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了幾天,柳條兒的傷勢終於大好,加上鐵漢三日日幫她進補,她不僅沒有因受傷而虛弱,反而雙頰光潤,紅撲撲的像點了胭脂。


    更有村人打趣,說她是鐵漢三養的小媳婦。柳條兒又羞又喜。


    鐵漢三偶爾也會偷瞄她,那嬌小的身材,本以為就十七、八歲,誰知隨著時日流逝,她像初春的花,掙紮著展現風韻。這是雙十年華的姑娘,褪去青澀後特有的嬌媚。


    他後來問了她,才知她已經二十二。


    清晨,鐵漢三做好早點,便去喊兩個姑娘起床。這做飯的事,丫丫和柳條兒都不會。鐵漢三極寵丫丫,什麽活兒都舍不得讓她幹,她自然不懂,柳條兒從小在大街上摸爬打混,也沒機會學,隻會吃現成。


    鐵漢三讓兩個姑娘坐好,各給她們舀了一碗小米粥,又拿了兩粒鹽醃鵝蛋,以刀剖開,一半給丫丫,一半給柳條兒,自己也拿一半。


    丫丫歡呼,開始掏蛋黃吃,黃澄澄、鬆軟可口的鹹蛋黃最是配粥了。


    柳條兒默默地把自己那一半的蛋黃也掏給丫丫。因為她若不掏,就是鐵漢三掏了,過去每次吃鹹鵝蛋,總是她和丫丫吃蛋黃,鐵漢三吃蛋白,他說自己喜歡蛋白,但有一回,丫丫鬧肚疼,不想吃早飯,他得把整個鵝蛋都吃完。她注意到他吃蛋黃的時候,濃黑的劍眉揚了一下,那是他開心時特有的表情。


    看到柳條兒遞過來的蛋黃時,丫丫笑眯了眼。“謝謝姊姊。”


    鐵漢三納悶地看著柳條兒,記得她也愛吃蛋黃,今天怎麽轉性了?


    “我今天想吃蛋白。”她害羞地低下頭,心裏想著,他們這樣像不像一家人?鐵漢三是當家的,她是小媳婦,丫丫便是他們最鍾愛的心肝寶貝。


    她腦海裏一堆綺思,心便越跳越快。


    鐵漢三眼裏閃過一抹溫柔,他拿起筷子,把自己那一半的蛋黃也扣出來,送到丫丫碗裏。


    “謝謝阿爹。”丫丫拍手大笑。


    鐵漢三又拿起最後半顆鵝蛋,扣出蛋黃,分成兩半,一半放自己碗裏,一半給了柳條兒。


    “阿爹也疼姊姊?”丫丫第一次見鐵漢三為她以外的人忙碌,心裏也說不出是喜是悶。村人告訴她,她就要有新娘親了,柳條兒是個好姊姊,但要不要接受她做娘親,她還不清楚。


    鐵漢三笑著點她的鼻子。“丫丫吃一個半蛋黃,阿爹和姊姊分另外半個,這樣算起來,誰吃得最多?誰最受寵?”


    丫丫扳著指頭數了會兒,笑逐顏開。“以前我都吃一個蛋黃,姊姊來後,我能吃一個半,所以我吃最多,阿爹和姊姊都疼我。”


    這算術真是亂七八糟,但也有些道理。比起隻有鐵漢三一個人的寵,再加上柳條兒的嗬疼,丫丫確實過得更愉快了。


    “阿爹和姊姊要一直這麽疼我喔!”丫丫撒嬌。


    “當然,我們會永遠疼丫丫的。”鐵漢三語含笑意。


    柳條兒呆住了。他說“我們”,意思該不會就像她想的那樣,他也喜歡她吧?


    “別光顧著說話,吃啊!”他給大家添菜舀粥。


    她傻傻看著他,希望他把剛才的話題接續下去,他卻不再開口了。


    她忍不住覺得他奸詐,總是把她的心吊起來,就不管她了。


    討厭……她心裏埋怨,但還是喜歡他。


    鐵漢三開始吃蛋黃,他的眉果然揚了一下。


    她開心偷笑,他吃得很愉快呢!她決定,下次再吃醃鵝蛋時,還要把蛋黃扣給丫丫,然後她與他再分食最後一半。


    她害羞地低頭,就著蛋黃喝下一碗粥。


    三人吃飽後,柳條兒主動收拾餐桌,又說要洗碗。


    丫丫說:“姊姊,你不陪我玩娃娃嗎?”丫丫喜歡扮家家酒,她有十幾個娃娃,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是鐵漢三縫給她的。


    柳條兒第一次見他拿針線的時候,下巴差點掉了。那麽大的塊頭,那麽粗的手指,怎麽擺弄得起如此細巧的針線?


    後來她發現他的動作其實不靈敏,容易縫歪、也常常紮指頭,但他總是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重縫。那一晚,她又掉了好些淚。


    如果也有一個人能這樣疼她,該有多好?她越來越想融入這個家。


    “我洗完碗再陪你玩,好不好?”她想盡辦法攬活兒幹,證明自己有用處,不是在這裏白吃白喝。


    “都別玩了。”鐵漢三插口道:“村長說今天要去草塘捕魚,你們不想去嗎?”村裏其它男人外出做事,是不會帶家裏的女人、孩子同行的。但鐵漢三是個例外,他有本事,可以顧全得了丫丫,而且他和丫丫的身分敏感,也不好分開,所以他們不管去哪裏,都是一起的。現在又多了個柳條兒,這大姑娘好奇心也重,見什麽都有趣,他又憐惜她,自然樂意哄她開心。


    “我要去!”丫丫舉手歡呼。“阿爹,我可不可以把大頭娃娃也帶去?”那是鐵漢三給她做的娃娃中她最喜歡的,隻要出門,一定要帶。


    鐵漢三點頭。


    柳條兒很納悶。“大冬天的,湖水都結冰了,去哪裏捕魚?”


    “我知道!”丫丫搶先解釋。“把湖麵砸開一個洞,拉網下去,就可以捕魚了。”


    “還有這麽有趣的事?”柳條兒聽得眼睛也亮了。“我也要去……可是……方便嗎?”


    “你們把衣服換一下,自然方便。”鐵漢三笑著點頭。


    丫丫立刻拉著柳條兒進裏屋換衣服。外頭冰天雪地的,要出門,可得穿得暖和些。


    不多時,兩個姑娘包成了兩顆球走出來,丫丫還是頭一回見到時那身皮裘,柳條兒後來才知道那是羊皮,全選羊腹部柔軟之處縫成,既輕又暖,珍貴異常。柳條兒穿的是丫丫的舊衣,幸虧她長得瘦小,尺寸稍改一下,勉強湊合,否則真不知去哪裏找衣服給她穿?


    鐵漢三則穿了一件大披褂,上麵縫了十來個口袋,塞滿各式調味料,背後一個籮筐,裝著鍋碗瓢盆,右手持一根鐵鑽子。


    柳條兒正在誇丫丫漂亮,丫丫很得意,鐵漢三卻看得出來,柳條兒很羨慕丫丫。也是,雙十年華的大姑娘,誰不愛打扮?


    他心下忖度,快過年了,要不要多準備一套新裝給她賀節?


    柳條兒走近鐵漢三,迎麵一股濃濃的香料味,她忍不住打噴嚏。這是出門野遊還是捕魚啊?


    丫丫給她解釋,原來這一趟來回要一個多時辰,再加上捕魚的時間,有大半日得耗在外頭,再趕回家吃飯麻煩,所以便當場捕魚煮了吃。


    去年父女倆頭一次參加,就空著一雙手去,結果中午吃幹燒魚,吃得丫丫直皺眉。魚兒再鮮美,就著柴火直接烤熟吃,連點鹽粒都不放,滋味還是怪。


    後來鐵漢三學聰明了,縫了件大披褂,進山捕魚帶全調味料,中午休息時,片魚身、煮魚湯、醬燒魚,美味得連村長都對他豎大拇指。


    柳條兒聽丫丫說,又開始吞口水。


    鐵漢三見了,好笑又心疼。“捕了大魚,給你煮湯喝。”


    “不必、不必。”柳條兒頻搖手。“我吃小魚就好,大魚運下山賣,這時節鮮魚難尋,酒樓要花大錢收購,給我吃掉太浪費了。”


    “隻要你想吃、吃得下,就不算浪費。”他勸她。“人生不過百年,別鑽錢眼裏了,否則你會少很多樂趣。”


    他說的話,她不敢不聽,心裏卻有不同的想法——鑽錢眼的人,才有機會過百年;揮霍無度的人,可能連一年都熬不過。


    像她做乞丐的時候,遇到大戶人家開流水席,有些乞丐撲上去,就胡吃海塞,因為平常都處在半饑餓中,突然吃太多,不是撐死、就是鬧肚子,每年都有幾個這樣悲慘的例子。


    柳條兒就聰明了,得現吃的羹湯多喝幾碗,餅子、雞肉那種能放的東西就偷藏起來,可以吃好些天呢!


    乞丐求生,這是門高深的學問。鐵漢三太忠厚了,恐怕沒慧根學,不過沒關係,她會暗中幫助他的。總有一天,他會發現她是個能理家的好女人。


    “嘻嘻!”想得樂了,她忍不住偷笑起來。


    十來個村人、加上鐵漢三、柳條兒、丫丫,一行人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來到草塘。


    柳條兒發現那不是一個湖,是好幾個水塘連成一大片水澤。


    連續半個月的大雪,把水麵凍結成冰,人走在上麵蹦跳都沒問題。


    柳條兒暗想,冰層這麽厚,得費多大勁才能鑿開?她目光落到鐵漢三身上。他要養一個家,辛苦了。


    這時,村民已經卸好籮筐、分成三組,有的拿鑽子,有的拿網——也不是網,就是個竹條編的大魚簍,裏頭放了餌食,吸引魚兒過去。


    鐵漢三給她解釋,等冰洞鑿開後,會在魚簍裏放石頭,把魚簍沉進水裏,過段時間,再拉起來,就能捕到魚了。


    柳冰兒很疑惑。“這魚簍的孔子怎麽編得這樣大?魚會順著孔洞跑光的。”


    “隻有小魚才會跑掉,大魚是躲不了的。”鐵漢三環顧這片白雪冰封的山林,到了春天,百花盛開,萬紫千紅,就是這座長青山讓他新生,所以他對這裏也特別有感情。“咱們大山的規矩,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凡事留個餘地,才不致竭澤而漁。”


    她笑望著他,眼裏又露出崇拜。不管他說的是什麽東西,一個字一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她就覺得好有學問。


    這時,村長開口召喚:“大家都準備好了,開始破冰捕魚!”


    鐵漢三連忙辭了柳條兒和丫丫,尋了位置站好。村長已經在要破冰的地方劃了範圍,每個人都要定點開鑿,不能靠太近,否則整個冰層都會塌陷。


    鐵漢三單獨顧一個水塘,另外六名村人則分成兩隊,去鑿其它兩座塘子。


    柳條兒聽村長喊“動手”,隻見沒人幫忙鐵漢三,連忙跑到他身旁。她怕他一個人不夠力。


    誰知鐵漢三把她往旁推了推。“你站遠點,小心別受傷了。”說著,他舉起鑽子,用力砸向冰麵。


    柳條兒看他一個人鑿冰,使勁兒使得額頭都浮青筋了,心裏有些緊張。


    她問丫丫:“怎麽沒人來幫鐵大哥,就他一個人,得鑿多久?”


    “阿爹力氣最大了,一下子就好。”丫丫仰起頭,很神氣的樣子。


    “一下子是多久?”柳條兒又等了一會兒,冰麵隻破一個小洞。


    她忍不住看向另外兩座水塘,那些村民也正砰砰砰地揮舞著鑽子,光聽聲音就知道他們多用力,隱隱還能看到他們臉上浮現紅暈。


    這冬天捕魚也太費勁了。她心裏一絲明悟,不管在哪裏,討生活都是很辛苦的。做乞丐如此,山民亦同。


    如果天上能掉下大筆黃金,讓鐵漢三一夕發財,不用勞累做活,該有多好?她胡思亂想著。


    又等了片刻,她覺得鐵漢三一個人鑿冰太辛苦了,便想去跟村長說再多派兩人給他,突然——“破了、破了!”丫丫拍手歡呼。


    果然,鐵漢三負責的那座水塘破開一個洞,隨著清水湧出,幾條魚噴出來,在冰麵上打了個滾,就凍硬了。


    村長忙招呼其它村人撿魚,並準備下網。


    柳條兒走向鐵漢三,想抬手幫他拭汗,才發現他額上光溜溜,一滴汗也沒出,就像丫丫說的,他體力很好。


    她望著他的眼神蘊了光,混著愛慕與敬仰。


    鐵漢三不是個虛榮的人,不愛阿諛奉承,但有人這麽欣賞他,心裏還是高興的。


    “阿爹好棒!”丫丫叫著。這也是柳條兒的心聲,但她不好意思喊出來。


    鐵漢三拍拍丫丫的頭,又看了柳條兒一眼,黑瞳深黝黝的,別具一番情意。


    “等我把另外兩座水塘鑿開,找找有沒有野兔子,給你們打兩隻吃。”他還是覺得柳條兒太瘦,想把她養胖點。


    “好啊!”


    “不用了。”


    丫丫和柳條兒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不喜歡吃兔子?”鐵漢三問道。


    “不是。”看著丫丫疑惑的眼,柳條兒更害羞了。“我不想你太辛苦,我等著吃魚就好。”


    鐵漢三笑了,眉眼彎彎,打從心底歡樂起來。他寵丫丫,那是他發自本心去愛一個人,現在有一個人想方設法要疼他,卻是別有一番絕妙滋味。


    愛人與被愛,跟大家生活在一起,和樂融融,本就是他一生最想追求的目標,他為此不惜叛離聯盟,如今看來,他的願望似乎成真了……


    “我不辛苦,你們等著吃兔子吧!”他邊說,一邊拎起鑽子,去幫其它人鑿冰。


    柳條兒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感歎,一個家有個男人可以依靠,就是這麽穩當。她越來越喜歡待在鐵家了。


    “姊姊,我們去那邊堆雪人玩好不好?”丫丫搖著她的手。


    “好啊!”柳條兒也學著鐵漢三,寵丫丫入骨,隻要是她的要求,無不依從。其實像丫丫這樣的小女娃,在哪裏都是人見人愛的。


    她們手牽手,蹦蹦跳跳地尋了個逆風處,蹲下來堆雪玩。


    不多時,她們雪人都還沒堆完,鐵漢三已經鑿好冰來找她們。“我去打兔子,你們要不要一起來?”


    “我要去!”丫丫最是貪玩,馬上扔了雪團跳起來。


    柳條兒幫丫丫拍去身上的殘雪,雙眼閃閃地望著他,有得玩,她自然也要跟。


    鐵漢三跟村長打過招呼後,便領著一大一小鑽到林子裏去。


    這時間,野兔都在窩裏貓著,不容易打到。


    但鐵漢三耳聰目明,山林裏任何一點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他尋著雪地上一點殘跡,便找到了一個傾倒的枯樹洞。


    別人打獵要用弓箭或設陷阱,他內力強橫,隨處可見的殘枝、敗葉……近一點的,甚至一記指風就可以搞定,但這樣未免張揚,他還是彎腰從地上摸了幾個石子兒。


    “啊!”突然,柳條兒尖叫。她見樹梢間有一抹白影劃過,莫不是見鬼了?


    “姊姊,你看到兔子了?”丫丫著急扯著鐵漢三的手。“阿爹,快打快打!”


    柳條兒指著剛才白影閃動的樹梢,聲音微抖。“兔子會上樹嗎?”


    丫丫想了一會兒,轉頭問鐵漢三:“阿爹,兔子上不上樹?”


    鐵漢三噗哧一聲笑出來,這兩個姑娘太逗了。


    “那不是兔子,是狐狸。”柳條兒和丫丫是普通人,隻看到樹梢間白影閃動,他卻有一雙鷹目,早看出那白影屁股後拖著蓬鬆的大尾巴,分明是隻罕見的白孤。


    “狐狸?白色的?”柳條兒腦海裏閃過元寶亮晃晃的顏色。“打下來,鐵大哥,把它打下來,值好多錢的!”


    “那是隻母獸,不能打的。”雖然白狐已經跑遠了,但鐵漢三看到狐狸竄下樹後,一隻小狐狸跟上了它。


    “為什麽?”柳條兒忍受不了白花花的銀子從眼前溜過,卻不能拿。


    “山裏規矩是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


    “就這麽閃一下,你就知道那狐狸帶著小狐狸,還是隻母的?”柳條兒不敢相信。


    鐵漢三笑著安慰她。“現在都沒影了,你就放棄吧!”


    丫丫雖然覺得沒捉到狐狸可惜,但她沒吃過狐狸肉,跟她說白狐裘價值千金,她也不懂,她還是比較想捉兔子,燉兔肉、熏兔肉,每一樣都很好吃。


    丫丫拉著鐵漢三的手。“阿爹,我們不捉狐狸,捉兔子。”


    “兔子的皮不值錢。”想到丟失的銀兩,柳條兒眼淚嘩嘩。


    “兔子肉好吃。”丫丫堅持。


    柳條兒也不再堅持,隻因她喜歡丫丫,不願她不開心。


    但她心裏決定,非想辦法捉到白狐不可,那樣稀罕的狐狸,一定值很多錢,她要給丫丫買禮物,女孩子年紀漸長,總想要些胭脂水粉和姑娘家用的東西,她自己從沒機會用,隻能看其它姑娘盡露風華,現在有條件了,她就要滿足丫丫。


    她還要幫鐵漢三改善生活。有了錢,他再不必那麽辛苦鑿冰,如果賺的錢更多一點,她就幫他起座小院落,大家可以住得更開心。


    她低著頭,琢磨著捉狐狸的方法。


    鐵漢三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放棄了,便領著兩人再去尋其它兔子洞。


    鐵漢三捉了五隻兔子,又撿了些枯鬆枝,準備回去熏兔子吃。


    草塘邊,村民們已經有了近百斤的收獲。


    村長說,再捕個三、五十斤,今天的目標就達到了。這一回,可以讓村子過一個豐收的好年。待年後,還捕一回,然後春天就禁捕,等到魚兒的產卵期結束再恢複。


    鐵漢三跟村長聊了幾句,便去升生火,再選魚貨。他一眼就挑中一條大鯉魚,魚頭便有初生嬰兒那麽大,連魚身加起來最少十五斤。


    村長說,這是今天捕到最大的一條魚。


    “就拿它來煮湯吧!算我的分額。”大家出來捕魚,收獲均分,這是早說好的。鐵漢三拿了這條大鯉魚,其它的魚大概就分不著了。但他記著行前答應了柳條兒,捕條大魚給她燉湯,加上鯉魚又補身,所以這條大鯉魚,他一定不能錯過。


    村長答應得很爽快,他知道鐵漢三豪爽,他在這裏要大魚,肯定是煮了大家吃。村裏每個人都喜歡他的手藝,但人家大方,村人也不能太小氣,一會兒得跟其它人說說,每戶都勻些魚給鐵漢三,這樣大家都不吃虧。


    鐵漢三拿了大鯉魚,又選了些鯽魚、白漂子等,這是準備給村人們做午餐用的。


    然後,他拿了大鯉魚給柳條兒和丫丫看。“待會兒熬了湯,你們多喝兩碗,這玩意兒最是滋補。”


    柳條兒看著魚,眼睛閃亮,口水狂吞。“鐵大哥,大魚難得,就這麽燉了,是不是太可惜一點?”


    “不燉,你想吃紅燒的?”他知道她又見錢眼開了,忍不住逗逗她。


    “不是!”她跺腳。“我是說,咱們把它賣給城裏的酒樓,這樣好的魚,最少可以賣個十幾、二十貫。”


    “賣了,你就沒得吃了,你想——”


    他還沒說完,丫丫先跳腳。


    “我要吃魚!”


    “可它真的能賣很多錢,”柳條兒勸丫丫。“咱們吃小魚,大魚賣錢,再給你買衣服、頭油、桂花糕,好不好?”


    “姊姊,這麽大的魚,燉起來比桂花糕好吃一百倍。”丫丫是嚐過美味的人,深知機會難得。


    柳條兒從來不會跟丫丫吵超過三句話,她舍不得,小丫頭太招人疼了。她隻好閉上嘴,看著鐵漢三給大魚去鱗,肚兒拿雪搓幾下,直接切三段扔進湯鍋裏。她又心碎了。


    這樣的料理,實在是糟蹋好東西啊……她心裏咕噥,生燉魚湯有什麽好吃的?送去酒樓,大廚可以變出十三種花樣來烹調,保證每一種都讓人吃得想把舌頭吞下肚。


    柳條兒看著那一鍋魚,就像看著銀子長翅膀飛走一樣心酸。


    鐵漢三好笑地拍拍她的肩。“等你喝了湯後,就會大呼值得,不再心痛。”


    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鐵大哥,我絕對相信你的手藝,不過……”


    “你更喜歡錢。”


    “不是的!”她急忙解釋,不想被他看成勢利眼。“我絕對不是個死要錢的人,我隻是想多賺些錢,改善生活。”


    “我明白,但有錢的日子也不一定快樂。”他做殺手時,賺得才多,但那時的日子宛如地獄,不如現在,每日勞動充實。“何況在村裏,基本用不上錢,大家要什麽都拿東西換。”


    “對啊!阿爹捕魚、打兔子最厲害了,每次都能換很多東西。”丫丫跟著補充。


    “總有隻能拿錢買的東西。”她想到一些不開心的事,臉色微暗。


    “什麽?”丫丫好奇。


    “比如,生病了要看大夫。”她做乞丐,其實看重食物比金銀多,但有一回,高燒病了幾天,卻發現自己存再多的麵餅,也不能進醫館請大夫救命。那時,她才知道銀子跟食物一樣重要。


    丫丫想不通,這中間的帳要怎麽算?倒是鐵漢三笑了。


    “放心吧!我們家還是有錢的。”他的財產多到可以買下半座燕城了。


    柳條兒隻當他在安慰她,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鐵漢三把魚放入鍋裏燉著,便去弄兔子,丫丫幫著點鬆枝,柳條兒則用力扇風,讓煙冒得濃密些。鬆枝燃燒時有股香味,拿來熏烤肉類,最是可口。


    接著,他又醬了一鍋白漂子、烤了幾十尾鯽魚。


    約莫一個時辰後,村民們終於捕夠魚,收拾好家夥,圍過來吃東西。


    鐵漢三取了一隻半的兔子,其它的送給村民們吃。他和柳條兒、丫丫其實隻要半隻就夠了,另外一隻是替六嬸子留的。


    自從知道六嬸子喪夫獨居後,鐵漢三做什麽都會替她留一份。在他看來,自己是在回報初到長青山時,六嬸子對他的親切,但村民們都說他們有緣,和諧好比親母子。


    鐵漢三沒有爹娘,難得有人關懷他、偶爾叨念幾句,他也樂得享受天倫,與六嬸子越發親密起來。


    分好兔子,又端上烤魚、醬燒魚,再把煮魚湯的大鍋放中間,鍋蓋一打開,一股特屬於山林的清香冒出來,說不出的鮮美。


    柳條兒探頭看看湯鍋,濃稠的湯汁呈現奶白色澤,完全不像一般的清燉魚湯。


    鐵漢三招呼大家享用,村人們便從籮筐中掏出自備的碗筷,就著熱湯大吃起來。忙碌了大半天,大夥早餓壞了。


    鐵漢三替柳條兒和丫丫各舀了一碗湯,丫丫顧不得燙,馬上喝起來。


    柳條兒看湯上厚厚一層油脂,有些卻步。這樣的湯,不膩嗎?她越發後悔沒勸動鐵漢三把大魚拎去城裏賣錢。


    “喝喝看,你會喜歡的。”鐵漢三自己也捧了個碗喝著。


    柳條兒試探地啜飲一口,濃稠的湯汁從嘴裏一路滑進肚腹,然後湧出一陣無法形容的甘甜鮮美。


    她咂咂嘴,情不自禁喊了聲:“好喝!”然後唏哩呼嚕喝光一碗,差點連舌頭都一起吞下肚。果然就像鐵漢三說的一樣,她喝了湯,便不會覺得心痛了。


    “再一碗?”他問。


    她歡快地頷首。


    “下次再捕條更大的魚給你燉湯?”


    她的頭點得更快,沒空回話,忙著喝湯。


    “那以後咱們捕到的魚都不賣,全留下來給你吃?”


    她又點頭,但點到一半,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這時,鐵漢三和丫丫已經互相抱著,笑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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