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沒有來了,這顆古老的銀杏樹更加枝繁葉茂,樹皮更加斑駁。


    他背靠在樹幹上,失神地著山坡的小路蜿蜒而下……


    他上一次來距今已經七八年了。


    那年,安諾寒無意中看見安以風寫在「天堂和地獄」合同書上的字跡,他驚呆了。在他的記憶中,父親的字跡絕非如此。


    他的字跡該是工工整整,雖也有幾分剛毅,但絕非每一筆都是如此剛勁有力,力透紙背。


    回到家,他翻開珍藏已久的信件,把每一封信,每一句話重新讀了一遍,他懂了……


    在他還未出世,安以風便拋棄了他們母子。他擁著別的女人風流快活的時候,別說看他一眼,恐怕連他的存在都不知道。否則,他們第一次在咖啡廳聊天時,安以風的眼神不該那麽平靜。


    這個事實讓他怨恨,憤怒,但更多的是失望。尤其是想到他的媽媽為了這樣一個男人,含淚寫下一封封信的樣子,他真想拿著這些珍藏多年的信走到安以風麵前,把信砸在他的臉上,告訴他:「我沒有你這樣的爸爸!」


    他拿著信走出房間,在二樓的扶梯邊站住。安以風正睡在沙發上,司徒淳輕輕拿著薄毯蓋在他身上,臉上蕩漾著無盡的柔情。


    「小淳……」安以風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來,額頭上滲出冷汗。「小淳!」


    「我在這裏。」


    安以風雙手捧住她的臉,仔細地看清她的臉,接著瘋狂地吻住她,吻如狂風驟雨一樣落在她的臉上,唇上。


    她沒有抗拒,由著他吻夠了,才輕輕推開他,幫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你沒事吧?」


    安以風含糊地說著:「我又夢見一切都是個夢,‘夢’醒了,我還是個小混混,你還是個警察,你對我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不是的。我們在一起了,我們還有小安。」司徒淳柔聲安慰著他。


    他緊張地抓住她的手。「小淳,你會不會離開我?」


    「不會的。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她笑著怕他的肩,說:「我去拿藥給你吃,吃完就沒事了。」


    「我沒病,我不吃藥。」


    「我知道你沒病,這些藥隻是讓你釋放心理壓力的。」


    「醫生說釋放壓力還有其他的方式……」


    他一翻身,把她壓在身下,手伸向她洋裝的領口。


    「不行……小安在房間裏。」司徒淳尷尬地推開安以風手。


    他又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她笑著點頭,她笑得很開心,很滿足……


    安諾寒轉身回到房間,繼續把信珍藏在原來的位置。因為他明白,這場欺騙背後掩藏著一種無言的愛。


    後來,他問過安以風:「你愛媽媽嗎?」


    「愛!」


    「那你為什麽要離開她,讓她等了這麽多年?」


    安以風笑了,笑得有點苦澀:「我不離開她,還能怎麽辦?小安,你知道嗎,每次我被人追殺,我都很慶幸……你媽媽沒在我身邊。」


    是什麽樣的感情可以讓女人癡心地等待,男人沉默地隱忍。


    即使愛在心裏潰爛,觸痛每一根神經,也不願意放手……


    他真的很好奇,愛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不記得過了多久,天色漸晚。


    蜿蜒的小路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十幾年的歲月沒有改變安以風一絲一毫挺拔和霸氣,因為那是鐫刻在骨血裏東西。不過深灰色的外衣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隨性。


    安以風坐在他身邊,問:「心情不好嗎?你不是一直想去英國,你該高興才對。」


    什麽叫明知故問?這就是。


    安諾寒深深吸了口氣。「我擔心沫沫,我怕她接受不了。」


    「放心吧。」安以風拍拍他的肩,語氣和表情像是在安慰他,說出口的話卻差點讓他嘔血:「她連你和別的女人‘偷情’都能接受,還有什麽接受不了的?!」


    「我……」麵對這樣諷刺,安諾寒暗暗咬牙。「爸,你根本不了解沫沫。她不在乎我跟多少個女人上床,她在乎的是我能不能守在她身邊。」


    「你怎麽知道她不在乎?」


    安諾寒實在不知該怎麽解釋。


    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他看著沫沫成長,沫沫的心思他太清楚了。她想嫁給他,不是愛他,而是她怕長大以後嫁不出去,隨便抓一個男人以備不時之需。


    他並不介意,也願意等她到十八歲,因為他相信沫沫長大了,自然會明白何謂愛情,何謂親情。


    到時候,他這個「哥哥」便可以功成身退,把她交給真正愛她的男人。


    可是,目前這個局麵越來越脫離他的掌控……


    安以風看看他糾結的眉峰,沒再逼他:「小安,如果你實在不想娶沫沫,就算了!你去了英國以後,也別再跟她聯係……」


    他驚異地抬頭。「為什麽?」


    「沫沫需要時間,慢慢淡忘你。」


    「我做不到。」安諾寒一口回絕。他不認為沫沫會忘記他,更不能允許沫沫忘記他。


    「做不到你就娶她!以後一心一意對她!」


    「……」他同樣做不到。


    「你不想娶她,沒人拿刀逼你,可你必須讓她習慣沒有你生活。你不要給她希望,又不要她。」


    他很想說:要她?!你說的容易,你要一個給我看看!


    那是沫沫,在他懷裏長大的小妹妹。


    他們的感情是十三年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他疼她,愛她,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唯獨一件事……


    對他來說,太為難了!


    「爸,我不是不想要她,是不能要她。我從小看著沫沫長大,我當她是我親妹妹!你讓我怎麽跟她……」安諾寒揉了揉短發,無法啟齒。


    要她?把那麽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兒抱上床,脫下她的衣服,分開她的雙腿……


    他和禽獸有什麽區別!?


    「你到底想怎麽樣?」安以風有些怒了。


    他想做她的哥哥,一輩子寵著她,陪著她,看著她戀愛,嫁人,一生無憂無慮地活著。


    這個要求,過分嗎?!


    不等他說話,安以風已經做了最後決斷,且態度十分堅決:「畢業之前不許回澳洲,也不許給沫沫打電話,直到沫沫把你忘得一幹二淨。」


    他剛想反駁,安以風又補充了一句:「還有,沫沫說她不想看見你,聽見你的聲音,你別再去招惹她。」


    「她真這麽說?」


    「是。」


    直到他離開澳洲,沫沫都沒再和他說一句話,也沒去機場送他。


    他回頭看了最後一眼,他不知道沫沫什麽時候才能明白——他們所做的一切無非希望她快點長大!


    在英國度過的第一天,安諾寒拿出手機,對著屏幕上沫沫的照片看了一次又一次,越看越煩躁,最後,隻能刪了。


    第三天,他的耳邊總會響起沫沫的聲音,一遍遍喊他:「小安哥哥」。


    他開始擔心她亂吃東西,擔心她在樓梯上摔倒,更擔心她想念他……


    第七天,他在街上的櫥窗看見一隻加菲貓,久違的驚喜湧起,他買了一個放在寢室的床頭。


    晚上,他抱著加菲貓,失眠了!


    失眠的夜裏,他回憶起自己的過去,意外地發現所有的記憶的片段都有沫沫天真的笑臉。


    不經意間,有一種無法說清楚的感情填滿他的胸口,不似親情,不似愛情,更不是友情,好像是一種超越了界限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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