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窗外,依然不見他的身影。自從那日他強吻了她之後,便完全消失了蹤影。竹樓快要蓋好了,卻並非他親自動手,而是找來了一班工匠替他完成。


    已經半個月了,他,音訊全無。


    盤雲姿從初時的忐忑、到變得忡忡憂心,她忽然有些害怕,怕他就此不願意再見她。


    她甚至後悔那日打了她……可是,身為知書達禮的女子,被個有婦之夫冒犯時,她還能怎樣?


    她不該忘記,他是她的敵人,也不該忘記自己的使命,更不該忘記,她心裏對另一個男子的情意……那樣拒絕舒澤,應該是對的吧?


    從小到大,這是盤雲姿第一次沒了主張,本來是非分明的觀念,忽然變得混淆,讓她看不清天地。


    「姑娘,有客到訪。」工匠在門外稟報。


    是誰?她在回眸中,乍然驚喜,是他嗎?


    然而,來者並非是舒澤,驚喜之後,卻是濃濃的失落。


    「雲姿,別來無恙?」來人是雪倩,本該讓她歡喜的來客。「怎麽,不認識我了?」


    雪倩的嬌嗔讓她回神,呆怔的麵孔努力露出笑意,「哪會啊?你……你怎麽來了?」


    「我聽說那天福晉打你,」雪倩握著她的手,充滿久別重逢的喜悅,「你走後,我特別掛念,也不知你去了哪兒,亦不敢打聽。直到貝勒勒爺告訴我,你在這裏,我才放心。」


    「他……貝勒爺告訴你的?」一提到舒澤的名字,甚至隻是一個他的代稱,就讓她心慌意亂。


    「這個地方真不錯,寧靜雅致,」雪倩四處打量,「貝勒爺叫我來陪陪你,怕你太寂寞了。」


    「貝勒爺他……最近可好?」她再也按捺不住,終於問出自己所想望的。


    音訊全無的半個月,他到底如何?回到府中與妻子言歸於好?對她,可有半點想念?那一巴掌,是否真的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可能?


    她心中真的有很多疑問,想問,卻無從知道答案……


    「貝勒爺出征去了。」雪倩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


    「什麽?」她凝眸。


    「沒錯,」雪倩似乎很明白她此刻的心情,點了點頭,「到南方,清除明朝餘黨去了。」


    她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滿漢之間永遠不會安寧。


    若換了從前,聽到此事,斷不會像此刻這般心潮起伏,因為那時他是她的敵人,她隻需詛咒滿人失敗即可。


    但現在,卻害怕他真的負傷送命……畢竟,他的影子已經融入了她的骨肉,無法狠心忘卻。


    「貝勒爺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雪倩遞上一個盒子,盒蓋緊閉,頗為神秘。


    「是什麽?」盤雲姿一怔。


    「貝勒爺說,讓你先打開它,然後有一段話,要我轉述。」雪倩道。


    她抿唇,不知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顫抖的十指緩緩將它開啟。


    「麵具?」


    盒內所藏,果然讓她萬分愕然。這不是舒澤每逢上陣殺敵時必備的麵具?就像他的長劍弓弩,怎能不佩戴在身邊,反而留在京中?


    「貝勒爺說,蘭陵王若無猙獰外表,便沒有戰勝敵人的把握。,可如今,他願意冒險,褪下偽裝,以真麵目示人。隻希望,這一仗是和平之役,望敵軍能看到他的善意,兵不血刃,還天太平。」雪倩輕聲轉達。


    他……他在說什麽?兵不血刃?


    難道他不懂得,褪下麵具,失去了勝算的把握,喪命的有可能是他自己嗎?


    刹那間,她明白了——


    這一切,隻是為了她。


    他以為,她是漢女,為了討她的歡心,決意不再殺戮她的同胞,就算冒險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南下和談,化幹戈為玉帛……


    可是,多爾袞會允許他擅作主張嗎?漢人會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嗎?是否,他會成為夾雜在棋局中的一粒棋子,最後粉身碎骨?


    盤雲姿輕撫著麵具,淚水滴落到那凶惡的五官之上,這個世上,恐怕隻有她,能看到這凶惡麵具之後的溫柔。


    她從未像此刻這般,希望能盡快見到他,隻要他能平安歸來,她發誓,一定忘掉所有,像初遇時那樣,對他綻放盈盈笑意。


    才回京城,也沒卸盔甲,舒澤就被召入宮中,麵見多爾袞。


    其實回京途中,他早已預料到會有這般結局,誰讓他擅自作主,違抗聖命呢?


    進了禦殿,尚未開口,他便俯身跪下,等待應得的懲罰。


    「舒澤回來了?」多爾袞放下手中書卷,出乎意料的臉上不顯怒意,反倒微微笑著,「跪著幹什麽?起喀!」


    「為臣有罪——」舒澤垂首應對,「請王爺責罰!」


    「你何罪之有?」多爾袞卻故作迷惑,「本王不明白。」


    「為臣沒遵照王爺的吩咐,將江南亂黨掃盡,反而饒了他們的性命……」他咬唇道,「臣罪該萬死!」


    「哦,這個啊,」多爾袞卻莞爾,「你做得很對,本王不但不會責罰,還打算嘉獎!」


    「王爺?」舒澤一怔,詫異抬眸,「這是為何?」


    「本王讓你去平定江南,不是光叫你去殺人的。你能兵不血刃,就能讓那幫亂黨折服,昭示我大清的仁慈恩澤,難道不該嘉獎嗎?」多爾袞步下台階,親手將他扶起,「隻是本王有一事不太明白。」


    「王爺盡管問。」舒澤有些受寵若驚。


    「你一向英勇善戰,以上陣殺敵為畢生樂事,為何忽然轉了性子,寧可和談,也不願大動幹戈?」多爾袞笑道,「這不像你的行事風格啊!」


    「臣隻是覺得……從前殺戮太重,造孽太深。」他找個理由敷衍。


    「撒謊!」多爾袞卻似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本王知道,你是為了一個人。」


    「臣……」他霎時無言,難以辯駁。


    「盤雲姿,對嗎?」多爾袞沉聲凝視他。


    刹那間,他隻覺得胸中翻湧,唇間囁嚅著,想否認,卻無法否認……


    「你喜歡上她了?」多爾袞一語道破他的秘密。


    舒澤不禁有些哽咽,「王爺恕罪……」


    「很奇怪本王為何會知曉,是嗎?」他輕笑,「據前方將士所說,你每日在帳中都會寫信給她,卻不敢寄出,隻將數十封書信藏納於盒中——這是愛戀中的男子才幹得出的傻事。」


    原來他的一舉一動早有采子監視,難怪這些年來多爾袞會放心讓他南征北戰,就是因為自己的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中。


    他該感到不自在嗎?遙控之術,是曆代帝王慣用的把戲,為將為臣者,隻能默默忍受。


    「喜歡上一個人是很正常的事,何罪之有?」多爾袞一挑眉,反問道。


    「臣知道,王爺派臣照順她,隻是希望從她那裏套出藏寶圖的所在,並非讓臣動真情……可臣沒能把持住自己……」


    可笑,明明是引魚上鉤,魚沒釣著,自己反倒率先淪陷。


    他喜歡上她了……沒錯,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了。


    曾幾何時,心高氣傲的他,競成為了她的裙下囚?似乎從第一眼看到她,便有微妙的情愫在湧動。


    她不算美麗,比起他從前見識過的女子,姿色不知差了幾等,但她的機智、從容、隱忍、她的淺笑盈盈,一切的一切,都在魅惑他的心,越是與她相處,越被她吸引。


    她是這世上惟一的女子,懂得他那猙獰麵具背後的含意,從兩人初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遇到了人生難得的知己。


    「你啊,真是傻!」多爾袞忽然嗬嗬笑起來,「本王是讓你設法從她那裏套出寶圖的秘密,可本王沒有說過,不許你喜歡她啊!」


    「什麽?」舒澤凝眉,難以置信。


    「她若真能甘心當你的福晉,與你共攜白首,也是美事一樁,」多爾袞道,「本王何必要阻止?又何必怪罪?」


    舒澤僵住,萬萬沒料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本來他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假如多爾袞動怒,他會拚盡一切保全她……但上蒼居然降臨如此恩賜,讓他一時間反倒不知所措。


    「你若不真心待她,又如何能打動她,讓她主動交出藏寶圖?」多爾袞繼續道,「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這個道理,本王明白。」


    原來如此,說來說去,王爺依舊念念不忘寶藏之事,允許他動真情,亦是為了早日套出她的秘密吧?


    方才激動的喜悅,刹那化為冰點。


    他的想法實在太簡單了,隻希望愛得純粹,可到頭來,卻免不了摻雜利欲,讓他覺得這比殺人更十惡不赦……


    「本王第一次見到盤雲姿,聽到她講述何謂佛渡南海,初見蓮花,便知道這個女子絕非等閑,」多爾袞歎道,「要想抓住她的心,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如今,你已泥足深陷,她呢?是否也一樣愛上了你?」


    他該如何回答?說她另有所愛?道出實情,是否會給她帶來麻煩?


    「臣不知……」轉念間,為保萬一,他如此道,「隻是臣家中已有妻室,王爺深知玉福晉的脾性,恐怕……」


    「這個你不必擔心,」多爾袞道,「本王打算明日就降旨,強令你與盤雲姿完婚,玉福晉再不甘願,也不敢違抗吧?」


    他該拒絕嗎?按理,他已有妻室,並且明知她心中另有所愛,就該退出她的世界,默默忍受暗戀之苦。然而,他不願意那樣。


    他不是聖人,亦有私心,渴望與心上人在一起,難道有錯嗎?


    若要責怪,就怪他一個人吧,他寧可背上自私的罪名,也要放手一試……


    聽說他已經回京了,為何至今不見他來?


    難道他已經決定不再見她?畢竟在他情不自禁的時候,她當麵挫敗了一個男子的自尊。


    但她隻求能再見他一麵,親手將這麵具還給他,讓他知道,他的心意她已經懂得。


    然而日盼夜盼,不見他的蹤影,卻迎來了位不速之客。


    當玉福晉趾高氣揚地跨下馬車,盤雲姿怔在門檻處,不知該如何麵對對方。


    「這個地方真不錯啊,」玉福晉淡淡掃視四皺,冷笑道,「可憐我做了這麽多年舒澤的妻子,卻不知他原來還有這樣一處別業。」


    盤雲姿知道眼下無論說什麽,都會惹怒這個醋壇子,隻是默默倒了荼,雙手獻上。


    「我倒小看你了,」玉福晉斜眼睨她,「本以為你相貌平平,斷不會合貝勒爺的胃口,沒想到你這狐媚的功夫倒比誰都厲害!」


    盤雲姿垂眸,告訴自己,無論聽到什麽都要忍耐,畢竟對方亦是可憐之人。


    「你到底哪裏好呢?」輕蔑的語氣像針一般紮向她,「我看貝勒爺不過是看你新鮮,玩玩罷了。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你該去打聽打聽,那些小蹄子現在是什麽下場!貝勒爺恐怕連她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這話本與她無關,可不知為何,心頭卻隱約有一絲牽動,酸酸澀澀。


    是嗬,她到底哪裏好?何以得到那俊美非凡男子的青睞?想必亦是「新鮮」兩字而已。


    她不漂亮,所以在他眼中與眾不同,她偶爾會說些成語典故.讓他誤以為她有文采。


    其實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無法想像這樣的自己能得到他天長地久的眷戀。


    「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要告聽你。」玉福晉終於道明來意,「王爺已請皇上降旨,要立你為貝勒爺的側室——聖旨在此,太後要我親自前來傳詔。」


    說話之間,氣極的身子有些顫抖。


    親自傳詔,對這位高傲的公主求說,實在是奇恥大辱,但此次多爾袞態度強硬,她若不前來,就連她的太後姑姑也保不了她。


    她實在萬分不解,不過一個小小奴婢,何以值得王爺親自出麵,甚至態度強硬?姑姑讓她暫時忍耐,並說其中有個天大的秘密,還保證舒澤定不會與這個女人長久……她才忍氣到此。


    但妥協貴妥協,對盤雲姿先進行一番羞辱,是她勢在必行的事。


    「接旨啊!」她將黃綾遞到盤雲姿麵前,「別再惺惺作態,此刻你心裏一定樂開了花吧?不過,別以為有了這道聖旨就萬事大吉,今後有沒有好日子過,可不是你說了算!」


    跪在地上,盤雲姿一直緘默不語。


    這道聖旨,無疑是上天突降的意外,她看著那黃綾的顏色,心中複雜難言,仿佛傾溢出萬般滋味。


    她不介意出嫁,但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強迫命令、這樣的天怒人怨的情況下嫁人。


    本來她與舒澤之間可以自然而然地相戀、相守……為何要摻和如此多的雜質?


    讓她一顆純愛的心,再也單純不起來。


    「盤雲姿,你給我聽著,」玉福晉忽然俯下身,在她耳邊狠狠道,「你這個小偷,偷走了舒澤對我的專情,將來有一天,會有另一個女子從你的手裏把他再次搶走!男人一旦變過一次心,就會有第二次,記著了!」


    她一怔,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最讓她擔心的預言。


    沒錯,,哪個女子不希望丈夫專一癡情,能與枕邊人共聚白首……可世上男子花心多變,習慣了一夫多妻,怎會甘願被單一女束縛?


    這道聖旨,她到底該接,還是不接?


    不接,一個死字;接了,或許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愛戀折磨……曾經有過一個薛瑜還不夠嗎?難道她還要再吃一次苦?


    實在不敢想,也不敢多想……


    他總算來了。


    之前千祈萬盼,等待這相逢的一刻,可眼下她卻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倘若他早一天來,早在玉福晉之前來看她,恐怕現在她的態度會大大的不同。


    可惜,他來遲了。


    「雲兒一一」他站在門檻處,輕輕地喚她,想進來,卻似有些拘謹。


    「貝勒爺。」盤雲姿忍住心酸,麵無表情地行禮。


    「怎麽這樣生分?」他澀然一笑,隻得上前將她攙起來,「皇上已下旨,下日你便是我的妻子,該改口叫我的名字了。」


    「奴婢不敢,」她垂眸,不願與他對視,生怕四目交接,會泄露自己的心情,「貝勒爺還是進宮求求王爺,請皇上收回成命吧。」


    「為何?」舒澤眼一沉,「你還在怪我那天太莽撞嗎?怪我冒犯了你?」


    「貝勒爺曾說過,不會勉強奴婢的……」她早已原諒了他的酒後失態,然而,就算原諒了又能怎樣?命運劃出的鴻溝,讓她隻能站在彼岸,永遠對他遙遙相望。「我是不會勉強你,可皇命難違,」舒澤強顏淺笑,「雲兒,你該不會希望我被王爺砍頭吧?」


    「奴婢記得貝勒爺說過,王爺不會當真,為了區區奴婢損失朝中大將。」她深吸一口氣,「奴婢也實在想不出,為何王爺要降旨賜婚?大概因為玉福晉長年無所出,又時常與貝勒爺有所口角,王爺心疼您,所以要找個貼心的人兒伺候您吧?」


    嗬,他該怎麽解釋,這親非成不可?否則多爾袞斷不會放過他倆。但他又該如何解釋?若讓她知道自己覬覦她的藏寶圖,會終生恨他吧?


    他也討厭自己不夠坦誠,但愛她的心,絕不是假的。


    他隻希望能假戲真作,讓她真的成為自己的妻子,一生一世、永不分離。他會傾盡所有,好好愛她,哪怕天上的星辰,也願意摘下來獻給她……


    「還請貝勒爺好好對待玉福晉,」盤雲姿聽著自己說出違心的話語,「奴婢不願破壞別人的美滿姻緣,背上狐媚禍水之罵名。」


    說一千,道一萬,終其原因,她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容貌使她自卑,在薛瑜處受挫,亦讓她再也沒有勇氣追求所愛。眼前完美如天神的舒澤,她憑什麽掌握?


    他是真心喜歡她嗎?抑或一時興起,圖個新鮮?他真能天長地久地愛她嗎?


    玉福晉以絕色之姿都沒能拴住他的心,她又憑什麽呢?憑什麽擁有?


    長痛不如短痛,在此處做個了結,總比將來落得撕心裂肺的下場強。


    她咬著唇,告訴自己不能心軟。


    「美滿姻緣?」舒澤的胸中忽然泛起一絲酸楚,「你認為,我與她之間真的美滿嗎?曾經我聽你的話,刻意討好她,擺低姿態,一味求和,然而最終的結果是什麽?還不是照樣大動肝火,言語不和?「


    「請貝勒爺再試一次,或許……」


    「沒有或許。」他斬釘截鐵地道,「時間早已證明,我與她之間,本就是個錯誤。」


    「貝勒爺怎能如此無情?」盤雲姿斂容道,「十多年的夫妻情份,隻換來一句『錯誤』?這讓旁人聽了都寒心。」


    「你以為我們是因為兩情相悅才共結連理的?」舒澤忽然感到委屈,激動的話語脫口而出,「成親那年,她六歲,我八歲,完全是不懂世事的兩個孩子,那一年,我哥哥被送到科爾沁草原做人質,蒙古人也送來了他們的玉格格……我哥哥最反省自身,這樣的婚姻怎會美滿?」


    「這個給你——」舒澤忽然從袖中拿出一隻方匣,遞到她手中「這是我離京的這段日子寫下的一些東西,本想寄給你,卻又不好意思——但我最終還是決定讓你看看。你看了,我此生亦無憾。」


    是什麽?如此鄭重地交給她,讓她握在手裏,末開啟,已覺得心沉甸甸的。


    她想說些什麽,但他已經轉身離去,關上的門扉已掩沒了他的身影。


    這一刻,盤雲姿的淚水再也克製不住的滑落下來,她在淚眼朦朧中,打開方匣,卻發現原來是一疊書信。


    他要交給她的,就是這個,在遠征途中的所有感想,一筆一劃,勾勒出對她的思念……


    雲兒,今日渡過長江,在碧水南岸,我聽見了笛葉聲,就像你那夜所吹奏的,讓我的思緒忽然飛揚。笛聲如咒,羈絆此生,舉目遠眺,如見雲姿——這樣的心情,你可懂得?


    她懂,怎會不懂?一如她撫摸麵具時,思念他的心情。


    雲兒,今日來到湘江之畔,驛館主事端上五色糯米飯做為晚膳。我終於知道了,那所謂五色的含意。黑、黃、紫、白,一如你的解釋,然而,惟有紅色,你卻說得不對。紅色,不隻吉祥,還是戀人之色,相思之色——這樣的喻意,你可懂得?


    她懂,就因為早已懂得,才深埋心底,不敢讓他窺見。


    忽然有一種衝動,她想不顧一切地衝出門去,後悔自己方才的絕情話語,要把他留下來……


    可是,他已經走遠了吧?


    推開門,她本己潸然的淚水,忽然變得傾盆,身子莫名的激顫,因為她看到了意外的驚喜。


    他並沒有離去,隻是站在那竹樓之上,迎風佇立著。


    盤雲姿小心翼翼挪步過去,站在那湘妃竹旁,看著輕風鑽進他的衣袖,仿佛翩翩蝴蝶。


    「舒澤——」第一次,她喚他的名字,不再叫他貝勒爺。


    他回過頭來,難以置信,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舒澤,明日可否陪我進宮謝恩?」她的一顆心,此刻已經篤定,沒有什麽能夠改變她心中的渴望。


    「謝恩?」他滿臉迷惑。


    「還不明白嗎?」盤雲姿綻放笑意,「我答應了,我要做你的妻子!」


    霎時,舒澤的迷惑化為激動,雙手扶住小樓憑欄處,生怕興奮讓自己難以自持。


    她實現了自己的承諾,倘若再次看到他,一定要像初見時那般,對他盈盈微笑。


    她決定不再迂腐,拋開所有的顧慮與俗世牽絆,隻要跟他在一起……因為,她終於明白他對她的感情。


    那字裏行間,寫著他的真實所想,言語可以騙人,文字卻騙不了。


    她該感謝上蒼,在她一無所有的境地裏,給了她如意郎君,就算背上狐媚禍水的罵名,又有什麽關係?


    就算他將來變心又如何?曾經品嚐到幸福的滋味,總比一生空洞要值得。


    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忽然有了無比勇氣來麵對莫測的未來。


    縈繞的風中,盤雲姿感到他熾熱的大掌緊緊握住自己的柔荑,心尖湧起陣陣暖意,這仿佛是天地間惟一真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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