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齡的孩子不是皇親便是高官之後,個個驕縱跋扈,並不將戰無撤視作同伴。


    對排擠,戰無撤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從來就不在乎是否成為宮中的一份子。


    一日,王上領著一群朝臣圍場狩獵,公主軒轅陰嫚與一幹皇親貴族亦隨行而至。


    這一年,軒轅陰嫚年方九歲,卻生得嬌美無比,像極了玄姬王後。的


    戰無撤站在朝臣身邊,目光卻忍不住落向十步之外、被一群貴族少年們圍在中心的陰嫚公主。


    公主一身鵝黃色獵裝,頸子上掛著一串明珠,明珠顆顆都有指頭般大小,珠光映著她無瑕的玉顏。


    不知怎地,戰無撤竟移不開視線。十三年來頭一遭,他心口直發熱起來,整個人似失了魂般。


    軒轅陰嫚的眸光在這一瞬正對上戰無撤,然後,她騎著馬與一幹少年移至戰無撤身前。


    “聽說你是父王由少林寺帶回來的和尚,真的嗎?”話起時,一雙水眸溜過戰無撤初蓄起的短發,嬌顏帶著三分好奇與七分輕嘲,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戰無撤。


    戰無撤身量本就較同齡人高出許多,卻仍需抬起頭,迎視公主的眼眸。的


    “是的,公主。”他答,眸光癡凝,渾然不覺公主眼中的嘲謔。


    軒轅陰嫚聞言,嬌聲笑了起來。“真不知父王帶一個和尚回宮作啥?”


    此言一出,眾貴族們全笑了出來。


    “和尚,告訴我,父王為什麽帶你入宮?”


    戰無撤略遲疑,回道:“王上要我助他取得天下。”


    軒轅陰嫚卻笑得更放肆了。“和尚是不能殺生的,如何助我父王上戰場殺敵?”


    戰無撤望著公主,輕輕地回答:“我已經還俗了,公主。”


    有生以來,他頭一回感到和尚這兩個字居然十分刺耳,麵對眾人的恣笑,戰無撤的心除了熾熱之外,尚有另一股低微的、他所不熟悉的刺痛。的


    “我看得出來,和尚。”軒轅陰嫚笑道。


    驀地,戰無撤咬緊牙關,沉聲的開口:“我不叫和尚,王上已賜名無撤,戰無撤。”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眾貴族少年被他眼中掠過的凶狠目光所震懾,一時間鴉雀無聲。的


    唯軒轅陰嫚唇畔仍噙著一抹淡淡的嘲謔,微俯下身湊近戰無撤的臉,輕輕說道:“好名字,隻不過……不知道你配不配得上?”盯住他的一雙明眸底下,藏著超乎年齡的聰穎以及狡黠。


    “要如何做才能令公主心服?”戰無撤緊緊握住雙拳,熱血在胸口翻騰,他絕不能教她輕視,絕不!


    這一次,軒轅陰嫚的笑容擴大,她抬起頭,對眾少年說:“聽著,待會兒誰能頭一個取下獵物的頭獻給我,本公主有賞。”


    眾少年為博取公主青睞,皆躍躍欲試,策馬進入圍場。


    “你做得到嗎?”軒轅陰嫚瞧著戰無撤,似笑非笑地,眼眸中帶著挑釁。


    戰無撤深看她一眼,轉身走向一旁的馬廝,要了一匹粟色駿馬。


    他打小在少林長大,根本未曾騎過馬,麵對公主的刻意刁難,他骨子裏好勝的一麵被激起。他深吸了口氣,攀上馬背,以不熟悉的步履策馬入圍場。


    軒轅聿一見戰無撤,立即策馬朝他騎來。


    “王上。”戰無撤恭敬地開口。


    “你懂馭馬之道?”軒轅聿納問道。


    “回王上,無撤可以由此刻學起。”


    軒轅聿眸光閃了閃,並未阻止他入圍場,隻是淡淡地說了句:“隨本王來吧!”


    軒轅聿領著眾人直入林間。


    不多時,眾人發現了熊跡,分頭尋獵。


    戰無撤憑著一身不弱的武功與領悟能力,並未摔下馬背。然而,在毫無預警之下,樹叢中疾奔出一隻適由冬眠中醒來的大熊,夾著驚怒與饑餓,直撲向戰無撤。


    戰無撤坐騎受到驚擾,一時人立馬仰,竟將他拋下馬背。


    幸而戰無撤身手俐落,在一個翻轉之後落地,隻是驚怒的熊仍不願放過他,直撲而來。


    一時間,一人一熊展開一場險惡至極的搏鬥。


    雖然戰無撤年紀輕輕,但天生奇力,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意誌,他咬緊牙關,忍住身上劇烈的創痛,在生死之間徘徊。


    終於,求生的意誌力令他在不自覺間抽出腰刀,往熊身上砍去……


    霎時,鮮血飛濺,分不清是人血還是獸血。


    然後,熊狂吼一聲,壓著戰無撤倒下。


    周遭在一瞬間靜得隻聽見枝葉沙沙聲。


    當戰無撤推開熊身,爬了出來之後,朝臣們爆出一片歡呼……


    這一刻,戰無撤才明白自己犯下了殺戒。原來,這就是絕處求生的滋味,也是殺戮的滋味!


    在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他的天性選擇了殲敵求生。


    望著倒地的熊,戰無撤心口狂跳,染血的雙手忍不住顫抖。


    “在戰場中對敵人仁慈,就等於宣判自己的死刑。”軒轅聿策馬來到戰無撤身邊,“動手吧!”


    戰無撤閉上眼,明白自己往後的人生將因此而不同。


    在睜眼的那一瞬,他舉刀砍下熊首,口中發出嘶吼。


    由這一刻起,他不再是少林的無念,而是真真正正地成了戰無撤,專司生殺權柄的七殺星!


    當狩獵結束之時,戰無撤提著熊首來到軒轅陰嫚麵前。


    “公主,我做到了。”


    軒轅陰嫚瞧向衣衫破碎、滿身染血的戰無撤,擰眉回道:“現在,你倒由和尚變成了野蠻人!”


    “無撤隻是如公主所願。”


    “哼!”軒轅陰嫚嫌惡地瞪了戰無撤一眼,策馬欲離去。


    “等一等。”戰無撤上前一把扯住轡頭,阻止公主離開。


    “放肆!”軒轅陰嫚嬌聲斥道。


    “無撤無心冒犯公主,隻想得到公主方才允諾的賞賜。”他無懼地看向公主。


    “你想要什麽?”軒轅陰嫚不悅地問,原隻想令他出醜,不意卻令他成了英雄。該死的臭和尚!


    “一切隨公主。”


    片刻,軒轅陰嫚取下手上的翡翠戒指,往下一拋。


    “喏,賞你!”話甫落,她策動馬鞭,揚塵而去。


    戰無撤接過碧綠通透的指環,緊緊地握在掌心裏。


    玉石的冰涼感立刻傳遍他掌心,然而,他心口翻湧的熱血,卻久久無法平息。


    時光匆匆,七年對戰無撤而言,彈指即逝。


    七年來,戰無撤跟隨軒轅聿身邊,除了習武與識字、讀書外,更隨兵出征無數戰役,戰功彪炳,成為燕國史上最年輕的將軍。


    昔日的少林無念,如今在戰無撤身上,再也無跡可尋。


    這一年初夏,戰無撤大敗南蠻凱旋還朝。軒轅聿在宮中設筵,朝臣們莫不赴宴同慶,人人爭相籠絡戰無撤。


    然而戰無撤卻並不因此而歡欣,相反地,他十分憎厭官場上這種阿諛奉承的虛偽行徑;因此對一些欲籠絡者,態度顯得極為冷淡,總是令人恨得牙癢癢的,在不知不覺間已樹敵不少。


    筵席進行到一半,戰無撤藉故離開大殿。


    數位朝臣互使眼色,其中一人則開口進言道:“王上,今晚設筵全是為將軍慶賀,但將軍卻像是一點也不放在心上,辜負王上一片美意。”的


    “是呀!微臣也覺得王大人言之有理。將軍似乎自恃功高,行事狂肆;再這樣下去,隻怕將軍不將王上放在眼底。”


    此言一出,朝臣們議論紛紛。


    軒轅聿瞧在眼底,表麵上不動聲色,但心底卻為戰無撤歎息,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為他挺身辯解維護!


    戰無撤在帶兵打仗的領域裏確然無人能及,然而,在人情世故上卻落寞寡合;盡管他才權服眾、誌比青雲,卻易流於孤芳自賞、權重招妒。


    “諸位愛卿,本王相信將軍行事自有分寸,諸位休要再提。”深沉的眸光一一掃向眾臣子,神色不怒而威。


    一時間,眾臣懾服在王上精銳的逼視下,紛紛停止詆毀之詞


    軒轅聿明白樹大招風,事情不會就此結束……


    話說戰無撤離開筵席之後,並未出宮回將軍府,相反地,他直朝東儀宮方向前去,渴望見到陰嫚公主一麵。


    此時天色剛剛暗下,滿天星鬥,就著月色,戰無撤瞧見了曲橋畔佇立著的一抹婀娜身影。


    戰無撤心口翻騰,屏息走近那女子。


    “朗玥,是你嗎?”甜膩動人的女音裏,夾雜著興奮與期待。


    陰暗裏走出戰無撤高大健碩的身影。


    “不,公主,是微臣。很抱歉,教公主失望了!”刀鐫般的粗獷俊顏帶著微微的戲謔。


    軒轅陰嫚一怔,隨即認出戰無撤。


    下一刻,絕色的美顏斂下,淡漠地開口:“我不懂你說什麽。”明眸閃了下,瞧也未瞧戰無撤一眼。


    戰無撤的笑容擴大,“微臣方才若沒聽錯,公主等的人應該是文尚書。”他停頓了一下,緊接著道:“不過,公主恐怕要失望了。方才禦宴上,微臣並未瞧見文尚書,聽說他病了,公主不知道嗎?”提起文朗玥,戰無撤心頭便掠過苦澀與妒意。


    文朗玥比戰無撤長上五歲,兩年前因治水有功而拔擢為尚書。


    不料在一年前,王後生辰之日,公主初見文朗玥,從此傾心斯文儒雅、文采斐然的文朗玥,對戰無撤多年的癡心完全不曾放在眼底。


    從此,戰無撤將愛慕深埋心底,全心投入爭戰生涯。終於,他戰功彪炳,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軍。


    這一次回京,他已打算請求王上將公主許他為妻。


    聞言,軒轅陰嫚總算瞧住戰無撤,絕美的玉顏掠過一絲焦急。“你胡說!”黛眉不悅地擰起。


    “微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公主。”她的心焦、她的不耐,淨落入戰無撤的眼底。


    為什麽他以性命換來的榮耀,她始終視如不見?為什麽?難道,他真的比不上一介文生?


    該死!他絕不會放棄,絕不!


    驀地,一名宮娥提著燈直朝兩人而來。


    “公主……”宮娥一見將軍,立即福了福禮。


    “什麽事?”軒轅陰嫚瞧住宮娥。


    宮娥立即上前俯近公主耳畔,低言幾句。


    軒轅陰嫚麵色遽變,轉身就走。


    “公主請留步。”


    軒轅陰嫚回首,冷道:“還有事嗎?將軍大人。”


    “微臣可以送公主到尚書府。”戰無撤麵不改色地說


    “你……”軒轅陰嫚心念急轉,當下改口:“那就有勞將軍了。”盡管她貴為公主,但終究是女子,入夜之後想要出宮並非易事,須得父王通行金牌。


    而戰無撤不同,他手握兵權,自然可以任意出入皇宮,無人能阻。


    馬車出宮之後,軒轅陰嫚望向戰無撤,淡漠地道:“別以為我會感激你。”


    他對她的傾慕,她並非全然不知;然而,她一向重文輕武,即使他已貴為將軍,在軒轅陰嫚眼底仍是個粗人。


    戰無撤盯住她冷漠的美顏,徐徐地扯開一抹淺笑。


    “微臣並不要公主的感激。”黑沉的眼眸底下,蘊藏著一股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感情。


    由初見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公主不喜歡他。


    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他漸漸明白他對這個驕傲如孔雀的女子有著無法言喻的傾慕。


    除卻她的美貌與驕縱,她也是一個博學多才的女子,甚至,她對醫理的認知已超越宮裏的太醫。


    正因如此,戰無撤更拚了命的往上爬,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與她平起平坐,可以成為足堪與她匹配的男人。


    為了她,他必須變強。


    軒轅陰嫚沉默半晌,忽地笑了起來。“將軍,你要的是什麽?”正因為明白他的意欲,所以她打從心底感到可笑。


    “微臣希望公主可以給微臣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


    “微臣希望可以與文尚書公平競爭。”戰無撤沉緩而認真地說著。


    “不可能。”軒轅陰嫚很快的回答。


    “為什麽?”戰無撤麵不改色地問。


    “將軍真認為這世上有真正的公平?”她問。


    沉默了一會兒,戰無撤搖頭,“沒有。”這些年來,他由一次次的征戰中體會出這個道理。


    在生死存亡的一刻,是勝是敗,靠的是計謀與實力,他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軒轅陰嫚瞧著他,沒有任何表情。


    須臾,戰無撤再度開口:“公主可以告訴微臣敗在何處嗎?”


    “敗?”軒轅陰嫚挑起秀眉,好笑地看著他。“將軍從未加入戰局,何來勝敗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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