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樟腦味和獨特的靜謐,都讓習慣了奔波的鳴州得到片刻的舒解,他開始在這一對一的教學中體驗為人師的滿足與愜意,在鍾宇衡麵前,他無須擺姿態。


    偶爾,若有似無的緊繃,像個爆破的泡沫,當你要伸手抓時,卻隻剩零星的粉塵浮在空氣中,像從未發生過。


    這孩子不頑劣的時候,也不是不討人喜歡的。他什麽都有了,傲人的青春、不羈的性情、堅毅的意誌、倔強的眼神還有他特有的早熟。


    交際最怕先入為主,有機會重新認識彼此,並不是壞事。


    就在星期六,那個周末,因為被一名財經學會組織的臨時研討會拖到八點半,鳴州走出放映廳,還猶豫著要不要實時趕回去,本來已經約好了今天跟鍾宇衡在書房碰頭。


    就在那時,前來作會議筆錄的俞曼貞追上來:「博士!」


    鳴州回過頭:「嗨,請記得叫我鳴州。」


    「好,鳴州。」曼貞捧著筆記型計算機,穿利落套裝,非常精神,「我兄長在寧海路新開了一家義式餐廳,今天招待親友,不知可否賞光?」


    這樣明顯的暗示,要是鳴州還不解風情,真是隻木魚了。何況曼貞確是佳人,鳴州對她很有好感,也曾不隻一次問過自己,要不要再給別人和自己一次機會?


    「最近在替人補習功課,時間上恐怕……」


    誰這麽大麵子,請梁鳴州補課?曼貞詫異,但終究沒有問出來。


    不敢流露失落的表情,她隻得笑著說:「看來唯一的檔期也被人捷足先登,下次我得趕早預訂。」


    「我想——偶爾失約,對方應該也不會太介意,補習是機動製,我打個電話通知他一聲。」鳴州聽見自己問,「還有,寧海路該怎麽走?」


    曼貞的心情豁然開朗,雙頰嫣紅:「我會幫忙指路。」


    鳴州這才想起,自己竟從來沒問過鍾宇衡的行動電話號碼,於是致電鍾宅,勤姐說少爺還沒回來。鳴州略微心安,大好雙休日,那樣的年輕人怎麽肯對著他這位老學究消磨?自己還真是高估了年輕人的定力。


    這樣想著,嘴上就說出來:「如果鍾少爺回家,麻煩轉告他,今日不用補習了,他可以自由活動。」


    「我曉得,梁先生。我會記得同他講。」


    這也意味著,在梁鳴州與鍾宇衡相安無事一周以後,鳴州爽約了。


    而那一天起,因為不知天高地厚的阿火喝多了幾口,與大巴的人在酒吧狹路相逢,想起前日吃的暗虧,不禁失控尋釁,結果兩方就打了起來。


    宇衡接到電話,心急火燎地趕赴酒吧處理突發事件,推搡拉持之間難免被誤傷,照宇衡以往的脾氣,一定會奮起反擊,但就在他揚起拳頭的刹那,梁鳴州的臉在腦海裏冒了出來。


    他想到一會兒巡警趕到,他勢必會再吃一次學校的警告處分,那退學就成了砧板上釘實的事情,再無商量餘地。


    想到這幾天,那個人擺出一幅忠奴麵孔,很認真投入的樣子,宇衡竟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破壞他的勞動成果是件殘忍的事。


    那一拳,最終沒有落下去。


    就因為這一秒鍾的遲疑,令他的唇角被對手的老拳磕開一道口子。


    還是首次,宇衡遭遇突襲,卻沒有出手。小六躲在一旁看得呆掉。


    「收手,別打了!已經有人報警。」宇衡擦了下嘴邊的血漬,眼神犀利地掃視全場,「在這裏鬧起來,我們都會有麻煩,不想死就快離開。」


    對手一共七人,目光閃爍了一下,權衡利弊之後,罵罵咧咧地撤走。


    酒吧老板約翰頭大地走過來:「小鍾,這幫臭小子又讓我損失幾隻杯子幾張椅子,警察在這裏進進出出,我很難做生意的。年輕人血氣不要太旺,容易出事,萬一……」


    宇衡打斷他的說教:「損失記我賬上,我先走一步。」


    因打鬥而掛彩的阿火等人忙不迭地向老大申訴:「鍾哥,不是我們先動手……」


    「不要解釋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我不想聽到大巴的人再來尋仇,你自己擺平,真以為你們是黑社會?每次都要讓我給你們擦屁股,當好玩啊?動手前動下腦子可不可以?」


    「小鍾哥……」


    宇衡撇下頭,示意一旁的小六:「帶阿火他們去醫院上碘酒和跌打藥,下次再亂來,我不會再替你們出頭,這學期,我不能被退學。」


    小六的表情立即十二分的景仰,老大認真起來的時候,還真是有夠帥的。那個補習老師一定就是古典小說裏形容的那種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型吧,害他也激動起來。


    小六暗自捧心:小鍾哥加油,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一定會抱得美人歸的!


    一看時間,宇衡暗咒一聲,跨上機車就直奔住所。


    二十分鍾後,在他興衝衝趕到書房,勤姐喘著氣追上來:「梁先生說今天放你假,不用上課了。」


    宇衡瞳孔縮了縮:「他沒回來過?」


    「是啊。」


    「他有留電話麽?」


    勤姐愣了下,隨即下樓去查看家庭電話簿。


    取到號碼的第一件事就是邊往外走邊撥對方手機,電話響了五下,宇衡繼續等,直到鳴州接起來。


    「哪位?」


    「我。」


    鳴州一時反應不及:「誰?」


    「鍾、宇、衡。」


    「小鍾?」鳴州聽出來,神色一緊:「勤姐沒有告訴你今天……」


    他不聽:「你在哪裏?」


    「跟朋友在一起。」


    「朋友?」宇衡聽見周圍的人聲。


    「你找我有事?」


    宇衡固執地追問:「你人在哪裏?」


    一時也沒想到宇衡現在的態度完全不似在跟師長對話,鳴州猶豫一下答:「寧海路的——拿坡裏餐廳。」


    「你喜歡意大利菜?」


    對於這樣無厘頭的溝通,鳴州有些不自在,但被對方強硬逼問,握著聽筒的手又放不下來。


    「餐廳新開,今天剪彩。」


    「教授們如今都忙於剪彩了?」


    鳴州聽出宇衡的譏誚,按耐住情緒道:「我隻是客人。」


    「好,沒事了,回頭見。」


    對方幹幹脆脆收線,留下鳴州僵在窗邊,直到曼貞叫他。


    「是不是有急事?」


    「不……」鳴州收神,坐回席間,「有學生請教問題。」


    曼貞的大哥慷慨豪爽,知道這名英俊小生在小妹心中有特殊地位,特此非常禮遇,刻意將他們安排到地中海式的情侶雅座,隔窗就是精致的人工湖,桌上燭光優柔浪漫,而入座才三十分鍾,鳴州就已經嚐試過冷、熱盤和濃湯。


    喝了幾口紅酒,曼貞麵色彤紅,隔著燭火看著麵前的男人,心一陣陣地雀躍,好像回到十八歲:「這間餐廳是第二家連鎖,對我哥哥來說,是向成功更邁進一步,意義非凡。」


    「你大哥也是華人典範,克勤克儉懂得經營,又不乏本土情節,這間餐廳包羅萬象,是他的心血結晶。」


    「鳴州,同你說話,真有意思。」


    「回來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國內的氛圍,可以輕易觸摸到人情。」


    「是,雖然華人喜歡拐彎抹角,但互相幫助,都愛聚成大家族。」


    「不比老外的直腸子。」


    他倆相視而笑。


    鳴州從包裏取出一隻信封放到女士麵前:「前兩日去科技博覽會現場,遇見商會朋友,對方贈我兩份海洋公園套票,轉送給你,園內劇院還有愛樂樂團的新季演出,你倒時可以邀親友一起去。」


    「是本市北郊新設的海洋公園?」曼貞眼前一亮,明顯對前者更感興趣。


    「聽說投資不菲,在這之前,f市還沒有出現過北極熊。」


    曼貞一臉期待:「要不……下周抽時間一起去吧?如果你實在沒時間,再告訴我。」


    美人變相的邀請,如果鳴州假裝聽不懂,那就真有些不識趣。


    「也好。」他笑了笑,委婉應下。


    半刻鍾後,海鮮上桌,然後,有一名穿著黑西服的服務生推開屏風,向他們點頭示意:「是梁先生麽?有位先生找您。」


    鳴州往他身後望去,稍稍錯愕:「小鍾!你找我?!」


    「不是說回頭見嗎?」宇衡推開服務生的肩膀,擠進鳴州本不算寬敞的長座椅,然後漫不經心地朝對麵一臉驚詫的小姐抬了抬下巴,「嗨。」


    服務生正要阻止,鳴州已經替他開脫:「是我朋友沒錯,他可以坐這邊,麻煩你了。」


    宇衡今天的形象出現在高級餐廳,實在是個不小的突兀。他的高大身材與鳴州不相上下,但氣質造型確是天南地北。


    宇衡黑襯衫的領口有兩粒扣子沒扣上,古銅的膚色反射著淡淡光澤,牛仔褲有幾處磨損,包裹著健壯修長的腿。嘴角有一處明顯的瘀青,黑發被風撥亂,涼薄的唇微微抿著,輪廓脫離青澀,呈現粗野的青春,指尖有打球和掌握機械時留下的薄繭。


    他的眼睛黑亮而直接,幾乎帶著透視人心的威脅,渾身上下有股侵略性,肉欲的赤裸的氣息撲麵而來,惹人側目,卻又禁不住想要多看他幾眼。


    鍾宇衡是個十分特別的存在,危險而熾烈的,即使隻是老實地坐著。


    鳴州從未像現在這一刻,清晰感覺到宇衡的跋扈敵意。


    宇衡與鳴州就像世界的兩極,當並排坐時,像黑與白,有些刺眼,看得曼貞忘掉怎麽打招呼。


    「曼貞,這是我的……學生,鍾宇衡。」鳴州率先打破尷尬。


    什麽時候學生與老師有這等親厚放肆了?這從來不是一向予人以距離感的梁鳴州的風格。況且,這名學生她可是熟悉得很,實在不是乖乖受教型的。


    曼貞掩不住對眼前這對組合的驚訝,但還是對年輕人的不馴很包容:「我看過你踢球,上學期的聯賽,你表現很好。」


    宇衡抬了抬眉,似乎對這位知道他底細的女人很是警惕:「你是行知的?」


    「我在管理學院,教二年級。鍾同學怎麽於教授熟識?」


    鳴州主動接上話:「我與宇衡父親是好友,宇衡的功課我順帶幫得上忙。」


    曼貞困惑之餘,還是大大方方道:「難得師生感情這麽好。」


    「我們天天在一起,感情自然好。」宇衡接得流利。


    鳴州下意識地按住額頭,苦惱解釋:「目前我借住鍾宅。」


    曼貞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新地址就是鍾家,行知多的是那些家事顯赫的富家子弟,鳴州應該是為了還現世人情給鍾家主人,才破例知道鍾宇衡這樣的問題學生,這樣看來也就釋懷。


    可宇衡對鳴州的刻意澄清恍若未聞:「你今天讓我白等。」


    接著便架起二郎腿,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看了一眼,語氣象是很稀鬆平常地問:「你們是在約會?」


    如此逾矩的問題,令當事人雙方都愣了一下,等會過意來,曼貞已羞紅了一張臉,慌忙回應:「我跟鳴州隻是朋友——」


    鳴州向曼貞投去歉意的一瞥,皺眉看向宇衡嘴角的青紫:「你跟人打架?」


    「答應過不被退學,我不會出手的。」宇衡邊說邊舉起鳴州的酒杯喝了一口。


    不知為什麽,他言行中透露出一種不可言說的親昵和占有欲,這讓在場包括曼貞在內,又再次麵紅耳赤。


    有那麽一瞬間,情緒猛地受煽惑,不對勁的感覺又湧上來,接著迅速凝結成團堵在胸口,鳴州不知道如何撲滅心頭若隱若現的小火。


    「請加一套餐具。」曼貞像想起什麽,猛地驚醒,轉身召喚服務生。


    「不用了。」宇衡卻在這時站起來,收起表情,眼底擦過一絲凜冽,「不打攪你們,我先走一步。」


    然後,他就這樣走了出去。曼貞盯著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門口。


    「他……」鳴州有些無力:「任性慣了,父輩也拿他沒辦法。」


    「他可不算是孩子了。」


    「自我意誌太強盛,已經不聽指揮。」


    「大概是行事過於疏放,所以常常出些小狀況,不過他是運動高才生,學校多少給些特權,他原本還是行知的足球隊主力,在大學頭一年就帶隊闖入聯賽受到認可,這也需要些天賦。


    「不過,後來因為腳部受傷而休學了半年。一直以為出生在那樣一個家庭,定是小紳士,今天看來,他對待師長的態度倒也有待商商榷。」


    鳴州不知宇衡背後的故事,聽曼貞的描述之後,心裏很是動容,原來……自己從不曾試著去了解他,原來他是因為休學才功課落後。


    因為運動突出而加入名校,又因為受傷而暫時失去這項優勢,沒有依傍,心理壓力可想而知。


    鳴州突然主動替他說話:「他可能對我有些誤會,情緒上自然生成的,很難協調,也許連他本人都還沒有意識到。」


    看曼貞頗為不解地睜著大眼睛,突然察覺自己話語中對鍾宇衡又不自覺的袒護,連忙糾正道:「噢,我的意思是說,我並非萬能,也有很多我搞不定的學生。」


    「大概是作為梁教授,你已經習慣寬容待人。」曼貞笑了,「問題青年也可以有很多特殊優勢,比如——特別受師長關照。不是麽?」


    不知怎麽的,鳴州當時有些心虛:「他確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壞,有時把智慧埋得很深,很多人看不見,他也以為沒人看得見。或許,由於天真與倔強,我們錯失了很多前進的機會。」


    「任何事經鳴州講出來,都顯得雋永。」曼貞是由衷愛戴這個男人。


    這頓意大利菜吃得有點掛心。一小時後,鳴州恭賀過店主,告別曼貞,離開了拿坡裏餐廳。


    一上車,他便從手機來電記錄中搜索到之前那個陌生的來電記錄,存入,撥出。


    電話許久沒有接聽,鳴州鍥而不舍繼續撥,堅持到對方一聲「喂」。


    「你在哪裏?」這次輪到他問這個問題。


    音樂震天價響,人聲鼎沸嘈雜,鳴州猜到宇衡在娛樂場所。


    「送美女回家了?」宇衡走到角落酸溜溜地輕嚷。


    「不要通宵達旦,下周要模擬測試,你最好已經背過課本。」鳴州的語氣不覺嚴厲了一些,因為之前放他鴿子而產生的那點內疚,也隨著背景音樂被打散。


    「我在東海街的「紫光」跳舞,有興趣就來參加,我恭候大駕。」說著就先切段線路。


    紫光是室內最聲色犬馬的夜總會,被譽為「男人的天堂」,鳴州初來乍到也對此有所耳聞。


    鍾宇衡還真是鳴州在本世紀遭遇的最大難題,對方的激將法算是奏了效,出於教育工作者「拯救失足靈魂」的本能,鳴州踩下油門直奔紫光而去。


    高層建築頂層,金碧輝煌豔俗繁華,當鳴州跨進紫光大門,就知來錯地方,門口成排的旗袍小姐向他鞠躬行禮道:「歡迎光臨!」


    這樣的排場,讓鳴州受到驚嚇。


    有其餘工作人員上前殷殷垂詢:「先生可有預約?」


    「我有朋友在裏麵。」鳴州退到一邊再次撥宇衡電話,他真怕此刻那小子不接,跟他擺烏龍陣。


    可沒兩聲,宇衡就接聽了:「你來紫光了?稀客。我反正跳舞跳累了,正好到放映室等你。」


    鳴州正想細問,對方已經收線。鳴州僵硬地回頭對身邊的小姐說:「麻煩帶我去放映室,謝謝。」


    什麽叫窩火,現在就是。


    很少動怒的鳴州,今天也算是動了真氣,他一言不發緊跟著人家來到樓下的特色放映室。


    宇衡笑咪咪倚在放映室的柱子上,痞氣地叼著一根煙。


    鳴州上前去,劈手奪下他的煙:「到底玩夠了沒?我隻是來通知你,明天照例補習,你的假期被取消。」


    「可真是偉大啊,寧願放棄跟女人的約會,也要來挽救我這無知青年,哈利路呀!精神可嘉。」宇衡不冷不熱地說著,手搭上鳴州肩膀,拖他進黑漆漆的放映室,「我今天心情不好,陪我看場電影。」


    「什麽意思!」鳴州想甩脫他。


    宇衡轉身堅定地說:「你陪我看電影,我就答應你升學之前不再夜遊。」


    鳴州不應聲,心裏並不信任他的承諾。


    「應該很劃算吧?我答應過你的事,可都有做到。」宇衡嫁一句。


    「為什麽要我陪?」


    「那些女生常要求我陪她們看電影,可我一次都沒去過,因為我覺得坐在烏漆抹黑的座位上吃爆米花很傻,但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和另一個人看電影的感覺。」


    鳴州的鼻腔一下如同堵塞一般,再不忍苛責眼前這個大男孩。隻是一場電影而已,很小孩子的把戲,他真的沒有跟別人看過電影?


    也許在這段輕率的歲月裏,已經錯過太多平常人的歡愉,這勾起鳴州的同情心。


    「好,隻此一次。」


    「你可真囉嗦。」宇衡一連成熟地搖搖頭,拖著這個大男人入場。


    那天上映的是部愛情史劇,有驚天動地的政治陰謀,也不乏火辣辣的床戲,好萊塢的套路,但大抵是太久沒有看過電影,放映到一半時,鳴州也有些投入起來。


    小型劇院是紫光的配套設施,要事先預約或貴賓卡客戶才可以安排入場,全場隻有五排座位,零散作著幾對情人,宇衡他們做倒數第二排。雖然覺得難堪,但借著漆黑的布景,也忍耐下來。


    可鳴州沒有注意到的是,鄰座早已是心猿意馬。


    當時鳴州的表情很專注,跟任何時候都不同,宇衡在暗光中觀察他,越看越覺得有趣,可就在那時,腦子裏又很不協調地闖進了剛剛他跟女人吃燭光晚餐的場景,於是壓低聲音叫了他一聲:「喂,梁鳴州。」


    鳴州稍一撇頭作聆聽狀,眼睛卻仍盯著銀幕,宇衡稍有些不爽的探出一隻手臂,在對方不明所以被打斷視線後,猛地攬緊他脖子,直接將嘴唇貼了上去。


    那個吻來的猝不及防,讓全無準備的鳴州差點驚跳起來,卻被宇衡的上身生生鎮壓住了。


    鳴州慌忙地張唇,想要喝止他,卻反而令他更進一步趁虛而入,那個本是試探性的吻突然霸道猛烈了起來,纏卷的力度好像要吸走他渾身氧氣。欲讓他魂不附體。


    僵硬的背脊,唇齒間熾熱的挑逗,呼吸相融時那近乎狂躁的慌亂,顫抖的指尖深深掐入對方的皮肉中,伴著漿糊一般的思想,將整個靈魂都震得脫殼了。


    如果不是在公共場合,鳴州一定會大聲地喊出來,但是居於心中的那一絲存疑與怯懦,他竟然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再沒有聲張的勇氣。


    鳴州覺得有什麽一開始就走味了,從他鬥膽闖入鍾宇衡的房間開始。


    咚咚咚……心髒劇烈地跳動,氣息紊亂的同時,有那麽一刹那,鳴州以為自己會酥麻休克。


    這輩子經曆過很多風浪和大場麵,亦曾為重大課題奮戰數日不眠不休,成功後也難免會被外界的質疑和流言追逐困擾,鳴州都可以置之度外,但從未像現在這樣,被重重迷霧包圍,無力掙紮。


    「她叫你「鳴州」,是你給的特權麽?」一吻下來,宇衡在他耳邊吐著熱氣追問,「你喜歡她?」


    過了幾秒鍾,鳴州才消化以上一係列反常的境遇,等能夠說出第一句完整的話,卻發現語調高了八度:「你是瘋了嗎?!」


    宇衡不作聲,隻是側轉身,又拉開一尺的安全距離,重新麵無表情地繼續目視電影銀幕。


    此時的鳴州向被人打了一悶拳,黑暗中,呆呆地注視著那張俊逸莫測的臉,如坐針氈,口唇殘餘的男性氣味仍在揮發,心率尚處於失常的狀態,如果就這樣在電影台詞中沉默地過渡,他大約會就地爆斃而亡。


    等鳴州回過身,身體已經比腦子動得更快,他唰地站起,快速退場。


    座位上十指相扣看似氣定神閑的鍾宇衡,在鳴州離席後,神情一冷咬住了下唇,像是在壓抑著動亂的情緒,接著便慢吞吞地起立,腳跟卻遲遲停頓著。


    幾秒鍾後,身後的情侶開口抗議:「到底看不看了?前麵的坐下行不行!」


    話音方落,前麵炯炯的眼神凶狠地橫掃過來,那逼人的氣勢,令後座生生閉了嘴。


    當宇衡終於移步往出口處追去,鳴州已經站在明晃晃的走廊盡頭,手指焦灼地按壓著電梯門按鈕。


    當餘光瞥見鍾宇衡的身影,鳴州蹙眉盯著電梯指示燈不斷變換,心情愈加浮躁。


    就在兩人之間還剩五米距離時,宇衡的腳步停下來,他衝著對方拽拽地說:「喂,明天你可別再爽約。」


    鳴州承認自己有些後悔接下這個活,為人師長的自覺令他深感現在的自己無顏麵對友人的托付,他看也不看宇衡一眼,當場就答:「不好意思,我想起明天還有事,你可以自習。」


    「梁鳴州,你何必這麽小氣!」宇衡心裏不痛快,但也不敢進一步冒犯這個自尊心過頭的男人,於是攤手故作無辜,「如果是為剛才的事,我道歉,ok?」


    鳴州吸了口氣:「是我不懂把握師生間的分寸,要是你不滿我的行事方式,大可以拒絕,憑你的能力,不需要有人指點,也完全可以做好自己。」


    宇衡麵色冷冷地走上前去:「你是在打發我另請高明?」


    電梯門打開,鳴州一個箭步跨進去,這才將視線對牢已經在自己跟前的鍾宇衡,首次安靜的申明:「你從來不歡迎任何人來幹涉你的事,我們都清楚,我不過是買你父親的麵子,才答應幫你。你不要讓我趟渾水。」


    為什麽說這樣的重話?鳴州自己也很震驚,這並不是他的初衷。


    隻因為對方給出太直接的衝擊,隻是他體內惡質的部分被激起,原來梁鳴州也不是聖人,也會計較、失態、暴跳如雷,誰見過這樣刻薄得他?鳴州自嘲地揚起嘴角,對於這樣的自己,他也覺得很難看。


    但鍾宇衡固執己見時是無敵的,他麵罩寒霜地說:「明晚,我會在書房等你!」


    電梯門在這時候漸漸合上,阻隔兩人眼神的較量。


    那天晚上,梁鳴州又去了江邊,一個人靜靜走了很久,心就像潮頭一樣忽上忽下。他來到一家著名的私人書店的閱讀區,一頭栽進去構思權威雜誌的邀稿,盡量做到心無旁騖,時間便仿佛不存在了。


    直到書店打烊,已經接近零點。


    打開手機看到一個未接來電,正是鍾宇衡的號碼。夜風吹過臉頰,鳴州汗毛豎起來,鳴州突然害怕,害怕被這個小鬼瞬間操控的自己,那個好像不再有把握的自己。


    鍾宇衡可以抓到他遺落的影子,撕扯他神經末梢最敏感的分叉,他不確定那是什麽,但足以撼動他一向的清冷淡定,逼出另一個不在常態的梁鳴州。


    一個晚輩,一個年輕男子,一個與他的世界本無任何交集點的生命,為何選擇在這個時間段,用這樣尷尬的方式,來阻截他的自在!


    目前的臨時住處和項目工作室,均由鍾氏提供,鳴州與鍾炳麟確實交情甚篤。


    但如果明天就搬出鍾宅,也許就能最大限度避免接下來與這位名門少爺間的正麵接觸。


    可到時如何向炳麟兄交待?說孺子不可教,你的家事同我無關。


    自然沒這麽簡單。


    答應別人的事,如若半途而廢,他從一開始就不會答應,這是他的優點,也是弱點。所以,鳴州提醒自己,有時候處理問題,需要靈活,和一些理性。


    與鍾宇衡邪門的相處模式,鳴州覺得,即使不是由他引起,也該由他來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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