才路徑海濱大道,沿途風景誘人,忍不住兜了幾圈。」


    「我們這批市儈商人,總不及你講情調,我在本市三十載,卻有廿來年沒有去那條路兜風。」


    鳴州笑著轉調方向盤:「等我二十分鍾。」


    「好,我在二樓書房先泡上兩盞功夫茶。」


    原本住進鍾宅,心頭坦蕩無拘無束,可是經由昨天一役,無故增添了些精神負擔,總覺得,日後從跨進花園起,就要多來一次深呼吸。他有點想避開那位二世主,但也不是真的想避開,拖遝的情緒在半空中盤旋,令他腳底猶豫胸腔忐忑。


    鍾炳麟在書房等他,他卻正在躊躇著要不要當著他的麵揭其家人的短,直到雙腿邁進客廳,鳴州才徹底放棄這個念頭。自認不宜參與他人家務事,無端僭越有失體統。


    卻不知公事之前,憨實的鍾炳麟率先提及隱私。


    「勤姐說昨晚你已見過犬子宇衡。」


    鳴州眼皮一跳,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問私事,於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是,一麵之緣。」


    「他沒有做出什麽失禮的事吧?」知子莫若父,對於兒子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全無知曉。


    「年輕時,即便行動上偶爾悖於常情,稍長幾歲,也會自動遵守規矩,做回平庸者,不同太多慮。」


    「嗬,鳴州的安慰法確實與眾不同。」


    說得鳴州也覺得難為情了:「我是實話實說。」


    「明年要滿二十,哪裏還小!為這逆子,我正有件頭疼事要處理。」


    隻是鳴州第一次聽鍾炳麟提到家事,不免小心翼翼地洗耳恭聽。


    「我扶持本市的教育基金會有數個年頭,小兒雖然學科不濟,但體育成績出眾,去年由陳理事擔保,得以進入最負盛名的行知大學就讀。


    「哪知,不過半學期,已經接到班導三通電話,上周五,我人還沒回國,就從秘書處聽說逆子在校外參與鬥毆,礙於我的麵子,沒有被校方勒令退學,但已經提交書麵處分。」


    原來那個年輕人已經是大學生,本該出類拔萃獨當一麵,卻仍在叫父輩操心,與那些出身貧寒卻懂得勤工儉學的優點生真是不能比擬。


    鳴州一直沒有開口插話,一時緩解了為人父的尷尬:「我知道你最近被聘為行知大學經濟學院的名譽院長,應該有權幹預校方決策,我不想他輟學。」


    能這樣直接說出不情之請,可見已經沒有其他辦法,鍾炳麟辦事豪爽,也不習慣為難朋友,有深厚交情才會開口,鳴州自然不忍推卻。


    「我同陳校長熟識,可以代為解釋,年輕人犯錯在所難免,應該給他機會修正。」


    做父親的自責:「是我太醉心事業,疏於管教,這樣的結局也是我料想到的,沒有子女會天生墮落,父母應該負擔其全部責任。」


    「不,社會有一半責任。」


    鍾炳麟苦笑:「如今再指望他繼承家業,已經是天方夜譚。」


    「鍾兄,養兒又不為防老,他是自由人,全憑自律,有些事既非義務,你就應當想開。」


    對方聽到這句話,尤如當頭棒喝,愣了一下,拍了拍鳴州肩膀歎息:「看來是我要求過高。」


    「交友不慎最容易誤入歧途,環境造人,頑劣也可以引導。」


    「鳴州,難得你願意暫住,希望你幫忙提點勸導幼子回正途,順利升學。你精通心理學,或許可以給他些啟發,我不是合格長輩,沒資格在這個時候來端架子。他拒絕同我溝通,我不能怪他。」


    語氣誠懇,叫鳴州心生同情,鍾炳麟再成功,也不過是一名父親。


    不過對他委以重任,讓野性十足的豹子歸順,還真是又十足難度的事。


    見鳴州陷入沉思,鍾炳麟知道對方已在考慮,於是將話題拉回公事上,以轉移鳴州的壓力。


    那時候,鳴州還不知道自己會同那個大男生產生那麽深的羈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鳴州不是擅長推諉的人,他有他的原則,有些事出於教育者的本能,也會去嚐試。挽救失足青年就算是要命的苦差,也要甘之如飴。


    因為有前次的教訓,鳴州決定采取迂回戰術,先獲得校方婉轉回複,在為其佐證擔保,然後從訓導處得知,鍾宇衡確實「劣跡斑斑罄竹難書。」


    校方的答複是:「如果他沒能通過兩個月後的期末考試,加上之前的處分,按校規條例,很可能被直接退學。」


    「如果他能主動寫檢討,期末成績全部過關,可否通融?」


    「要是真能通過考試,表現良好,連期末撤銷處分都有得商量。我們會給所有學生機會,隻要他本人有這個意願。」


    一切用實績說話,其餘都是空談,知名大學不收搗蛋分子,要走要退悉聽尊便,但要留下,先給保證,就算是皇太子身份也不例外。現在教學合情合理,但沒有劣等生地位。


    鳴州想,像鍾宇衡這樣不馴,本來不如入職校技校學習一門手藝,出社會照樣受歡迎,隻是有這樣的身家背景,反倒不便紆尊降貴在平民堆裏討生活,高不成低不就,在夾層中更遭唾棄。


    原本沒有與鍾宇衡正麵接觸的意思,但隔了沒兩日,他便同對方在二樓臥室外的走廊裏碰個正著。


    對方的第一句台詞就讓鳴州詫異:「我的收藏中剛添了兩瓶八六年的波爾多紅酒,要不要試試?這次你可以慢慢品嚐,不用太著急。」口氣漫不經心,卻也不似在開玩笑。


    鳴州看著那個極有性格的側麵,和那黑色背心下的漂亮肉身,心理上湧起一股衝動:「好啊,但隻喝一杯。」


    像是沒料到鳴州會這樣爽快,宇衡的目光終於紮實地停在了他的臉上,那表情很有些玩味:「你還真的值得我請喝酒。」


    鳴州裝作聽不懂弦外之音,臉上沒有半絲放鬆跡象,轉身跟著他進了房間:「校方答應在期末考後撤銷對你的處分,但前提是——你不能被當。」


    宇衡回過頭,啼笑皆非:「喂,什麽意思?突然對我的事感興趣,是我老爸拜托你的?嗬,他可真會想辦法。學校那些老頑固會照做的話,說明你麵子不小。」


    已經習慣了他早熟的冷嘲熱諷,鳴州輕笑:「你以為成年就可以脫離家族宣布獨立?」


    鳴州指了指宇衡手裏的酒瓶:「時鍾氏集團讓它有能力自紀隆德河流域的酒莊飄洋過海到這裏,不是你。」


    「你覺得我白爛無能且不知好歹?」他的邪氣表情完全不像稚嫩的大學新生,「你自己搞不清狀況,就不要隨便非議別人!要不是我有點喜歡你,早就請你出鍾家大門。」


    終於輪到鳴州瞠目,老革命碰到新問題,這小子比預計的還要不受教化。又,什麽叫做「有點喜歡」?這叫鳴州困惑。他沉淪於成人世界,今年不大在學校講學,並不知道叛逆學生會想方設法令師長窘迫。


    開瓶時,鳴州聞到一股濃鬱的橡木桶味,深紅液體飽滿醇厚充滿誘惑。他見鍾宇衡將冰塊放入通透弧形杯,注入陳酒,優雅搖動杯身手法純熟。


    「先品酒要緊。」又可以隨時作出一臉無辜的樣子,讓人不好動氣,將杯子若無其事遞給客人,「試試感覺如何?」


    鳴州找不出理由推開那酒,他淺嚐一口,神情恢複天真,那一刹那的鬆懈自然落入宇衡視線。


    「這酒入喉之後,帶著順口的起司香味,單寧細致如絲,餘味久遠。」


    那天看鳴州牛飲,未料到他還懂得品酒,宇衡心底的芥蒂無由地解開。


    在鳴州喝下第二口時,宇衡已經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拇指輕輕擦拭沾到男人嘴角的殷紅酒漬,柔軟的唇濡濕微涼,跟本人完全不同的感觸,那茫然失措的眼神似受驚的小動物,盯得宇衡心潮不覺澎湃,他覺得某些部位熱起來,完全不受控製。


    他與他一般身高,鼻息交融,頸動脈細細曲張,他將那個成熟男人逼到牆壁,兩具火燙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當他的右手臂悄悄繞過那溫熱的脖子,對方的手臂卻是一震,水晶杯跌落在地,連累那張印度尼西亞手織地毯也染上了馨香的眼淚。


    那一刻,鳴州的眼神隻能用惶惑來形容,眉間的褶皺泄露了抓不住重點的彷徨,宇衡的心跟著輕顫一下,他想:這樣誠實而敏感的生物,當初是怎麽爬上巔峰呼風喚雨的?


    「你一向這樣不當心?」像是不知道鳴州的杯子為什麽震落,宇衡沒有半點內疚,口吻還有幾分促狹。


    「你在作弄我?」


    「我作弄你?你怎麽想?」


    鳴州腦子懵了一下,隨即緩轉,加緊時間提出條件:「你需要及時返回學校上課。」


    「老爸殺雞用牛刀,讓你來當說客,不嫌老套?」宇衡稍有些惱了,邊說邊退開兩步,它們之間又恢複安全距離,剛才的曖昧被快速抹平,「什麽時候大家都關心起我的學業來,為什麽不幹脆送我去北美?眼不見為淨。」


    你沒有自製能力,亦不懂得勤學,留在國內至少在家庭掌控中,放出國去豈不猶如放生?這是鳴州的想法,隻是沒有說出來。


    鳴州預備轉身撤退,卻發現雙腿剛剛是被釘牢在地,已經酸軟,他不是這年輕人的對手,應盡早遠離禁區。


    這世上刺激的事多得是,梁鳴州不該接受這個級別的挑戰。


    就在他跨出門的那一刻,宇衡揚聲問:「你預備怎麽幫我?」


    他什麽時候說要幫他了?但鳴州的腳步卻停頓下來:「你會認真學?」


    「天下最難的事不是讀書。」


    說得真好,可行動與言論完全不一致。


    「你肯下苦功,我就會遵守承諾。」


    「到底是為人師表,多麽慷慨!你難道會每日替我補習?」


    鳴州不想占了鍾家便宜不出力,眼前人是鍾炳麟唯一牽掛,不是沒能力幫,完全坐視不管他做不出來。


    「我不是你的私人教練,如果要我抽傍晚時間陪你代打,一個月內我要見成果。」


    「你說的噢,不要反悔。」


    大男孩那對早熟的眼幾乎可以戳穿他,鳴州暗自一歎:「你仍想繼續修管理學?」


    「是。」


    難得沒有再說冒犯的話,可見有心向學,鳴州燒滿意。


    其實鳴州低估了鍾宇衡的腦部構造,哪裏來那許多好學生,有些不過是履行義務。對本專業全無興趣,拿幾個碩士也不會做本行。


    鳴州的時間寶貴,但不代表沒有時間,平日夜晚八點到十點通常會是個空檔,他是學者,很少社交應酬,通常習慣深夜作業,十二點入睡七點起,漸成規律。


    口有約定將不定時實行。


    當天午夜,宇衡騎著機車,去東區廣場地下的「西街酒廊」放鬆心情,一進場便受到簇擁。


    等宇衡甩開眾人,獨自走到吧台獨酌,崇拜者小六才主動擠上來:「鍾哥,昨天阿火他們叫不到你,隻好自己去了南郊。」


    「誰贏了?」


    「阿火賠得差點繳內褲。」


    「叫你們不要同大巴高校的人玩,那些臭脾氣的小流氓不值得惹,花了大代價把車改裝,排氣管比你們胳膊都粗,也隻有阿火這種傻瓜會給對手送錢去。」宇衡毫不同情,大咧咧說。


    「小鍾哥心情不錯啊!」小六觀察宇衡臉色才悄悄道,「凱利姐前兩天一直在西街等你呢。」


    「下次見到她,記得替我跟她說,我不想再見到她。」


    小六沒有搭腔,而是驚慌地望向右邊轉角的陰暗處,宇衡一皺眉扭過頭去,隻見一身白裙的凱利款款走來,原本眼角令他喜愛的淚痣,今日看來竟全無感覺了。


    「阿鍾,要不要同我喝一杯?」口氣親昵神態鬆弛,風平浪靜的樣子,連宇衡都有點佩服。


    「我沒空。」


    凱利一怔,像是沒想到宇衡態度如此堅決,「我已經與那個人沒有瓜葛了。」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你在拒絕我麽,阿鍾?」


    「你多的是男朋友,不差我一個。」


    「你知道我現在隻有你。」


    「如果不算上個月的後部,那我還能勉強承認。」宇衡說這句話時,眼中閃過一絲憎惡。


    凱利臉上掛不住了:「那是個誤會,我喝多了……」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誤會,凱利,我跟你已經玩完。要喝酒可以,要修複關係,沒可能。」


    凱利苦笑,麵具被打下,很心酸:「你這個人真是容不得別人犯一點錯,你以為真有十全十美的人在遠處等你?你比我更會做白日夢。你自己劈腿時,有沒有檢討過?男女真的已經平等?」


    宇衡當下背過身點起煙,不再理會前女友的質問。他心裏在說:我不是看中貞節,是看中真心,你我的真心在哪裏?


    等兩人分開,小六鬥膽再湊上去:「小鍾哥,凱利姐可是大美人,你不覺得可惜?」


    「美人要多少有多少。」


    小六撓撓頭:「這倒是,可是沒有美人看上我。」


    宇衡吐出煙圈笑了笑。


    「明朝我們等鍾哥開局,跟那幫菜鳥打撞球最沒勁了。」


    「我明天要補課,不過來了。」


    小六的眼珠差點脫眶,下巴半天才合上,看著鍾宇衡猶如他被妖怪俯身:「補……補課?」


    「我答應一個人,期末考得all pass.」


    「可是鍾哥啊……九門課,你有七門被擋掉哎,全過——真的可能嗎?」小六一緊張就結巴。


    「靠,你看不起我啊!」


    「不敢不敢,我哪裏敢看不起小鍾哥。」


    「你去拿課堂筆記給我抄。」


    小六變苦瓜臉:「我二姐跟鍾哥不同係哎。」


    「你沒腦子啊,不會去借!」


    「噢。」


    看一向視他為偶像的小六眉目糾結,很有點煩惱,宇衡難得發揮同情心,向他披露一個秘密:「其實我是想泡補習老師啦。」


    小六再次瞪大眼:「嘩,這樣都行?!精彩!小鍾哥不愧是小鍾哥!」


    直到宇衡離開酒吧,小六還跟在他身後追問:「老師比凱利姐還美嗎?能讓小鍾哥乖乖坐下學習,一定超級正點吧?」


    「還不錯啦。」宇衡含糊其辭。


    「補習時把老師,好多av情節都有哎,鍾哥好有豔福!」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在瞎說八道什麽啊!」


    「鍾、鍾哥!你在臉紅哎——」


    「要你羅嗦!」


    小六嬉笑地嘟囔道:「不過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小蓉姐知道,否則等她回來,又會被她念死了……」


    話說這位鍾宇衡的貼身跟班小六,原是宇衡的高中學弟,品學兼優的四眼小哥。


    他當年在隔街的暗巷裏遭埋伏,被別校三名混混攔截勒索,被揍歪眼鏡。幸虧當時宇衡騎單車經過,見義勇為以一敵三,一舉殲滅那些敗類,臨走時,還很帥地指了指坐在地上本來狼狽不堪的小六:「再遇到這種事,告訴他們,你是阿鍾的兄弟。」


    那表情,酷到不行。


    當時的小六隻能用「豪情萬丈熱血沸騰」八個字形容,從此,小六便……墮落了,常常很狗腿地拍「救命恩人」馬屁,成人典禮一過,就常出沒在宇衡出現的地方,順便幫他做些跑跑腿打打雜探聽情報等無聊差事。


    唯一沒變的是,小六仍是高才生,很不公平是吧?會讀書屬天生技能,小六一家子都會念書,親二姐更以優異成績保送行知大學,小六也已作好明年報考行知的準備。


    不過他一直都很為小鍾哥的成績單擔心就是了,小六現階段覺得,世界上最悲慘的事,莫過於他考進行知的那一天,而小鍾哥卻被——退學了。


    雖然因體育成績進入行知很不可思議<不過那樣才像他認識的小鍾哥>,但小鍾哥這樣的人,本應該什麽都難不倒他才是,唯有書本不是他的誌向。


    現在那個家教一定是絕代佳人,否則怎麽可能輕易迷倒鍾哥這樣在美人堆裏泡大的人咧?


    自己也曾幾次自告奮勇幫小鍾哥補習,都被對方以「你腦子秀逗啦?」、「發神經啊。」、「你覺得我很差?」等理由駁回,所以此次乍聽到這個好消息,真是既吃驚又興奮。


    緊接著,鍾宇衡與梁鳴州迎來第一個補習日。


    那天下起很大的雨,但本來一出門就不見人影的鍾宇衡,居然破天荒地在六點半就回到家裏,並要求勤姐做中西合璧的皮蛋粥和牛排當晚餐,八點一刻後他去客廳坐著,等那位自詡為嚴師尊長的家夥回來。


    當時的宇衡神經莫名地亢奮。


    家裏的傭人都當天下紅雨,偶爾探頭探腦查看少爺臉色。宇衡就這樣在大沙發上呆坐了半多個小時,終於喪失耐性,對著空氣問:「家裏有沒有誰抄下梁鳴州的行動電話?」


    五秒鍾後,有一個聲音從宇衡的頭頂上方傳過來:「老遠就聽到你在喊我。」


    宇衡噌一聲站起,看向身後英姿颯爽劍眉星目的男子,不知怎的,因等待而升起的不滿居然奇跡般地平息,胸口有什麽東西膨脹起來,他說不清是什麽,但神情卻更嚴肅了,但這顯然嚇不倒眼前這個精致的男人。


    宇衡為之氣結,悶聲不響地拖起鳴州的手臂將他往樓上啦。


    鳴州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上了樓梯,才覺得兩人行為惹人側目。正要開口阻止,宇衡已經放開他手,規矩地打開了那個從來閑置的書房大門。


    這間原本就是給宇衡設置的書房,卻好似藍胡子的秘門,極少開啟。如若不是傭人日日打掃清潔,那桌子想必是蛛網遍布,可現在,連拿兩顆地球儀都一塵不染,有錢人的奢侈有時是很無謂的。


    「好了,要怎麽開始?」宇衡架起二郎腿一派大家之風地在書桌前坐定。


    「你沒把課本拿來?」


    「不是該由老師準備教案?」


    鳴州按住眉心說不出話來……真不該答應做這種事的!


    第一天的家教,鍾大少意外堅忍,並無較早,甚至顯得有些安靜,一個半小時下來居然相安無事,習題不會也照做,十分合作。


    這讓鳴州寬心不少,也自然地將之前對宇衡的不良印象抹掉了大半成,也許真的錯怪他……鳴州對未必資優但有十足勤力的學生沒有防範心。


    那日其實是鳴州推掉了市經貿廳的邀請函才能按時赴約授課,看學生的求知欲強盛,又沉默靜心,老師會覺得值得。


    四天後,鍾炳麟找到鳴州。


    「我剛得知你在給宇衡補習功課。」


    「舉手之勞,你最不希望他退學,他自己也不想。」


    「這麽多年,怕是隻有你鎮得住他。」


    這句發自肺腑,叫鳴州臉紅。


    「其實令郎比大家想象得要勤奮聰明得多,任何命題一點即通。」


    「也隻有你這樣說他,上次假公濟私讓你出麵在校長前求情,已經算是大動幹戈,我這張老臉是豁了出去,卻不知道你真的如此上心,居然還撥冗出來做鍾家私教,怎麽好這樣委屈你!沒想到工作之餘,我鍾炳麟還要拿家事來勞煩你,慚愧慚愧。」


    鳴州看出鍾兄真是感激涕零。


    「這話說得見外,你又何嚐向我清算房租?」


    對方笑說:「一件是一件,你這樣做,讓我不曉得怎麽答謝才好。」


    「待他九門課都通過,導師蓋上升學大印,再謝我不遲。」


    「日後要打要罵悉聽尊便,我這個逆子交予梁先生管教。」鍾炳麟幽默地向鳴州打躬作揖。


    「哪裏哪裏。」一番豪言壯語,鳴州竟未料到自己又向陷阱邁進了一步。這麽一誇海口,真是騎虎難下,鳴州自己都在心裏叫聲不妙。


    而宇衡這邊,不安定的相處,令他覺得自己像換了一個人。居然自虐地甘願在從來不用的書房裏枯坐個把小時,這恐怕是所有熟識他的人都沒法相信的吧。


    宇衡知其原因,也並非一時衝動懵懂求學,全因為身邊坐著的這個人……宇衡雖然有些唾棄那些始料未及的吸引,但想要強行收回目光,卻不是易事。


    鳴州授課時與在演講台上的風采很不同,現在他是溫存的實在的,像一杯檸檬水,明明帶著酸卻後味清新,他總是切中要害娓娓道來,句句睿智,又完全避開課堂上的大道理,叫人心服。


    他從來不自動給答案,隻給方法。即使宇衡一向丙級成績,但受此甲級待遇,居然也有慢慢開竅的感覺。


    宇衡覺得每靠近他多一分,就陣陣酥麻不安。那人明明在同他解說線性代數,可他卻足足有一半漏聽,心思全都撲在領口暴露的那幾寸鎖骨上,他修長的指關節處優美地突起,合著清淡的體香一陣陣襲擊大腦皮層。


    傍晚,台燈的光暈很柔和,勾勒出鳴州近乎完美的側麵,叫人忍不住想用手指去觸摸那立體的線條和那金色皮膚下的溫熱。


    那一切都叫宇衡難以自持,他不知自己是進了梁鳴州的包圍圈,還是梁鳴州進了自己的包圍圈,此次以「上進」為名,用最不擇手段的策略接近他,真的可取嗎?他自己也很懷疑。


    對方越是正經認真,宇衡就越有施虐的衝動,隻是不知道為何,一向敢想敢做的他,竟然除了聽課,什麽動作也沒再有。滿腦子色情想法,卻不知怎麽對一個成熟的男子施展,真是著了魔了!


    宇衡猜不透,像梁鳴州這樣的大忙人,怎麽會有空閑來給他做家教?


    本就隻是想要為難一下他,像所有占了資源卻不肯付費的人一樣,宇衡沒有絲毫愧疚,隻繼續以一種審慎的目光,企圖觀察和挖掘對手善意舉動背後的動機,可他很快就失望了,這家夥不是開玩笑……


    幾天後,發現自己真有些享受起二人時光,宇衡首次有了危機感,覺得近日發生的事情實在有點超過預計。


    而就在鳴州慢慢適應同這位「世侄輩」晚生相處的過程中,他不隻一次感覺到那道灼熱得接近苛刻的視線,數次打斷他的思路。


    每每回以詢問的一瞥,都隻看見一張相安無事的臉,鳴州隻當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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