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掛在屋簷吹風。


    位於二樓的露天陽台,右邊是開放式廚房,中央擺著原木長桌,搭配十隻木椅。桌上,藤製的盆子裏,各樣水果窩在一起,有紫葡萄、紅毛丹、綠芭樂、黃芭蕉、淺粉紅蓮霧,看來賞心悅目。天頂,吊扇旋轉,呼呼地吹去暑氣。不同於外頭水上市場的喧鬧,這裏散發著慵懶安逸的氣息。


    蘇笙坐著,身上圍著白色大浴巾,正打量著救她的男人。他在料理區烹煮咖啡,空中彌漫著濃烈的咖啡香。


    方才溺水時她差點嚇破膽,可這會兒已忘了先前的恐怖經曆,心情愉快,滿麵笑容地瀏覽他的處所,欣賞他烹煮咖啡時熟練精準的動作。


    她奇怪地想——為什麽光是坐在這裏,看著這個陌生男子,她的心情竟會這麽好?而且,這好心情裏還夾雜一點緊張和興奮。她不自覺地重複抓梳頭發的動作,一會兒撥劉海,一會兒發腳塞耳後,一下調整胸前浴巾高度,一下改變坐姿,覺得手足無措,又有點呼吸紊亂和不明所以的慌。胸腔裏,心髒怦怦跳,皮膚發燙,喉嚨很幹,疑惑這男人的每個動作怎麽都能令她讚歎。他的存在霸占住她整個視線。


    該死,蘇笙抹額,她流汗了。


    荊永旭端兩杯咖啡過來,在她對麵位置坐下。他好笑道:“為了一頂帽子,弄到這麽狼狽,值得嗎?”


    “當然值得。”


    “帽子很貴?”


    “不是名牌,但卻是我弟送的。”


    “原來如此,我叫荊永旭。”他自我介紹。


    “怎麽會住在曼穀?”


    “這裏充滿生命力。”他用野性又充滿磁性的嗓音說,“清晨天色未明,外頭小販聚集,鬧哄哄地準備著。當太陽升起,熱氣蒸著花卉蔬果,香氣彌漫,醒來,叫人覺得身心舒暢。”


    他的言語動人,蘇笙聽得向往,她伸出手,“你好,我叫蘇笙,謝謝你救我。”說完,露出個大大笑容。


    這張小臉,瞬間亮在荊永旭的眼底。像停電夜裏搜出的手電筒,“啪”地閃光,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微笑,握住她的手。這溫暖小手,似藏有豐富情感,堅定又熱情。


    同時,被握住的蘇笙心裏泛起奇妙的感受。他的手心粗糙,有厚繭,可是異常溫暖。大手輕輕握住她,傳遞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喜歡吃水餃嗎?”他眼裏閃著幽默的光。


    “嗄?”水餃?蘇笙驚訝,“為什麽問?”


    “來度假的吧?不嫌棄的話,留下吃晚餐?我請你。”他撫著下巴,思索道:“吃泰式辣餃怎麽樣?”


    “不要。”她大動作地搖頭揮手。


    “泰式辣餃是我的拿手菜。”荊永旭故意逗她。


    “謝謝。我不愛吃水餃,尤其泰式辣餃。”


    “泰式辣餃不好嗎?”她那堅決的口氣,令他覺得好笑。


    蘇笙向來胸無宿物,立刻把原因挑明了:“我之前參加吃餃子大賽,吃泰式辣餃吃到吊點滴,醫院躺兩天。我現在一看到餃子就想吐,最好連聽都不要聽到。”她惡心地吐舌,又掐掐喉嚨,好像泰式辣餃是拔頭的暗器“血滴子”。


    “這麽慘啊?”她的表情真多,活靈活現。他忍住笑,套她的話:“這麽說,那個餃子很難吃?”


    “餡不錯,酸酸辣辣很爽口。皮差了,不夠q。我吃的那家是做冷凍食品的,劭康食品,你聽過嗎?很有名,大賣場都有賣。”


    “好像聽過。比賽結果怎樣?”


    “我贏啊!”她毫不矜持,得意洋洋,“我吃最多,拿冠軍。”


    “這麽瘦,怎麽有辦法吃那麽多?”


    “為了十萬塊啊,不過……劭康這間公司沒信用。”蘇笙眉一皺,啜口咖啡。不知道坐在對麵的正是劭康總裁之子,老實批評:“當時,主持人問我好不好吃,我說餃子皮不q,他們不高興,派公關經理取消了獎金。”


    “難怪你生氣。”


    “對呀,我的確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是當時我沒想那麽多,我說實話。講實話沒錯吧?是不是啊?”


    “是。”他好笑地點點頭。


    她握緊杯子,憤憤地說:“可是真正讓我火大的是他們派來的經理,好襥哪,開了兩萬支票打發我,支票用丟的,隻差沒砸在我臉上,太瞧不起人了,我一氣之下打電話去《xx周刊》控訴他們!”想起這事,她就氣,長那麽大沒受過這種侮辱。


    荊永旭瞅著她,暗暗覺得好笑。看她氣得麵紅耳赤,方才她還笑嘻嘻哪,這會兒氣了,講話急又快,眼色認真,表情十足,身上裹條大浴巾,頂著亂蓬蓬的發,這身裝扮,令氣結的她看起來像個要糖吃的小孩,滑稽荒謬,卻很可愛。


    “後來呢?”


    “後來啊……”她又笑了,仰起下巴,眯起眼,心滿意足地說:“那還用說?乖乖付我錢啦!”


    荊永旭不自覺地跟著牽動嘴角,流露笑意。很久沒遇到這麽直率的人,說風就風,說雨就雨,情緒通通攤在臉上,怕時發抖,高興立刻笑,生氣馬上握拳嚷。問什麽,她回什麽,毫無防備,坦白透明。


    荊永旭不同,他含蓄曲折,情緒百轉千回,深藏不露。如果說蘇笙像一部彩色繽紛的卡通片,那麽他就是部古老黑白的默片。蘇笙活潑明朗,一下抓住他視線,他看得目不轉睛,覺得有趣。


    他說:“要是一般人,拿兩萬就算了。”


    “可是他們言而無信,還派經理羞辱人,換作是你,你會認了?”


    “如果是我……”


    “你怎麽做?”


    “我沒辦法回答。”


    “為什麽?”


    “因為我根本不會去參加吃餃子比賽。”


    蘇笙驀地臉紅,有點尷尬。慘了,好像不該跟男人吹噓她多會吃喔?她耳朵仿佛響起弟弟的話——


    講話前先想一想,“不二”小姐,男人都被你嚇跑啦——


    蘇笙臉一沉,唉,失言。


    看她臉紅,他笑道:“別誤會,我不是笑你”


    她想了想,說:“反正不管怎樣,還是感謝劭康啦,以後還是會吃它的產品。”


    “哦?不是很氣嗎?”


    “我是爭取該得的權益,不過畢竟是他們給的獎金,我才能出國玩。”她感慨,“很多人吃虧就算了,怕事怕麻煩,可是明明有理,站得住腳,幹嗎畏畏縮縮?隻要對的、有道理,就該捍衛自己的權利,對不對?”


    “也許吧。”他補上一句,“不過有時爭取權利,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要看情況。”


    “你說得也有道理。”蘇笙沉默,頭越垂越低。他也不吭聲,氣氛有點詭異。她後悔,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講得那麽慷慨激昂幹嗎咧?現在,這男人八成把她當成貪吃貪錢又愛計較的女人。


    唉,悶咧。蘇笙躊躇,該不該識趣地起身告辭,可是衣服還沒幹……她羞窘地胡思亂想,他則愉快地欣賞她局促的模樣。


    半晌,他問:“不吃水餃,吃牛排怎麽樣?”她猛地抬頭,對上兩潭深不見底的黑眸。他懶洋洋地笑,“怎樣?決定了?”


    “好哇!”她眼睛一亮,燦然地笑了。


    蘇笙的笑容太炫目,他看著,像一下失足栽入深淵,腳踏不到地,心卻浮在胸口,太不像自己。


    荊永旭將牛排用香料醃妥,離晚餐還有點時間,他決定帶蘇笙瀏覽附近風景。


    “想不想拍照?”


    “我有相機。”蘇笙掏出包包內的傻瓜相機。


    “那種拍出來的效果不好。”


    走進客廳,荊永旭回房,出來的時候拿著專業用的相機,和幹淨衣褲給她。指著右邊走道:“直走右轉就是廁所。”


    蘇笙去廁所,拉開門,裏麵有個男人穿四角內褲在刷牙。


    男人看見蘇笙,笑了,“哈。你是?”


    “對不起!”蘇笙甩上門。門“刷”地又拉開,男人走出來,蘇笙立刻後退。


    “你是誰?”男人留著長發,相貌俊美,大咧咧地問蘇笙。


    “我是蘇笙。”蘇笙眼睛不知放哪,很尷尬。奇怪,穿內褲的是他,她卻尷尬得要命。


    “她是我朋友。”荊永旭過來介紹,“這是我弟,荊錦威。”


    荊錦威怪叫:“你有朋友?奇跡喔!”他握住蘇笙的手,用力搖幾下,“你好,歡迎歡迎!在哪工作?來玩的?幾歲?住哪間飯店?哇,你的衣服咧?”他將蘇笙從頭看到腳,細皮嫩肉,長相可口,很好很好,可惜留短發,胸部太小,七十五分!


    色狼喔——蘇笙拽緊浴巾,明知他什麽也看不到,還是被瞧得很不自在。


    “褲子穿上!”永旭將他推回去,甩上門,帶蘇笙到另一間浴室,“在這換吧。”


    蘇笙很快換好衣服,荊永旭的t恤太大,她必須不時拉高領口,免得露出太多肩膀。短褲讓她穿成了七分褲,褲頭直往下掉,幸好他細心,多給一條細繩,蘇笙拉高t恤用它勒緊短褲,再放下t恤蓋住,大功告成。


    蘇笙朝空中嗅了嗅,又拉高t恤嗅了嗅,這衣服有太陽曬過的味,聞了,心坎暖乎乎,嗯,她喜歡。


    走出浴室,兩兄弟門神似的各據一邊。


    荊錦威一見蘇笙,瞠目大笑,“哥,怎麽讓女孩子穿這樣啦?拜托。”她活像掛著大布袋,隻露出顆小腦袋和一雙大眼。


    “閉嘴。”荊永旭踢他。


    荊錦威對蘇笙說:“跟我來,我那有女孩子的衣服。”他女友多,偶爾來過夜,寄放衣物在此。


    荊錦威要拉蘇笙,蘇笙手一縮,急急地開口:“不用,穿這樣行了。”


    “像小男生,醜斃了。c”


    “沒關係,有得穿就好了。”她不在意衣服不合身,她喜歡這衣服的味道,有一種親昵的感覺。蘇笙忽然想起母親,啊,她以前最愛把衣服棉被搬到大太陽底下曬了,好懷念哪。


    “走吧。”荊永旭撈起相機,帶走蘇笙。


    荊錦威追來,“喂,去哪?我也去!”又轉頭問蘇笙:“跟我哥怎麽認識的?咱們交朋友吧?有沒有電話?有沒有男朋友?待多久?要不要導遊?我知道幾個不錯的地方——”


    這個人會不會太熱情了點?蘇笙被一連串問題轟得頭昏腦漲。


    “克製點。”荊永旭瞪他,這家夥四季都在發情。


    這時,門外響起熱情的呼喚——


    “永旭——我來了!”


    荊永旭僵住,懊惱地撫額歎氣。門推開,一名時髦女子拖著行李走進來,她摘下墨鏡,看見蘇笙。蘇笙也看到她,兩個女人同時驚呼——


    “是你?”


    “是你?”


    荊錦威一臉興奮地問:“認識啊?你們是朋友嗎?”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兩個女人還沒來得及吵架,荊永旭拉走蘇笙,荊錦威在哥哥眼色的示意下,機警地攔住孔文敏,拖向屋後。


    露天陽台,孔文敏往屋下眺望,看永旭和蘇笙步出屋外。她臉一沉,瞪著蘇笙。仿佛感受到她的敵意,蘇笙回頭,迎視她。孔文敏報以冷笑,蘇笙抿嘴,也狠瞪她。


    蘇笙跟荊永旭說:“我認得她,她就是劭康那個眼睛長頭上的經理。”


    “眼睛長頭上?”


    “也不對,應該說是四十五度眼睛。”


    “四十五度?”他笑了。


    “就這樣啊!”蘇笙停步,學給他看,雙手抱胸,斜眼瞄向四十五度方向,“這樣看人……或這樣——”她昂下巴,睨著他,“用下巴看人。”


    荊永旭大笑,“學得像,有演戲天分。”


    “因為我弟學戲劇的,常要我幫他拍實驗作品。他將來要當導演,找我當女主角。不過用腳想也知道不可能,就算用膝蓋用頭發想都不可能啦!”


    他聽了直笑,帶她彎進巷裏。


    “她是你的朋友嗎?你們怎麽會認識?”蘇笙問他。


    “我與她受雇於劭康食品。她負責公關部,我負責采購及開發產品。”


    蘇笙呆立驚呼:“你在劭康工作?”


    “泰式辣餃是我推出的產品。”


    她臉一紅,跳腳嚷:“剛剛幹嗎不說?我批評你的產品耶!”


    “有關係嗎?”他無所謂地笑。


    “廢話!你不氣?”她好激動,他卻很平靜。


    “我幹嗎氣?”


    “等等——”蘇笙忽然想到,“那天你該不會也在現場吧?”


    “好巧,那天我在。”他的聲音飽含笑意。


    她的臉更紅了,“那,剛剛我批評,你一定在偷笑吧?行!”蘇笙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狀甚瀟灑,實則惶恐,“不用你帶路了,晚餐也省了,我們各走各的。”她轉身就走,還走得極快。


    shit!劭康的人,泰式辣餃又是他推出的,應該很恨她才對,居然還請她吃晚餐,哼!肯定居心不良,等一下吃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又躺進醫院,那可就慘了。


    “蘇小姐,請留步。”他追上來。


    “幹嗎?”蘇笙立刻跳到一邊,跟他保持距離。


    “對公關經理的態度我很抱歉。”


    “你抱歉?”蘇笙低頭,雙手盤胸前,嘰嘰咕咕地說,“什麽嘛,還故意問泰式辣餃的事,這樣看人出醜很好玩嗎?莫名其妙……”


    “我沒惡意。”


    “沒惡意?那問那些是怎樣?”


    “想聽聽你對產品的意見,還有……”他笑了,用一種很溫柔的表情看著她,“因為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像一種水果,所以……”


    “什麽?什麽水果?”蘇笙退一步,瞪著他。


    “紅毛丹。”


    轟——蘇笙頓時愣在原地,又氣又羞,臉上表情精彩,頭發蓬亂,麵孔漲得紅紅。


    他說什麽?紅……紅毛丹?毛絨絨紅咚咚的紅毛丹?妙!有創意,她現在很不爽,真的超不爽。如果是草莓,她還能安慰自己,他認為她可愛;如果是水蜜桃,她能幻想,他覺得她漂亮。但紅毛丹?紅毛丹是什麽?嗄,嗄!可惡,過分!


    蘇笙咬牙切齒,雙手握拳,“為什麽我覺得你在罵我?”好你個紅毛丹!


    “會嗎?我覺得紅毛丹是世上最可愛的水果。”明明他口氣認真,偏偏臉上那若有似無的笑意叫人懷疑。


    好,要這樣玩嗎?蘇笙回道:“我也覺得你帥,帥得像菠蘿。”瞧,她學得多快。


    荊永旭一怔,朗聲大笑,她真的超可愛,“既然講到水果,那我們就聊一下飲料,有一種飲料跟你很配。”


    她立刻眯起眼,笑得很虛弱,“是嗎?該不會又是什麽紅咚咚的飲料吧?西紅柿汁?西瓜汁?”


    老天,他又笑,笑得下巴都疼了。她講話真亂無章法,有啥說啥。


    看他那麽愉快,她一下氣全消了,可惡,他的笑聲渾厚低沉,好聽耶。


    “不,相信我,是一種很美的飲料。”荊永旭熱絡地看著她。


    “鬼才信,我發現你這個人狡猾,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你不信?我帶你去喝,走吧。”牽住她就走。


    “喂、喂、喂——”蘇笙大呼小叫,又氣又笑,被他拖著走。嘿!搞了半天,是想請她喝飲料嗎?這家夥會不會太婉轉了?


    孔文敏坐在桌前,將散在盆底的葡萄一顆顆挑出來,歸回整串葡萄旁。芭樂跟芭樂放一起,香蕉跟香蕉擺一處,調整水果,放整齊。


    荊錦威狀似無聊地吹著臉龐的發,“幹嗎?原來擺那樣不錯啊!”


    “不行,一樣的要放同一處。”又看見桌上有幾滴被杯子暈開的水漬,她拿紙巾,一一擦去。


    “又不是你家,擦那麽仔細幹嗎?”


    “荊永旭的家就是我的家。”


    荊錦威摸摸鼻子,不表意見,孔文敏固執起來,誰也勸不住。為了月底的新產品,他們來曼穀和荊永旭會合。荊永旭負責采購及農產品簽約事宜,錦威跟文敏則需了解產品,回去研擬促銷方案,提供資料給企劃部做宣傳。


    荊錦威說:“晚上去bedsupperclub,怎麽樣?”bedsupperclub是曼穀著名夜店,他最愛去那裏把妹。


    “後天開會,我有很多資料要準備。”這幾日他們都會住在荊永旭家裏。荊永旭的屋子,是泰國傳統的兩層舊木屋,他買兩棟,空房間很多,劭康的員工來開會,為了方便,都住這。


    “隻是討論新產品的行銷方案,需要什麽資料?”


    “你懂什麽?我不像你,每天都在混。”荊錦威做事隻求及格,她則非要盡善盡美。


    “如果是我哥,你爬也爬去。”荊錦威酸道。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身上還穿著永旭的t恤?”她又開始動手清除桌麵陳年的咖啡印,很用力地擦,好像那塊印漬玷汙了桌子。


    “誰知道?也許那個蘇笙昨晚在這過夜。他們會不會在交往?”看她麵色刷白,他又改口:“騙你啦,我昨天就到了,她不在,我也是剛剛才看到她。”


    “他們怎麽會認識?等你哥回來,我們問他。”


    “嘿!我們來研究產品,不是來關心他的私事。”


    瞪著桌上醃製的牛排,準備的蔬食,孔文敏拿筷子挑牛排,發現有兩塊,他要做晚餐給那女人吃嗎?端起醃製的牛排,她走向料理區。


    “你幹嗎?”


    “煎牛排給你吃。”把他們的晚餐消滅掉。


    “那個好像是哥要請蘇笙吃的,你別碰。”


    滋——牛排下鍋了。


    唉!荊錦威苦笑,“喂,我知道你愛永旭,但方法不對啊。你有沒有發覺?那家夥自從發現你愛他,對你的態度越來越冷漠。我覺得你對我哥太偏執,偏執到病態的地步,好像他越拒絕你,你就越要他。你到底是想征服他,還是真喜歡他?”


    “我愛他。”


    荊錦威歎息:“那你要改變態度。每次隻要女人跟我哥走近一點,你就歇斯底裏,反應過度,弄得他很困擾。現在也是,幹嗎把他準備的晚餐弄掉?你以為我哥跟那個蘇笙會怎樣?那家夥沒那麽容易動心啦,他跟我說過,他不結婚。”


    “他會結婚,而且是跟我。”孔文敏輕輕晃動鍋子,“他媽跟我爸說好了,年底辦婚事。”


    “你以為我哥會照辦?”


    “他已經三十歲,伯母想抱孫子。”


    “抱孫子?”荊錦威呸道,“她是想你家的股份,借婚事鞏固在荊家的地位,牽製我和我媽。”荊夫人和情婦周雲仇視多年,據說他未出世前,父親原打算要跟周雲分手,提供他們母子優厚的生活費。但周雲不知道用什麽辦法,不但讓父親改變主意,還將他們母子接進家裏,讓荊永旭入籍,正式成為荊家人。上一代的恩怨荊錦威管不了,不過,他不討厭荊永旭。


    荊家別墅占地寬廣,光門口到宅邸就要走二十幾分,荊錦威跟母親住主宅,荊永旭跟他媽住另一棟。雖然都在同一園子裏,除了吃飯有聚會,否則碰不到麵。加上荊永旭沉默寡言,有時他甚至會忘了有這人存在,倒是他的母親周雲,讓人感冒。好客好勝,常聽傭人抱怨難伺候,在荊家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孔文敏將牛排端來,“我不在乎他媽為什麽答應婚事,隻要同意我跟永旭結婚,股份隻是附加價值。”


    “事情沒那麽簡單。”


    她想得周全,她條件好,長輩支持,但她忘了荊永旭不愛她。婚姻基礎,是兩個相愛的人。她把腳本編得再縝密,少了男主角就沒用,全是白日夢。


    “等著看好了——”文敏用力切牛排,“永旭會娶我。”


    “別忘了,他對劭康的繼承權沒興趣,就算你有全公司股份,包括我那份也讓給你,他也不會娶你。”


    “他不娶?我叫我爸撤資。”


    “沒用,你威脅不了他。”


    “失去劭康他能做什麽?”


    “失去劭康,那家夥還是能無動於衷地過他的生活。你以為他為什麽長住曼穀?他對公司的經營沒興趣,他不想接管公司,你別白費力氣。”


    “別忘了他媽,他沒興趣,他媽有興趣。”


    “搬他媽出來也沒用,哥跟二媽的關係壞到極點,沒見過比他們關係更冷淡的母子了。”


    “永旭還不清楚劭康的價值,沒人會跟權力和財富作對。”


    “是嗎?”荊錦威微笑,看著她,“讓我們拭目以待。”


    孔文敏收緊雙手,“這輩子,我隻認定永旭一人。”


    “不是你認定就算數。”但心裏,荊錦威說——我也隻認定你一人。他轉身,欣賞屋外風景,彩霞漫天,鳥兒成群飛過。他感慨地說:“文敏,哭的總是你。然後為你傷心的,總是我,不是他。”


    茶餐廳在船上,船泊在河邊。


    荊永旭跟蘇笙坐在甲板的露天座椅上。蘇笙舉高玻璃杯,眯著眼,在日光中打量。一整杯橙黃色,那種黃,帶透明感,會發亮。沒見過這麽美的顏色,大熱天的,這杯飲料耀眼又帶點淒迷感,蕩人心魄。


    蘇笙讚歎:“真漂亮!真的可以喝?”


    荊永旭舉杯,與她輕觸杯沿,發出清脆聲響,“這是菊花普洱茶。”謎底揭曉。


    “普洱茶?這麽漂亮,和我平時喝的差那麽多!”她嚐一口,杯子貼在臉邊,眯著眼好滿足,“哇……”


    “哇是?”


    “你看我的表情。”她滑稽地噘嘴,用力啵了一下杯子,“很棒。”然後做捧心狀,憨笑,“很棒!”


    “真孩子氣。”荊永旭搖頭笑。


    蘇笙已忘了剛剛的不愉快,心情好,話匣子一開,停不了,“喂,我拍過搞笑的學生片,我弟跟同學用v拍作業,每次都拜托我演一些怪角色,相信你看得出,我受過一些基本的演員訓練,我很會演。”


    “是嗎?”他忍住笑,裝出認真的表情,“那麽演一段給我看。”


    “要有腳本啊。”她皺皺鼻子,想了想說:“就演……我發現男友劈腿。”蘇笙坐直,看著他。


    荊永旭重複:“我發現男友劈腿……”見蘇笙盯著他,他納悶地問:“要演了嗎?”


    “已經在演了啊!”


    “看不出來。”


    蘇笙麵無表情地說:“我演得很自然,這是內心戲,你看不出來——”


    內心戲?永旭把頭一仰,縱聲大笑,原來她在開玩笑,“好,好個內心戲。”


    蘇笙笑眯眯地說:“演得不像嗎?發現男友劈腿應該就這樣吧?目光呆滯,麵無表情,我很認真演啊!”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他笑得更厲害。她抗議:“喂,夠了喔,不要再笑了,我沒經驗,我哪知,我沒交過男朋友啊。”


    “沒說你演不好,我確實很感動。”老天,他笑得掉淚。


    她哼一聲:“感動得大笑?好,換你演,你演一段發現女友變心,快!”


    “我也要?”


    “當然啊!”


    “好。”


    “開始。”


    他望著她,熱絡地對她笑,半晌過去,還是這副表情。


    蘇笙抗議:“喂,在演了嗎?”


    “是啊。”


    “女友變心還笑?該哭吧?”


    “痛到太厲害時是哭不出來的,隻能笑。”


    “好、好——好深奧——”蘇笙虛弱地鼓鼓掌。


    “拍張照吧。”荊永旭幫她拍照。


    日光西移,天色昏黃,兩人離開餐廳。


    夕光暖著他們坐過的位置,椅子還有殘溫,桌上兩隻杯靜靜對望,它們記得剛剛那兩個人多快樂。


    風吹來,另一對情侶挽著手過來了,他們坐下,服務生收走杯子,抹幹桌子,迎接新客。


    白駒過隙,人來人往。當時,縱使笑得再盡情,到頭來也隻是永恒裏的一瞬,一刹的浮光掠影。


    而記憶永駐當事人心裏,蘇笙記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他說——


    痛到太厲害時是哭不出來的,隻能笑。


    日後記起這句,明白了因由,記憶便像出鞘的刀,劃痛心坎。那時她也不哭,她笑。


    原來我們又哭又笑,又笑又哭,都被光陰推著走,被命運拉著跑,漸漸滄桑,慢慢麻木,又繼續不悔,追逐渺茫的幸福感。


    要直到我們麻木到底,忽然又活過來的那一瞬,我們才珍惜,才領悟,幸福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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