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頓時隻剩三人——二皇子與裴策都淚流滿麵看著向群,看著他一個人半倒在炕上,眼神空洞、默然無語。


    這手,不能留了……向群眼眶一濕,哀傷的淚水瞬問流出,想起自己這麽多年來馳騁沙場、殺敵無數,他想要當個英雄、想要振興家業,想要抱得美人歸,這些他都得靠這雙手,自己打造出來……


    可是現在,這手不能留了。


    裴策無計可施,二皇子則是下定決心,拿起一把銳劍給他。


    向群看著那放在眼前的劍,內心一震。「二皇子?」


    「不然能怎麽辦?難道要連命都丟了嗎?」看向向群,「向群!斷了手還是一條好漢,而且兄弟做你的手,一輩子都做你的手……」


    「沒了手,怎麽做好漢……」向群絕望的聲音響起,讓兩人更心痛。


    但他們都知道,為了保命,這事非做不可!二皇子甚至自己拿起劍要幫他砍,可是劍舉在空中足足半晌,始終下不了手……


    把劍扔在地上,放聲痛哭,「啊——我沒用!我下不了手……」


    二皇子下不了手,裴策也下不了手——向群是他們的兄弟啊!他們怎麽可能舍得傷害他,就算知道這是在救他,但也會毀了他!


    這時,向群自己振起身,彎腰拾起了掉落在一旁的劍,就這幾個動作已讓他耗盡氣力。以他的傲氣,他怎麽可能允許自己身有殘缺而苟延殘喘?


    他是寧可死的……


    這樣的他,還能有什麽希望……「慎謀,你要寫戰報給皇上……」


    「這個時候,哪還管那個……」


    「不!寫,要寫,戰報裏麵記得寫,向群死了……向群戰死了……」


    「為什麽?」


    「答應我,兄弟已經是廢人了,這是兄弟最後一個要求,」向群懇求著,近乎哀求,「斷了手臂後,不管我是不是活下來,你都跟皇上說,向群不才,向群戰死了。」


    「那……那心寶呢?你想一死了之嗎?」


    聽到這個名字,向群全身不自覺發抖,難以割舍,更不得不割舍——心寶是個善良的人,老天會善待她,她會有她的幸福。


    「你要拿心寶怎麽辦?」


    「她會有她的路走,我給不了她幸福了。」向群哀求,「幫幫兄弟,這是兄弟最後一個要求。」


    裴策不願,「我不寫!」


    「你寫!現在就寫!叫人送回京,皇上等著看!」向群拿自己來威脅,「你若不寫,我寧可等死!」


    向群逼他,裴策無奈,隻好草草拿起紙,如鬼畫符般隨意寫著「祁焉山敗,兩千眾亡,向群將軍,壯烈成仁!」,頗不甘願。


    寫完後,向群還不罷休,非要他將戰報立刻送出,不準他壓著——就報他向群已經死了……


    幾乎是哭喊著要人來拿,不顧現在是半夜,要傳令兵立刻啟程送往京城;回到帳內,向群已經倒在炕上。


    他看著,臉上笑著,真心誠意的笑著。這戰報送出,他成了已死之人,心寶會傷心,但早晚能走出來。


    拿起劍,眼前兩個兄弟包容他最後的任性,被他逼著完成這最後的無理要求,他感謝他們,至少這戰報讓他再也無顏回到京城、無顏到心寶麵前,無顏當她的英雄、當她的夫婿。


    「兄弟,謝謝你們,不管我能不能活,都謝謝你們……」高舉起劍,對著自己的左手臂,眼裏什麽都看不見,隻看見劍銳利的鋒芒,向群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擔心。


    「啊——」奮力一揮,飛濺出烏黑色的髒血,濺至五尺外,甚至濺濕了二皇子與裴策的戰袍。


    他們驚呼一聲,隻看見向群倒下,那斷臂就掉落在一旁,從此分離。


    「醒之——」


    他眼睛一閉,什麽都看不見了——什麽振興家業的使命、光耀門楣的願望,全部成為空談,說什麽要當英雄,說什麽名正言順用八人大轎將心寶娶回,現在都成了笑話……


    老天啊!斷了這一臂,於脆讓他死了吧!


    心寶,心寶,心寶,對不起了……


    向群食言了……


    千裏外,京城睿王府,公主、駙馬別院,東側小房,心寶就坐在裏頭。日早已落,房內沒點燭火,暗不可見。


    她動也不動,一身熱孝,脂粉未施,長發用粗布簡單捆綁;她手裏整理著麻布,熟練的撕開,或拿起剪子剪開,再拿起粗針,一針一針的縫,縫製出一套套的斬衰服,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熟練到不用看就能縫製。


    王府發喪,睿王薨逝。府內全部帶重孝,所有人不分奴仆還是主子,全部換上了斬衰服,象征如同雙親辭世般哀痛,是孝服中最重的。


    心寶沒日沒夜的做著,三天沒睡了——這三天,她粒米未進,渴時稍微喝水,很多時候就這樣做著,縫製著斬衰服,一天下來,一句話都不說。


    公主來來去去,和她說著話,卻得不到回應,隻能歎息再歎息,心想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平複一下向群大哥陣亡的消息在她心裏所引起的哀痛。


    可是心寶都不哭,她隻是這樣折磨著自己……終於在那天晚上,公主受不了,跑到她房間,將她手裏所有的麻布全部收走,不準她再做。


    「……」


    「今晚不準你再做了!我是公主,你給我聽話,去睡……不然就好好哭一哭!」公主哭哭啼啼的抱著東西走了。


    心寶手裏隻剩下針,她放下針,看著四周,房內依舊昏暗,沒息燭火。


    她看不清楚,卻又看得一清二楚——什麽真心假意、什麽實話謊話,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什麽命啊運的、什麽幸啊不幸的,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站起身,頓時天旋地轉。


    她跌坐在地,用爬的爬到了櫃子旁,她從櫃子裏拿出了一隻布袋,布袋裏是一枝竹箭,箭身透著寒光,光照著她眼。


    抱著箭,摸著箭身,她的眼眶終於濕透;把竹箭從布袋裏拿出來,撫摸著箭矢,不能自己的流淚。


    人說,見物思人、物裏有人;醒之在裏麵嗎?


    心寶默默流著淚,在地上爬著,繞著桌子,一圈一圈的轉,愈哭她爬得愈快,淚水跟著掉落,在地上繞成了一個圓圈。


    她的手被地板磨破了,膝蓋也是,甚至流出了血,可是心寶還是不停的在地上爬走著,繞著桌子。「啊……」她發出哀鳴之聲——


    醒之,你在哪?魂不是可以遠渡萬裏嗎?你來啊!我求你來啊……你留給我的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是真話,還是謊話?你告訴我啊……誰來告訴我?


    這是我的命嗎?


    為什麽命運終究錯待了我,竟還要我咬牙吞忍?天地之間,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嗎?有比我這安然服從命運的傻瓜更傻的人嗎?


    心寶放聲痛哭,在這夜裏,獨自舔舐著自己的哀傷——心已成灰、淚已流幹,燭火不點,心與這房內一樣,早已難見光亮。


    睿王的葬禮還有得等,皇上體恤家屬,賜了兩個喪期,並不令在下葬之日頒謐,但長世子選擇放棄最近的喪期,使得下葬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一個半月後。


    睿王的喪禮,朝野關注,但也有人毫不在乎——心寶就是!


    她活得行屍走肉,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她變成一個沒有聲音的人,常常一整天下來都不說話。


    醒之曾說她把心思全都放在自己的職責上,以前照顧太皇太後、太後娘娘,後來照顧英平公主,都沒時間理他,當然更沒時間多照顧自己。


    所以這往後的日子,她要空出時間多跟醒之說說話……那箭裏有他,此後可供追思、憑吊。


    公主房內,她伺候著公主和三世子用餐。服喪期,用餐一切從簡,都是冷食,不過大家心情都不好,能吃飽就好了。


    最近府裏氣氛詭異,連他們住在這睿王府的人都不太敢打擾的公主、駙馬別院,都可以感覺到異常之處。


    偶爾可以聽到別院傳來哀號與哭聲,聲聲驚人震天響,讓聽到的人都毛骨悚然,直捂住耳朵。


    三世子與公主吃著飯,看著就站在門口,表麵上是在一旁伺候,事實上心思不知飄到哪裏去的心寶,三世子低聲問著,「心寶最近還好吧?」


    「前天晚上哭過了,不過還是不說話。唉!怎麽會這樣?以後該怎麽辦?」


    「聽說皇上也很傷心,幾天下來朝議氣氛低落。再過一段時間吧!總要時間來平複的。」


    「唉……」公主無奈歎息。


    這時,不知何處又傳來了一陣哭喊聲,甚至還聽見「不要」、「救命」的呼喊,三世子聽到了,眉頭皺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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