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十五天了,沫沫一直沒給他打電話。


    越洋電話中,安以風在無意中提起沫沫病了,而且已經病了三天。


    「為什麽不告訴我?!」他的聲音震得玻璃發顫。


    電話那邊雲淡風輕地回答:「你不用擔心她。醫生說她沒事,肺炎而已。住院治療十天半個月就能好。」


    「肺炎?!」而已?!


    「你放心,你走之後沫沫變得非常懂事,堅強!她病了都不告訴任何人,每天按時起床去學校上課,要不是她暈倒在學校,我們都不知道她生病。」安以風還特意告訴他:「你千萬別給沫沫打電話,現在的她最脆弱,最需要安慰……你要讓她明白,不管她發生什麽事,你都不可能再關心她。」


    想到沫沫在深夜縮在被子裏咳嗽著,偷偷哭泣……


    安諾寒捏著電話的手指越握越緊,手機在他手中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小安,這種時候,你千萬不能心軟。你狠下心,沫沫才能……」


    「你別再說了,我知道該怎麽做!」


    安諾寒從沒像此刻這樣崇拜過自己的父親。他明知一切都是陷阱,依然心甘情願義無反顧地跳進去。


    掛了電話,安諾寒以最快的速度撥通沫沫的電話。


    當他聽見沫沫幹澀的聲音,他真想把她抱在懷裏,好好撫慰她,對她說:無論疾病,災難,還是死亡,什麽都不能把他們分開……


    沒有安諾寒的日子,一天依舊是二十四小時,海水依舊潮起潮落,絲毫沒有改變,沫沫也照舊上學,放學,吃飯,睡覺。


    所有人都以為她很堅強,她自己也這麽以為。


    直到有一天,她暈倒在音樂教室的鋼琴上,《命運》轟的一聲中止。


    之後,她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劇咳不止,吃什麽吐什麽……


    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想念一個人的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每一下呼吸都在想。


    她抱著影集,一遍遍地看。


    指尖輕撫過他每一個溫柔的笑……


    她對著照片傻傻地說:「過你想過的生活,愛你想愛的人吧,我會學著獨立,不再依賴你……」


    靜夜,震動的手機將迷糊中的沫沫吵醒,她連看電話號碼的力氣都沒有,按了一下接聽鍵,聲音嘶啞:「hello!」


    「有沒有想我?」安諾寒的聲音刺痛她的耳膜。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她猛然坐起。「小安哥哥?」


    「你聲音怎麽啞了?」


    「沒有……」她清了清喉嚨,發現聲音喉嚨還是啞的,隻好說:「可能昨天和朋友唱歌唱多了,有點啞,沒事的。」


    「哦……少吃點冰激淩,多喝熱水。」


    「嗯。」


    電話裏再沒有他的聲音,但微弱的呼吸聲表示出他還在,而且雙唇離電話很近。


    她把電話貼得更近些,以便聽得更清楚。


    她已經好久沒有聽見過他的呼吸聲了。


    「還在生我的氣嗎?」他終於開口。


    沫沫無聲地搖頭。她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她說話,安諾寒又說:「入學考試考完,我就回去看你。」


    「什麽時候入學考試?」她立刻問。


    「年底。」


    「……」那就是說還要幾個月時間,她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


    「沫沫……」他停頓了良久,才接著說:「你別想我。我不在你身邊,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他的聲音比她記憶中的還要溫柔。


    她用手捂住電話,極力地壓低自己的哭聲。


    「你哭了?」


    「沒……有。」她深呼吸兩下,試著讓聲音聽上去很平靜。「我還有事,改天再聊吧。」


    她掛斷電話,爬在被子裏低聲抽泣。


    既然選擇了要走,為什麽還要對她這麽好?


    他到底知不知道,最折磨人的就是他這樣反反複複地變幻莫測。


    電話又響了。她接起來,大吼:「我不用你管我!沒有你在,我過的別提多好,我吃的好睡得好……」


    「我很想你!」


    「……」她忘了後麵的話。


    「看不見你,我吃不好,睡不好,別提過得多不好!」


    「真的麽?」沫沫懷疑地問。


    他笑了,聲音裏都是笑意:「真的,你嫁給我吧。」


    她擦幹眼淚,心情豁然開朗。「什麽時候?」


    「等你長大的時候。」


    她知道他在哄她。她每次生氣不理他,他都會說這句話。因為她一聽見這句話明知是假的也高興得暈頭轉向,完全忘了為什麽生氣,傻傻地憧憬起他們結婚的情景。


    「我帶你去希臘,好不好?」


    「希臘?我聽說在那裏結婚能受到雅典娜的祝福,兩個人會一生相愛,永不分離。」


    「雅典娜是智慧女神,不負責這個事。愛神是阿佛洛狄忒。」安諾寒更正說。


    「我不管,我就喜歡雅典娜!」


    「好!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他笑著問:「還生我的氣麽?」


    「生什麽氣?」


    「不氣就好,早點睡吧,明晚我再打電話給你。」


    「好!小安哥哥,再見!」


    「晚安!」


    放下電話,她還沉浸在私奔去希臘的幻想裏。


    夢裏,梧桐樹下,光影斑駁,他牽著她的手走過林蔭小路,走進古老的教堂。


    他在雅典娜的浮雕之下起誓,會永遠愛她……


    放下電話,他也在憧憬。


    他牽著她的手,不再分離,不論他是否愛她,他都要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


    【第七章】


    那天之後,沫沫的病很快康複。


    想念一個人的最高境界,不是春恨秋悲以淚洗麵,而是時時刻刻記得他的交代,好好照顧自己。每天下樓時,她記住了先係好鞋帶;每天洗澡時,她再不忘把毛巾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讓自己的每一天都很充實,確切的說,竭盡所能地揮霍著時間。


    讀書,彈琴,唱歌,跳舞,打網球,每晚睡前她還讀讀中國曆史,因為電視上說讀中國曆史會讓人成長,變得成熟而理性。


    沒讀過中國史不知道,原來人生充滿悲劇,她是活得最幸福的一代……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她的成績直線上升的同時,體重在直線下降。


    十幾歲,本是小女孩長身體的時候。輕微的營養不良,超負荷的生活節奏,加上身高以驚人的速度增長,短短的半年時間,沫沫那張圓規才能畫出來的標準圓臉也長出了尖尖的下巴,腰由一尺九縮減成一尺七,連胖乎乎的小手都變成纖纖玉指。


    升入本市最好的中學後,沒有人再嘲笑她嫁不出去,漸漸地,她學會和安諾寒以外的人相處,學會去關注身邊除了安諾寒以外的人,她交了很多新朋友。


    有男生,有女生,有中國人,也有澳洲人。


    一天,放學後,沫沫又去舞蹈室練習劈腿的動作。


    聽著輕音樂,她扶著欄杆雙腿一前一後叉開,慢慢往下坐。


    沫沫小時候斷斷續續練過舞蹈,身體柔韌性勉強可以,唯獨這個動作她反複練了很久都做不到。


    「沫沫,小心點,別把腿拉傷了。」和她一起練舞蹈的學姐好心提醒她。這位學姐叫蘇越,出生在杭州,地地道道的江南美人,不但人長得清秀,個性也特別好。


    「沒事,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她繼續嚐試,痛得雙唇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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