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船餐廳時,天色昏黃,一路上,他們並肩走著、聊著,臉上都帶著笑容,到家時,天空幽暗,月亮浮上來,照著屋子,照著二樓陽台


    那裏,有兩個醉鬼,桌上杯盤狼藉,荊永旭看到這景象,明白了。他跟蘇笙說:“我們去外麵吃。”


    “不準。”孔文敏跳起來嚷。因為喝醉,她的眼睛紅紅的。


    “弄了半天,我哥還是要跟她吃飯……你笨不笨?”荊錦威指著她笑,他也醉了。


    孔文敏那聲“不準”,教蘇笙光火,她故意對荊永旭說:“好,去外麵吃,剛剛你請我喝茶,現在我請你吃飯,我去拿帽子。”


    蘇笙去摘帽子,孔文敏氣得眼睛要噴出火了,荊錦威還指著他們笑。


    “下次換我哥回請早餐,然後你回請午餐,然後他又請晚餐,哈哈哈……最後請咱們喝……喝喜酒?”


    “兩個都不準再喝了。”荊永旭過來,拾起軟木塞,堵住酒瓶,“這裏不歡迎酒鬼。”


    “是嗎?你不歡迎的可多了!”孔文敏牙一咬,瞪著蘇笙,“你不歡迎陌生人、不喜歡交朋友、討厭被莫名其妙的人纏著……”


    說我喔?蘇笙瞪回去。


    “但我更不歡迎鬧事的人。”荊永旭把酒歸回架上。


    孔文敏臉色微變。


    蘇笙拍拍帽子,“要走了嗎?我餓死了。”


    “當然餓。”孔文敏冷笑,“你的胃口啊,能吃一百個水餃呢!”


    “一百個水餃?”荊錦威拍額大笑,“我想起來了!蘇笙?她就是上次害你丟臉的……”看見孔文敏瞪他,他馬上收口。


    “對了,孔小姐,我忘了謝謝你,多虧你的獎金,我才能來這裏。”蘇笙也不客氣了。


    孔文敏臉色一沉,衝過去挽住荊永旭,炫耀道:“他有沒有跟你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蘇笙震住,胸口像挨了一拳。


    “我們走吧。”荊永旭甩開她的手,跟蘇笙離開。


    孔文敏攔不住,跺足直嚷著“不準、不準”,荊錦威卻笑著拉住孔文敏,催他們快走。


    到了屋外,蘇笙說:“我回去了。”沒想到他有未婚妻。


    “不是要請我吃晚餐?”


    還有臉說哩,蘇笙瞪他,已經有未婚妻,應該跟別的女人保持距離吧?


    “我走了,再見。”她說得很響,像在跟誰賭氣,轉身就走,卻聽見他說——


    “孔小姐不是我的未婚妻。”他又說,“文敏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蘇笙轉身,看著他。快樂像隻小鳥撲回心裏了,在那兒振著翅膀。他在笑,那雙黑眸也在笑,他好像洞悉她的想法,蘇笙臉熱,心怦怦跳。


    她咳了咳,又清清喉嚨:“嘿,這附近有什麽好吃的?”她不走了。


    “太多了。”


    “先說好,太貴的我請不起。”


    “那麽,蘇小姐的預算是多少?”


    “不能超過一千。”說完又鄭重強調,“是兩個人加起來不超過一千。”


    “這樣的預算,要去好一點的餐廳有困難。”他故作為難。


    她眼一睜,調皮地說:“也對,我還是回飯店吃免費的晚餐。”


    他低笑咳嗽,“還好我這人一向喜歡挑戰,走吧。”永旭邁開腳步,蘇笙跟在後頭。


    月光溫柔地映著這一大一小的人兒。大的神情平靜,心思澎湃;小的滿麵笑容,心情愉快。兩人都歡喜,心頭都有那麽點甜雜著一些慌。


    荊永旭想——我是怎麽了?我不是喜歡獨處的嗎?可是多荒謬,我竟一直找借口留住她。我是怎麽了?覺得時間走太快,曼穀比平時熱,周圍霓虹褪色,她是惟一的亮點。我怎麽了?


    荊永旭迷惘了。此刻,他的感受也是蘇笙的感受。蘇笙覺得自己中暑了,才熱得發暈。她聽自己沒頭沒腦說出一句:“她是不是很喜歡你?”


    他低笑咳嗽,回避這個話題,“我們吃燒肉怎麽樣?”


    她點著頭,唧唧咕咕地說:“不回答,就是嘍。”


    他仰頭笑,這個蘇笙,不懂迂回。


    她又說:“真可憐。”


    “可憐?”


    “她啊。”


    “孔文敏?”荊永旭站住,奇怪地看著她。


    “嗯。”


    “她有什麽可憐?”


    “跟你沒婚約,還逞強地硬要認你當未婚夫,也不怕丟臉,一定是愛你愛到發狂了。”


    “那麽可憐是?”


    “我看得出,你不喜歡她。”


    “你確定?”他挑起一眉。


    “當然,因為她喝醉了,而你跟我站在這裏。”


    荊永旭心中一震,出乎意料之外,這個看似直率的女孩,竟有著細膩的心腸。他用十分有趣的眼光盯著她,懶洋洋地笑了,“你很聰明。”


    她立刻睜大眼,“嗄?說對了?我猜的哩!”


    他哈哈笑,“走吧。”


    十分鍾後,他們在路邊攤前,荊永旭用泰語跟小販交涉。然後對蘇笙說了個價錢,超便宜的。蘇笙付賬,走進攤位,荊永旭卻拉她出來。


    “不是要在這裏吃。”


    “唉?那要去哪吃?”她看老板將食物打包。


    荊永旭接過餐點,看著她,“蘇笙,昭披耶河的美,要晚上才看得見。”


    他們來到一處小船塢。數艘小船係在岸邊,幾名船夫蹲在地上抽煙,一見到他們,全湧上來,說個不停,蘇笙都聽不懂。但從荊永旭和他們攀談的動作中,她猜他們在議價。最後,荊永旭指著個小男孩,小男孩高興地帶他們走向一艘船。


    “我們要坐船?”蘇笙一臉驚喜。


    “是啊。”


    小男孩提著燈籠在船邊等,向他們比出“請”的手勢。蘇笙跳上船,荊永旭跟小男孩說了幾句話,付了錢,踏上船。小男孩在岸邊,抽掉繩索,小船蕩入河麵。荊永旭坐下,搖動船槳,船劃向河中央。


    蘇笙興奮地張望四周。遠處,漁家燈火,零星地閃著。抬頭,月兒圓亮柔白,星光點點稀微,她恍惚了。


    “從不知道,晚上是這麽美的。”忽聞到香味,荊永旭將盒子打開,布好晚餐。槳擱一邊,船泊在河中央。


    “厲害,這裏比任何一間餐廳還棒!”她大聲讚美。


    “你喜歡就好。”他遞筷子給她。


    蘇笙嚷餓,連吃了幾口,心滿意足。深吸口氣,讚歎:“有美麗的月,香噴噴的晚餐,太棒了。”她熱切地對他說,“我弟老說我是全世界最不懂浪漫的人了,回去後我要告訴他,這才叫浪漫,真希望有攝影機,把這裏的景色拍下來,拿回去做紀念。”


    “你可以拍下來。”荊永旭拿下掛在頸間的相機給她。


    “好主意。”蘇笙格格笑,拿了相機,對著天空“喀喀喀”地拍了好幾張,“他一定羨慕死我了……”


    瞧她樂得像個孩子。因為蘇笙,這夜的昭披耶河,在荊永旭眼中,仿佛也更美了。


    他們沐浴在月光裏,對坐飲酒,品嚐美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虛度時光,不看表也不提再會。


    吃完晚餐,蘇笙趴在船邊,手探入河中,撈自己的影子。望著倒影,她感慨地說:“快樂得不像真的……”所謂的浪漫是這樣吧?喔,她這不解風情的女人,也終於嚐到浪漫的滋味。原來,良辰美景,山珍海味,背景再華麗,言語再動人,隻要相陪的人不對,她就沒浪漫的體會。蘇笙有感觸,這麽快樂是因為月亮星星,還是他?


    她轉頭,瞧著荊永旭,他也正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眸子,像有話說,但他隻是靜靜微笑著。


    蘇笙想著,要是能留他在身邊多好?跟她回家?不,他不該活在那裏,他跟那些穿西裝打領帶的人不同。他不適合那裏,他該住在這。


    她傻望著荊永旭,覺得這男人的背景,該是藍天白雲,屬於棕櫚樹和金色陽光,好像他隻存在周末,屬於星期六和星期天。他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有安撫人心的磁場。真希望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她想入非非,臉紅了。


    “在想什麽?”他問。


    “今天是我生日。”她微微笑。


    “幾歲?”


    “二十八。二十八年光陰就這麽‘咻’地過去了。”


    “我三十,三十年光陰也這麽丟掉了。”


    “很晚了,你……要回家了嗎?”好像耽誤他太久了。


    “沒關係,還可以再坐一會兒。”


    “船這樣晃,晃得想睡。”


    “像不像搖籃?”


    “像。”


    荊永旭問她:“有什麽生日願望?”


    “希望睡在這麽美的月光裏。”


    他笑了,“那你睡。”


    “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


    “船呢?”


    “船不會翻的。”


    他一派輕鬆地說著,好像他要是說——時間停住了,時間就真會停住。


    她當真往後一躺,“好,我睡。”


    “你真睡?”荊永旭驚訝,笑了,“老天,我開玩笑的。”


    一雙大眼睨著他,“沒關係,船翻了就算了。”


    “你不會遊泳。”


    “有多少人可以死在這麽美的地方?”


    那倒是。荊永旭低笑道:“你什麽都不怕,是吧?”這麽豁達開朗,樂觀活潑。跟她相處,令他死寂的心有重新活過來的暢快感。他記得當時她參賽的模樣,那不畏眾人眼光,拚勁的吃相,她不怕丟臉。


    蘇笙望著天,慫恿他,“你也躺下,跟我一樣瞧瞧這月亮、這星星,你會覺得這樣死了也開心,這樣看著看著,真不想回真實的世界。唉,怎麽辦?我不想回去了,我不想工作了,我隻想一輩子這樣躺著看著它。”


    “你看上癮了?”


    “是啊,你看,月亮好漂亮……”


    他抬頭,望著月,“今晚月暈。”


    “什麽月暈?不懂。”


    他解釋:“你看月,月亮外有大光圈,即是月暈,宋朝蘇洵說‘月暈而風’,就是必生大風。這是征兆,明天要刮大風。這句底下還接有一句‘礎潤而雨’。”


    “礎潤是什麽?”


    “柱礎濕潤,就是快下雨了。月暈而風,礎潤而雨,都是在講征兆。”


    “哦,明白了。準嗎?”


    “你可以注意看看。”


    他們熱烈地討論起各種征兆,她聊占卜星座,他跟她講易經紫微。最後他們的共識是——他們都信命運掌握在手裏。c然而他們也都迷糊,講了半天,沒領悟到愛的征兆,已在兩人的眉目間示意。目挑心招,心中那點意思,卻如梗在喉。說開來?不,他們都不好意思。


    後來蘇笙累了,閉上眼,“我睡了,我真這樣睡,回去跟我弟炫耀,說我二十八歲的生日哪,睡在月亮星星底下,睡在船上。”


    荊永旭莞爾,“好好好,你睡,過生日的人最大。”


    蘇笙合眼,船輕輕晃,她身心安頓,好輕鬆。自雙親去世,她從未這麽輕鬆過。當年意外發生,她被逼著早熟,一直將神經繃得很緊,強迫自己堅強。相信弟弟看得出來,才逼她放假。


    不知誰說的,人死後,化作天上的星。她不信,家鄉的夜,沒這麽多星星。而這裏,滿天星子,如果傳說真的,每顆星背後,凝聚多少淚?


    現在她睡著,天上那麽多星,爸跟媽是不是正看著她?如果生日願望能實現,她願父母正望著她,知道她長大,她很好,把惟一的弟弟也拉拔大了。他們會為她感到驕傲嗎?


    起風了,荊永旭取來放在船尾的毯子,覆住她的身子。驚訝地發現,她眼角濕濕的。


    “蘇笙?”


    “沒事,我隻是開心。”不是哭啊,是長久以來太獨立了,忽然有人溫柔照顧,害她意誌薄弱了,好感動。荊永旭也躺下,雙手枕在腦後,欣賞夜空。


    半晌,他說:“你知道今晚有多少顆星嗎?”他數起來,嗓音慵懶低沉,也似條厚毯,溫暖地裹住她。忘了在他數到第幾顆時,她睡著了,還輕輕打鼾呢。這可愛的鼾聲,叫荊永旭笑出來。


    他拿起相機,對準她。鏡頭裏,蘇笙蜷抱薄毯,睡得香甜,像個嬰孩,表情太無辜。他就是再鐵石心腸,也不禁動容,心裏湧起一股溫柔的情感。


    荊永旭按下快門,“喀”一聲,光一閃,這刹化作永恒。這張臉,這刻起,長駐於心。他的眼睛記住她,冥冥中,心也被綁住了。


    愛說:“你的自由,已經結束。”


    荊永旭混蛋,可惡,莫名其妙……


    這天早晨,在飯店房間裏,蘇笙垂頭喪氣,呆在床邊。


    陽光亮著窗,她心裏一片黑,胸口空蕩。仿佛光影都隨那個人遠去,或是那個人將她的心偷走?


    空調很冷,房裏太安靜,靜得叫人慌,像她被世界遺忘了。蘇笙雙手往後撐在床上,掌心下,床單平整,有種冷漠感。她忽想念某人的衣衫,有陽光曬過的香。


    分開幾天了?第三天?第四天?她隻有八天假期。荊永旭說相片洗好,就拿來給她。


    他沒來。


    那天他們好愉快,那天的早晨,他送她回飯店,她告訴他,她住哪間房。然後,他消失了,也不打電話。她想打給他,才發現她給他名片,告訴他飯店房號,積極地留下聯係她的方式。


    而他,他隻給她快樂的一天,就消失得無蹤影,好像那日隻是她的錯覺。


    蘇笙納悶,她懷疑起自己,她的自信受損。


    她自問:“我真是不二小姐?注定和男人隻能約會一次?”


    蘇笙每天在飯店等,就算出去,頂多晃半小時就回來。然後就像這樣,賴在房間裏胡思亂想。怕錯過他,她竟鎖住雙腳,釘死在這裏。實在好傻好呆好莫名其妙好迷惘好茫然,好……混亂!


    她是怎麽了?心慌意亂,隻是想他。他為什麽不來?那天她又哪兒表現錯了?是否那晚不該任性地要睡船上,對了,她該矜持地說:“夜深了,我該回去。”


    她是不是太隨便了?也許他覺得她隨便,所以……


    “啊——”蘇笙捶了一下床鋪跳起來,“我到底在幹嗎?我真是瘋了。”


    今晚,夜色淒迷,孔文敏很沮喪。


    “他不去?為什麽?”她跟錦威約永旭去pub。這兩天大家忙著搞新企劃,好不容易有定案,fax回公司,想喝酒慶祝,可是永旭卻……


    “不去就算了,我們去。”荊錦威挽住孔文敏往外走,“沒他更好,每次跟他出門,沒一會兒他就想走,掃興。”


    孔文敏推開他,“我不去了。”


    荊錦威朝額頭噴氣,“給點麵子好不好?”


    “他在幹嗎?”


    “打掃客房。”


    “為什麽?誰要來?”


    “我不想說,說了你們又吵架。”


    她猛地吼:“蘇笙!他讓蘇笙來?是不是?我說對了?”


    荊錦威往沙發坐下,大聲歎:“累一天想出去透氣,大小姐,你發發慈悲,別挑這時候吵好不好?”


    來不及了,孔文敏風似的往客房走去,邊走邊嚷:“他瘋了,讓那個女人來?他瘋了!”


    “你才瘋,又不是你家。”她風馳電掣地走了,荊錦威感慨:“傻子、呆子,又去討罵。”癱在沙發,越坐越悶,越悶越慌,他想聽音樂喝美酒,跟可愛的小姐聊天作樂。


    他最討厭落單了,文敏去找哥哥吵架,他又被撇下來了。


    哥哥呢?嘿,那家夥怎麽了?一向冷漠,現在竟熱情地要請認識沒幾天的小姐來住,他不是最討厭家裏有陌生人?他不是最討厭跟人應酬?他不是最愛獨處?他不是最喜歡神秘兮兮?現在,他敞開家門,打掃房間,愉快地說想請蘇笙來住。還解釋說因為她英語不好,一個人住飯店不方便,住這,大家有照應。


    聽!這是荊永旭?這麽熱情友善?哈,這是荊永旭?


    荊錦威跳起來,這不是他認識的荊永旭。難怪文敏會生氣,這個蘇小姐啊,有何魅力,竟能教他哥哥破例?這會兒,荊錦威也對蘇小姐好奇了。


    這邊,孔文敏衝到客房,不敢相信地看見荊永旭在鋪床單,拆新枕頭。客房已布置好,茶幾上,一大束鮮花。她心驚,一下呆住了。


    以前,他對她冷淡,她安慰自己,那是因為他對誰都冷淡。但現在,看他溫柔地打理客房,歡迎蘇笙,她還能這樣安慰自己嗎?


    “幹嗎讓她來?”


    他轉過身,看著她,“這是我家,我不需要跟你解釋。”


    “別告訴我你喜歡她,你從不碰感情。”她揚眉,冷笑,雙手抱胸前。


    “似乎我也沒必要對你交代。”他的神情更冷了。


    孔文敏一震,一下炸紅眼,“幹嗎對她好?她很可惡你知道嗎?上次把我害得多慘?你應該站我這邊的,怎麽反而對她好?你跟她認識幾天?我們在一起多久?蘇笙是什麽東西?”她劈裏啪啦胡罵一通。


    荊永旭看著她,眼色像刀,冷得紮痛她。他大步走向孔文敏,停在她麵前,殘酷道:“我跟她認識一天,一天笑了至少十次。我認識你十六年,這十六年隻要聽你說話就累。”說完,不留情麵關上門,關上那張臉,老是讓他備感壓力的臉。而另一張臉浮現了,一張笑盈盈、生動活潑的臉,是蘇笙。


    荊永旭喃喃自語:“我是一番好意,沒別的意思,對她沒別的意思。”


    是嗎?隱約聽見自己的心說:“不,你失常,你喜歡她。”


    荊永旭歎息,倒在床上。摸住左胸,那裏痛著,提醒他,他不要愛情。往事不堪回首,來日亦不想追。感情凶猛,他親眼見過愛如何傷人,叫人瘋狂,他的母親,是最好教訓。再看看文敏,那麽漂亮的女孩,因為得不到他的愛,變得麵目猙獰,並放肆地因喜歡他而處處幹涉他的私事,對任何接近他的女人抱持敵意。難道因為愛,人們就可以將種種瘋狂行為合理化?


    愛嗬,總是引發出人們最自私醜陋的一麵。荊永旭沒自信,他怕哪天愛上誰,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荊永旭不敢放膽愛,可是啊,那張明媚小臉,那雙可愛眼睛,又在他腦海亮著閃著。


    三天了,如影隨形。電話拿起放下又拿起放下,耳朵想她,想聽見她的聲音。好不容易睡著,她還追到夢裏。醒來開窗,她就變成窗外陽光。他看書,她化作鉛字。他吃飯,她坐在對麵的空位。他看電視,每個頻道都有她。她變成主播,播報新聞,新聞內容,是他跟她的好時光。


    那一把開朗的嗓音說:“你也躺下,跟我一樣瞧瞧這月亮、這星星,你會覺得這樣死了也開心,這樣看著看著,真不想回真實的世界。唉,怎麽辦?我不想回去了,我不想工作了,我隻想一輩子這樣躺著看著它。”


    荊永旭心坎泛酸,他也不想活在真實世界,他也想看著星星月亮發夢。


    如果在夢裏,他會毫不遲疑,擁抱這可愛女人。當她說出這樣可愛的話,他立刻要吻那張可愛的嘴。想及此,煩躁,身體燙,心好亂……


    孔文敏黯然地走進荊永旭的房間,惆悵地吸口氣,渴望他的一切。這裏的一景一物,因為荊永旭,在她眼中都別有意義。


    書桌上的文具,檔案櫃的檔案,收納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椅子搭著白襯衫,她走過去,愛戀地摸了摸他的衣衫。忽然,目光一凜,瞥見桌上的相片——


    是蘇笙!


    相片裏,蘇笙睡在船裏,仿佛在夢裏笑。能溫柔地捕捉住這張睡容,拿相機的人是怎樣看待相片裏的人?


    孔文敏黯然失色,眼淚落下來。


    永旭將蘇笙拍得很美。孔文敏悲哀地想,他從沒為她照過相,甚至很少正眼瞧瞧她。她有三大櫃高級衣服,輸給穿破牛仔褲的。她有豐厚家底,良好背景,嚇死人的高學曆,輸給一個會為十萬,上台吞水餃的。她在他左右,但他不看她;蘇笙出現,他眼睛就對準她。


    漫長歲月,她跟男人保持距離,苦心妄想地要消滅自己跟荊永旭的距離。電光石火間,孔文敏明白了——


    十六年又怎樣?十六年輸給一天。她的心血白費,情意浪費。瞪著相片,她妒得發狂。這結果,太不公平,她不接受。蘇笙是桌麵的一抹咖啡印,蘇笙玷汙了她高貴的荊永旭。


    蘇笙睡得迷糊,寤寐中,電話鈴響,接線生用英文重複了好幾次,她模糊地聽懂了——有人找她。


    誰?是他?一定是他!蘇笙興奮得叫了一聲,衝出房間,下一刻又衝回來。奔進浴室洗臉刷牙,套上褲子奔出去。


    在電梯,蘇笙對鏡扒梳頭發,興奮又緊張。


    一定送相片來了,他會約我出去嗎?特地送相片來,我可以請他喝咖啡吧?會不會太刻意?


    心快蹦出胸口了,要命,好高興。


    走出電梯,一看見等著的人,原本充滿光彩的臉一瞬間黯下。


    荊錦威看見她,朝她揮手。待她走近,笑著說:“嘿,記得我吧?”


    “嗯,這麽晚了,有事?”


    “什麽晚?”他誇張地敲敲手表,“曼穀是不夜城哪,現在才十一點,走!”拖住蘇笙就往外走。


    “喂?去哪?”


    “曼穀最時髦的地方。”


    半小時後,蘇笙跟錦威坐在床上。一張雪白的柔軟的超級大的床,床上除了他們,還擠著幾十位陌生人,或躺或坐都在同一張床上。原來床就是這間pub的椅子。


    蘇笙嚷:“什麽鬼地方?”


    荊錦威得意地笑了,“怎樣?很特別吧?”


    pub像太空艙,客人們全赤足躺在床上喝酒聊天。荊錦威跟侍者點酒,自在得像在家裏。因為哥哥,他對蘇笙好奇,打電話查詢各大飯店,找到蘇笙,約她出來,想看看這女人到底有什麽特別處。


    荊錦威側臥在床,跟她介紹:“bedsupperclub,曼穀最有名的pub。”


    “是喔。”蘇笙正襟危坐,張望左右男女依偎的姿勢,肉體橫陳,這對兄弟差太多了吧?一個帶她坐船,一個帶她上床?


    荊錦威問她這幾天到什麽地方觀光,他風趣健談,最後巧妙地打聽那天晚上,她跟他哥哥去了哪。


    他說:“他第一次跟女孩混到早上才回來。”


    “真的?”蘇笙聽了心裏有點高興,“我們夜遊,坐船去。”


    “唔,你覺得我哥怎樣?”


    “不錯啊!”


    荊錦威啜口酒,若有所思地問:“如果我跟我哥,挑一個當你男朋友,你挑誰?”


    “你哥啊。”


    荊錦威差點噴酒。老天爺,她想都不想就答耶,太叫人傷心了。他荊錦威當選過g雜誌十大性感單身漢,b雜誌十大最會穿衣紳士獎,啊——他哥可是一項都沒上榜喔,可是不隻文敏喜歡他,連蘇笙也是!氣惱啊!荊錦威苦著臉,猛灌酒。


    見他頹喪,蘇笙納悶地問:“喂,我沒說錯什麽吧?幹嗎垮著臉?”


    荊錦威咬牙問:“可以問你為什麽嗎?你連想都不想就說他。”


    蘇笙攤攤手,“直覺啊,幹嗎想?又不是真的,隻是如果嘛。”


    “我哥比我好?他比我英俊嗎?比我風趣嗎?他哪點贏我?”可惡。


    “這很主觀吧?我就是覺得他好。”蘇笙笑了。


    “哪裏好?他有什麽是我沒有的?”


    蘇笙將荊錦威從頭打量到腳,“耶,全部。”


    “全部?”


    “氣質不同,沒得比較。”


    荊錦威氣餒。行,再問下去,會吐血而死。這女人講話太直接了,很傷人。


    荊錦威瞪她一眼,“我必須說你的眼光不怎麽樣,我一向很受女人歡迎。”鬥誌!把妹的鬥誌湧上來了,他要挑戰哥哥,要打敗哥哥。


    “是喔。”蘇笙微笑。


    荊錦威蹙眉,故作憂鬱狀,“但我的心,常是寂寞的。”通常這表情,能激出女伴的母性愛。


    “為什麽寂寞?”蘇笙納悶。


    荊錦威瞄瞄她,“我始終沒找到讓我安定下來的女人,這也就是為什麽我一直換女友的原因。唉,我一直在尋覓能和我心靈相契的伴侶……和她終生廝守。”這句充滿挑戰性,最易激起女人的征服欲,加上容貌俊美,把妹無往不利。


    但蘇笙跟孔文敏一樣,對他免疫,“喂,你聽過一個故事嗎?有人撿石頭,他想撿最大顆的,於是每撿到一顆石頭,就覺得下一個可能更大,於是挑剔已經到手的,一直想著還沒撿到的……”


    她講這個是?荊錦威傻眼。


    蘇笙目光一凜,教訓道:“你剛剛那個想法很差勁,想想那些被你放棄的女人,因為你的不確定,傷了多少人的心?”


    哇咧——可……可以停了吧?他是在跟她放電啊,怎麽變成聽她說教?這裏是休憩的pub啊,怎麽像在學校上公民與道德課?


    蘇笙好認真地給他開釋:“假如不確定是你要的伴侶,就不要隨便交往。假如已經交往,就把她當成是這輩子最後的女人。如果不幸發現她不是,就設法調整自己的眼光或標準,至少要試著努力過,不應該隨便放棄。你這種心態很不可取。”


    終於,她停下喝了口酒,荊錦威鬆了口氣,沒想到她放下杯子,又繼續傳道——


    “剛剛那個故事我沒說完……”她眯眼睛恐嚇他,“你知道最後那個人怎樣嗎?到最後他什麽也沒撿到,慘斃了。”


    荊錦威被打敗,他差點起身敬禮跟她說聲“老師好”。結果他起身立正,拿賬單說:“走了,好不好?”悶,跟她喝酒悶哪!


    蘇笙怔了怔,“好。”低頭穿鞋,忽然,心頭難過。耶,不二小姐,今晚又成功嚇跑一位男人。這個荊錦威來找她時熱情愉快,這會兒一臉煩躁不耐。唉——她又講錯話了。果然,牛牽到北京還是牛,不二到了曼穀還是不二。


    送蘇笙回飯店後,荊錦威到地下室取車,坐入車內,發動車子,回想剛剛蘇笙說的話,她不留情麵的抨擊,她義正辭嚴的開導……荊錦威忽然趴在方向盤,忍不住笑起來。


    這是哥哥喜歡的?唉——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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