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澤親自駕車,把她送到薛府門前。堂堂貝勒爺,竟願意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她真的萬分感激。


    「這包袱裏有些東兩,」舒澤交代,「是我叫岱嬤嬤連夜準備好的。」


    「什麽?」盤雲姿一怔。


    「一些衣服、首飾,還有些銀兩什麽的。」舒澤淺笑,「時間太匆忙,沒來得及給你好好準備嫁妝,就將就些吧。」


    「嫁妝?」盤雲姿瞪大眼睛,「貝勒爺,奴婢不敢收……」


    「這是規矩,」他卻肅然道,「我府裏的丫頭出閣,都有份的,你是大丫鬟,就更不能少了!好好拿著,別丟我的臉。」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倒讓她不好推辭,隻得點頭收下。


    「雲兒——」才下馬車,他卻在背後喚住她,「若是受了什麽委屈,就寫信給我,我一定替你出頭!」


    瞧他這樣子,還真像嫁女兒般,嚴肅得讓她想笑。薛大哥又怎會讓她受委屈呢?就算遇上什麽難事,,她也不敢打擾他,畢竟他們的身份……


    但是,這句話卻依舊讓她感到溫暖。她無言地點頭,還以微笑。


    站在台階下,看著他的馬車駛去,直到拐過彎角不見蹤影,她才上前叩開薛府的大門。


    該怎麽形容呢?舒澤就像是旅途中遇見的一間避雨長亭,離開時,總忍不住回頭一望,因為,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見了。


    或許舒澤早已告知薛府她會前來,一進門,她便看見若水像一隻飛鳥般向她迎麵撲來。


    「姐姐——」一把將她抱住,若水淚眼汪汪,「真的是你嗎?我還以為、以為……」


    哽咽的話語無法繼續,但她已經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曾幾何時,她對若水的牽掛,也是這般,飽含著生死離別的恐懼。


    「薛大哥呢?」她抬頭,四下張望,「不在府中嗎?」


    除了若水,第二個想見的,便是他。有時候,她都分不清,他與若水,在自己心中到底孰輕孰重,隻覺得他們仿佛是世上僅存的兩個親人。


    「他進宮去了。」楚若水答道。


    「進宮?」眉間霎時微蹙。


    「姐姐,是不是對他失望了?」若水極力辯解,「並非你想像的那樣,薛大哥不是真的投靠了清廷,隻不過暫時忍辱負重而已。他說,有朝一日,定會助我大順東山再起。」


    「真的嗎?」盤雲姿驚喜,「其實,我也料到了……」


    她就說嘛,薛瑜斷不是惟利是圖的小人,身上若沒有卓越的氣質,她也不會如此迷戀他。


    「姐姐,我要跟你說一件事……」她神神秘秘,將她引入屋中,關上門扉,才張嘴,含羞又止。


    「什麽?」盤雲姿微笑,「瞧你這模樣,莫非遇上意中人了?」


    「姐……」若水怔住,「你怎麽……怎麽猜出來的?」


    「咱們一塊兒長大的,有什麽我猜不出來?」盤雲姿刮刮她的鼻子,「說吧,那人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垂眼道。


    「他……」盤雲姿隻覺得心尖一緊,「薛大哥?」


    若水沒有回答,隻是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轟的一聲,盤雲姿隻覺得腦中被炸開了似的,四周霎時一片死寂,背脊如有霜覆,冷到了極點。


    「姐,你怎麽了?」若水發現了她不對勁,「你……不讚成我和薛大哥在一起?」


    「……他也喜歡你嗎?」好半晌,她才努力道出這一句話。有片刻,她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嗯。」若水盈盈笑了,麵若桃花。


    「他親口說的?」仍不死心,繼續追問。


    「他說,我是世間唯一讓他動心的女子——」若水語意中滿是幸福。


    唯一?這個詞,在她耳中奢侈如絕世珍寶,這一輩子,大概也得不到了。


    這很好啊,本來若水與薛瑜就是天造地沒的一對……她的妹妹,她最疼愛的若水,這樣粉雕玉琢的人兒,宛若畫中走出來的仙子,也隻有她配得上薛瑜。


    應該為他們高興,為什麽心底卻一陣接著一陣的難過?


    難道他從來沒有在乎過她?那些在海棠樹下談心歡笑的日子,難道隻是她的幻覺?


    是啊,她的相貌如此平凡,像他那樣英俊如天神的男子,根本不會將她放在心上……


    可為什麽偏偏是她妹妹?若換了別人,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子,無論他們再怎樣相愛,她都可以避而遠之,不看不聽,亦不會感到痛苦……但現在,她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努力微笑,竭力祝福,上蒼待她實在太殘忍了……


    「姐,我已經叫人收拾好廂房,就在我的隔壁,咱們倆晚上可以聊個通宵——」若水興致勃勃地道。


    「可我……」盤雲姿卻忽然卻步了,「得回貝勒府去……」


    「什麽?」若水詫異,「姐,不是說好搬過來的嗎?貝勒府的人不肯放你?」


    「我隻是希望待在那兒。」盤雲姿支支吾吾地扯謊「或許,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打探消息?」若水連忙阻止,「姐,那太危險了!有薛大哥在朝中周旋,清廷的一舉一動,我們都可以了如指掌,不必你親入虎穴!」


    「畢竟貼身伺候舒澤,能打探到的東西多一些。」一起了頭盤雲姿便能很順口的說道,「不必擔憂,姐姐我會自個當心的。舒澤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吧?」


    「嗯,薛大哥隻是說,你是他的一個遠房表妹,清廷上下都不知道你就是昌平公主的身份。」


    「那就好,我可以繼續待下去……」盤雲姿喃喃自語,自己騙自己。


    「姐,你拿著這麽大個包袱,我還以為你真要搬過來呢,」若水失望地努努嘴,「害我空歡喜一場。」


    「哦,這些是我順路替福晉從商鋪裏取來的東西。」盤雲姿攤開包袱,慌忙敷衍,「你看,我能有這麽好的東西嗎?」


    其間衣衫首飾皆很華麗,若水看到後,自然不起疑。


    「姐,你就不能留一晚嗎?就留一晚!」若水仍不死心,拉著她的衣袖撒嬌。


    「改天我向舒澤告了假才能留下,今天真的不行,貝勒府裏缺人手……」她堅決道。


    無論如何,她都要離開,越快越好,在薛瑜回來之前。


    她不想見他,避免心潮起伏,更加尷尬。她不是聖人,能做到不動聲色已經不易,不要再逼迫她麵對最最難堪的情形。


    隻是,事到如今,她能去哪裏?


    貝勒府,有玉福晉在,她絕對回不去;妹妹這兒,又不能留……一瞬間,盤雲姿仿佛回到了兵荒馬亂的時刻,那些南下逃命的日子,亦是這般走投無路,倉惶無助。


    盤雲姿第一次覺得,天地之大,卻無容身之處,上蒼真要把她逼上絕境?


    奇怪的是,在這一刻,她腦海中卻乍然浮現舒澤的臉。


    明明方才是晴空萬裏,不知為何,卻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仿佛老天也明白她的心情。


    盤雲姿謊稱貝勒府會派車馬來接她,執意獨自走到街口,不讓若水送她。


    然而,她該去哪裏?回瑤寨嗎?倘若沒有退路,回瑤寨似乎是惟一的選擇……


    不過,山重水遠,好長的一段旅程——


    正撐著傘默默走著,忽然一輛馬車停在她麵前,車上男子掀起簾子笑道:「這麽快就出來了?」


    她聞言一怔,抬眸望去,她居然看到舒澤的俊顏。


    她霎時不知該說什麽,隻是靜靜地望著對方,任憑雨水淋濕她的發。


    隻是互相凝視,但她的心忽然由極致的冰寒,變得似有暖意流入,方才還彷徨無助的心,似落到了地。


    她沒想過,本該是她最最憎惡的敵人,此刻卻成了她的親人。


    眼淚倏地如雨落下,她難自抑,似乎所有的情緒在他麵前都難以遮掩,也無需掩飾。


    「怎麽了?」舒澤臉色一變,跳下車來,顧不得大雨傾盆,淋濕衣衫。


    「貝勒爺……」盤雲姿心中有許多話想傾訴,可怎能對他說呢?畢竟他們是敵人。


    「來,隨我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錯愕間,直接將她拉上馬車。


    車輪轆挽,他快馬加鞭,帶她離開這個傷心地。


    盤雲姿沒有說話,對於他的舉動她求之不得,最好走得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本以為舒澤會帶自己回到貝勒府,出乎意料的,馬車卻往郊外行去,直至一片楓林所在。


    遠眺中,她發現一座小小宅子,掩映在樹林之中,顯得安靜雅致。


    「貝勒爺,這是什麽地方?」她忍不住問道。


    「我的別業。」舒澤淡淡一笑,「從前每次跟福晉吵架後,我都會來這兒小住一陣。每逢秋天,這裏的楓葉便會染紅成一片,煞是美麗。」


    她明白,他的確需要這樣一個紆解情緒的地方。香山紅葉,的確美麗。


    「來。」他伸出手,執她下車。


    隻猶豫片刻,她便決定將柔荑遞到他手中,暗忖,這隻是個朋友的關懷,她願意打算大方接受。


    舒澤自然而然地牽著她,將她引至宅中。


    這裏隻有三、五間廂房,陳設簡單,與貝勒府完全不能比,但盤雲姿卻覺得它比世上任何一個繁華所在都清靜可愛。


    推開屋門,隻見桌上卻已備有熱茶,似乎舒澤早料到她會到來,這讓她不由得詫異。


    「來,先飲一杯解解渴。」舒澤親自替她沏茶,碧水倒入杯中,散發幽香。


    「這是……」嚐了一口,卻有種異常熟悉的味道湧上喉間,讓她愕然。


    「這茶竟加了四味佐料,羅漢果、決明子、荷葉與桑葉。」舒澤笑道,「是瑤寨的三清方子。」


    三清茶?他何以得知她故鄉的三清茶?


    盤雲姿霎時有些激動,想說什麽,卻不得不按捺心情,久違的味道讓她頓時失了方寸。


    「有一次,王爺命我南下私防,到達湘江一帶,飲到了這種茶。」舒澤解釋道,「果然有清心順脾之功效,一飲之後難以忘懷,便命人在當地采購了些許,運進京來。」


    「果然滋味特別。」盤雲姿隻得假裝第一次品嚐,稱讚道。


    「這茶還是熱的,你不覺得奇怪嗎?」舒澤望著她的眼睛,道破她心中的迷惑,「似乎我早有準備。」


    「難道貝勒爺有別的客人?」她垂眸不敢直視他。


    「不,這是特意為你備的。」舒澤話裏有活,「清心順脾,正巧能治你現在的病嗎?」


    「病?」她連忙掩飾,「奴婢哪裏有病?」


    「別裝了,你剛才的眼淚,誰沒瞧見啊?」他卻笑,「你以為我為何親自駕車送你女去薛府?」


    「為何?」她一愣。


    「因為——」他一頓,道出石破天驚的答案,「我要親自接你回來。」


    「貝勒爺……」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早料到她不會留在薛府?


    「也難怪,人家是前朝公主,且生得國色天香,薛瑜當然會意亂情迷,」舒澤調侃道,「小雲兒,不是我貶低你,你一無地位,二無容貌,你拿什麽跟人家爭啊?」


    原來,他早已知道薛瑜與若水的事?難道,若水的「靜天公主」身份也已暴露?


    「公主?什麽公主?」她故意裝傻。


    「住在薛瑜府上那位美人啊!你不知道,她是前朝公主嗎?」


    「可是……為什麽王爺會允許她住在那裏?前朝一草一木,在多爾袞的眼中,不都該鏟除嗎?」


    「嘿,我們滿人真有這麽凶殘嗎?」舒澤無奈搖頭,「我等再無禮,也知道要對前朝皇室有所尊重,王爺還說,要恢複那位公主名號,賜她一個好夫家。」


    的確,曆來改朝換代,若得天下的是慈愛明君,必定會對前朝皇族予以禮遇。


    她以為,滿人不懂得這個規矩,原來她錯了……


    「的確,我是比不上她。」呢喃之際,她不禁黯然。


    若水,她風華絕代的妹妹,的確比她體麵千萬倍,配得上尊貴的稱號。反觀她,一個瑤族女子,並非漢人血統,且又相貌如此平庸,有什麽資格做前朝公主?


    她隻能躲在角落裏,不要再丟大順朝的臉了。


    「小雲兒,」舒澤忽然收斂笑容,低聲道,「別再想薛瑜了,留下來!」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單純看她可憐,收留她,還是……


    盤雲姿霎時臉紅心跳,仿佛從前每一次見到薛瑜時的感覺。這樣簡單的一句話,竟能掀起她胸中狂瀾。


    「我送你到薜府的時候,就知道你一定不會留在那裏,」舒澤柔聲表示,「我駕著馬車,來到這兒,早早備下了茶水,然後去接你——時間正好。」


    沒錯,他就是有這樣的自信,篤定她一定會回到自己身邊。


    所以,他可以大方的親自將她送到別的男人手裏,仿佛親手放飛了風箏。然而,隻要手裏還牽著線,風箏仍會回到原地。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盤雲姿聽見自己哽咽的聲音,「貝勒爺明知薛公子跟公主在一起……卻不曾對我提起隻言片語。」


    「不讓你親眼看到,你會甘心嗎?」舒澤凝視她直言,「雲兒,我希望你自己做出選擇。」


    他喚她「雲兒」,前麵沒有一個「小」字,似乎少了戲謔,多了親昵……


    盤雲姿仿佛意識到這種轉變,心尖微顫。


    雖然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他出乎意外地了解她,知道她若非親眼所見,斷不會死心,也斷不會給他個機會,讓他可以繼續與她相處……


    「雲兒,留下來吧。」舒澤輕聲勸說,「這裏是我的別業,福晉不知道,斷不會找上門來為難你。」


    「貝勒爺是需要一個看房子的人嗎?」她怔怔地問。


    「看房子的人?」他沒料到她竟有如此想法,想笑,卻笑不出來,隻得無奈頷首,「對……就當你留下來,替我看門護院吧。」


    「我……」盤雲姿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願意。」


    天下之大,無處藏身,回瑤寨是迫不得已的決定。畢竟,她自幼離家,故鄉的一切對她已經十分遙遠,她不確定那一些遠親真會收留自己。


    她想留下來,眼前的男子,給了她無比溫暖的感覺,她願意住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


    隻是連她自己也沒有發覺,明明深愛著薛瑜,為何忽然對別的男子產生眷戀,想要多靠近他一點……


    篤!篤!篤!


    一大早,她便被一種奇怪的聲音吵醒。細聽,像是有人在敲打木樁。


    她推開門,像變戲法似的,院中忽然出現了許多碗口粗的竹子,像小山一般橫七豎八的堆砌著。


    隻見舒澤正打著赤膊,站在雜亂竹堆中,不知在忙什麽。


    「貝勒爺,怎麽了?」盤雲姿詫異地問。


    「雲兒,你來得正好,瞧瞧這個,是否中意?」他遞給她一張圖紙,看似房屋的建築草圖。


    「見勒爺要蓋房子?」草圖上的模型如此熟悉,讓她有些難以置信。


    「對啊,」他綻顏笑道,「我要蓋一座竹樓!」


    竹樓?天啊,又是她家鄉的特有……至今,她還能時常夢到,在皓月當空之下,兒時的自己於竹樓上聆聽蟲吟的情景。


    「無緣無故的,貝勒爺為何想到要蓋竹樓?」盤雲姿抑住心火的激顫,淡淡問道。


    「上次在湘江一帶,便看到了這種獨特的建築,不同於關外的車篷暖帳,也不似中原的亭台樓閣,覺得別有一番情致。」舒洋道,「我想在這別業之中,蓋一座竹樓,閑時在上邊飲酒賞月,一定格外愜意。」


    「貝勒爺果然有雅興……」他蓋竹樓,最最得益的應該是她,能一解她的思鄉之苦。


    「不過,貝勒爺為何親自動手?這等粗重的活,該交給工匠去做。」


    「不知為何,我就是想親自建造,」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不願假借他人之手。」


    這話聽在她耳裏,忽然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溪水洄流處,有種莫名的激蕩。


    「貝勒爺,我來幫你吧!」她欲挽起袖子,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別。」他連忙阻止,「你是弱質女子,幹不了這個。不如去替我準備茶水點心,也算幫了忙。」


    「奴婢遵命。」他說得有道理,若勉強留下,說不定還會給他添亂呢,不如去做自己所長的事。


    她轉身離去,回眸跳望他的背影,卻見那偉岸身軀在日光下曬出點點汗水,如同全身布滿星光,她不由得低頭,不敢多看,似乎多看一眼,呼吸便急促半分。


    來到廚房,準備好食材,細心烹煮,等點心備好,卻已到了晌午時分。她急急從鍋裏端出來,生怕餓著了他,匆忙中,鍋子卻燙著了她的手。


    然而,她顧不得十指通紅,她快步邁出廚房,朝院中走去。


    沒想到才半日工夫,工程卻已大有進展,竹樓已蓋好半邊框架,拔地而起的模樣,著實讓她驚歎。


    「貝勒爺,快歇一歇吧!」他身上早已汗水淋漓,甚至沾濕了長褲,讓她看了於心不忍。


    「好,倒茶水來。」他一笑,坐到院中的石凳上,揮汗如雨。


    「奴婢沒有準備茶水,」盤雲姿卻莞爾,「貝勒爺不是說,一向隻飲酒嗎?」


    「你這丫頭,記性倒好,」舒澤會意,笑容更甚,「那就斟上水酒。」


    「這裏隻有米酒,」盤雲姿上前,緩緩往碗中注入乳色的佳釀,「滋味有些甜,不知貝勒可會喜歡?」


    這米酒,亦是她們瑤寨獨有的東西,是她閑時悄悄做的,原本沒打算讓他知道,但今天卻不知為何拿了出來……或者,出自於對他的感激吧。


    他不僅收留了她,還親手建造這麽一座讓她歡喜的閣樓,實在應該感激他。


    「哦?這可得好好嚐嚐!」他拿起碗來,一飲而盡,抹唇之間,點頭稱讚,「好酒!甘美醇厚,充滿民間質樸風味,我喜歡!」


    「貝勒爺,你別喝這麽急,這酒雖然不烈,但後勁大!」盤雲姿擔心提醒,「當心醉倒!」


    「哈哈哈,我舒澤向來千杯不倒,放心。」他大笑起來,爽朗的模樣就像天空一樣明亮。


    望著他的俊顏,她有片刻失神。這一生,大概再也碰不上笑容比他更燦爛的人了……她真是幸運,在最灰暗的日子裏遇見了他,給她黯淡的心境投射入一抹耀眼的光芒。


    「咦,這是什麽?」他望向盤中點心,好奇道。


    「是五色糯米飯。」盤雲姿回答,「貝勒爺蓋了瑤寨的竹樓,品了瑤寨的三清茶,也該嚐嚐瑤寨的五彩糯米飯才是。」


    「果然有五色,」舒澤身為詫異,「我活這麽大,還沒見過這樣的飯呢。」


    「五色糯米飯,因呈現黑、紅、黃、紫、白五種顏色而得名,本應是用紫蕃藤、黃花、楓葉、紅藍草為色素,調染而成,可是奴婢一時之間,找不到這些染料,所以,就想了另外五種代替。」


    盤雲姿坐到舒澤身邊,將米飯逐色盛入他的碗中,一一解釋。


    「黑色,我以芝麻代替,祝願貝勒爺日後官途如芝麻開花,節節升高。紫色,我以紫芋代替,有如紫氣東來,祝願貝勒爺福運吉祥。黃色,我以玉米代替,貝勒爺既生在帝王之家,黃包更能顯現皇家之貴氣。白色,我以蓮子代替,祝願貝勒爺早得貴子。至於紅色……」


    她忽然停下,靦腆不語。


    「紅色是什麽?」舒澤卻瞧著她,期待下文,「雲兒,你這張嘴,可真能說,我算是服了。」


    光是會說,倒不算什麽,偏偏言詞之中傾注的那份心意,最讓他歎服。


    「紅色——」她抿抿唇,繼續道,「以紅豆代替,紅色亦是吉祥之色,祝願貝勒爺此生諸事如意。」


    這一句,是她臨時加上去的,原意並非如此。


    紅豆,讓她想到了相思之豆,紅色,讓她想到了新娘的嫁衣,洞房的紅燭……


    紅色。應該是戀人的顏色,祝願他此生能與心上人永浴愛河。


    但她不敢如此開口,心尖怦然猛跳,似乎如此說出口,便跨過了什麽界線,點破了什麽不該言明的東西。


    她忽然感到害怕……


    「就是這樣?沒了?」他似乎感到她有所隱瞞,眉一挑,似不滿足。


    「沒了。貝勒爺請用膳吧。」她點頭,避開他的目光。


    晌午的陽光透過竹樁,映入她的眼簾,她忽然發現,那竹樁之上,有紅斑點點,仿佛淚痕。


    「這是……」盤雲姿大驚,「湘妃竹?」


    「什麽竹?」舒澤一怔。


    「是湘江一帶運來的竹子?」盤雲姿難以置信,赫然回眸,「貝勒爺,是不是?」


    「好像是。」他不得不承認。


    的確,他不遠萬裏,特意命人成批運來她家鄉的竹子,隻為增添一分她的熟悉感,讓她心中多一分暖意。


    「那無疑就是湘妃竹……」盤雲姿撫摸著那竹節上的紅斑,淚花瞬間沾濕了她的睫毛,「傳說舜帝南巡,死在湘江一帶。他的兩個妃子,娥皇與女英,尋到江畔,萬分悲痛,連哭九天九夜,泣出血來。這血淚滴在竹上,使化為紅斑點點,生長至今,人稱湘妃竹。」


    這是她兒時聽過最動人的傳說,至今留在腦海深處,不能忘懷。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舒澤似被感動,站起身來,踱到她身畔,亦仰頭看那宛如高入雲霄的竹樁。


    「奴婢覺得,倘若世上真有人能為自己流淚泣血,便是最最幸福的事情,不枉此生。」這一刻,她總算說出了心裏話,沒有刻意修飾。


    或許,是竹上的紅跡斑斑震懾了她,讓她一時間無所顧忌。


    她抬頭,發現舒澤正凝視著目己。


    「的確,那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可惜,我這輩子,是不會實現了。」


    「貝勒爺何出此言呢?」盤雲姿一怔,「福晉對貝勒爺的情意,亦是深厚無比……」


    「不,她會我為流淚,卻不會為我泣血,」舒澤搖頭澀笑,「隻有真心相愛的人,才會甘願為對方付出所有——雲兒,你明白嗎?」


    「貝勒爺一定會找到這個人的……」她想安慰他,卻似乎用錯了詞。


    「可我已經找到,而且,她就在眼前——」


    他忽然俯下身來,緊緊地擁住她,在她錯愕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吻住了她……


    轟然一聲,仿佛有天外雷響在她耳際震開,而他,心尖亦在顫動。


    是方才的米酒在作祟嗎?她說過,這酒後勁很強,千杯不倒的他,終於醉了一回。


    他覺得額間有一股暈眩,擁住她的時候,什麽也顧不得了


    這一刻,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兩人身份的隔閡,忘記了他有妻子,甚至忘記了他與她的關係還沒到這一步。


    他的衝動,把本該步步為營的計劃給毀了,也把兩人知心和睦的關係也毀了。舒澤感到她將他奮力一推,啪的一聲,手掌清亮地打在他的臉上。


    清醒之間,他有些茫然。而她,亦立在原地,呆呆出神,仿佛連她自己都不知方才做了什麽,兩人就這麽靜靜互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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