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胸口忽然發悶,他抬起指關節摸了摸眼眶,沒發現潮濕的痕跡,大概早就幹涸了。


    他放下心,隨便找了個解釋:“沒事,做噩夢了而已。”


    雖然具體內容記不清,但在夢裏情緒激動已經是家常便飯,這不可避免。隻是他怕現實中會無意失態,尤其不想在於燃這個笨蛋麵前丟臉。


    “夢見怪物還是壞人了?”


    “大概……都有吧。”楚眠集中注意力回憶,自己似乎很久沒夢見過熟人了,全都是一些怪力亂神的抽象畫麵。他就算現在醒著也有強烈的不安,心髒上下浮動著,看見什麽都不自覺抵觸。


    於燃替他思考出了辦法:“那……你要不多想想我?”


    他背上書包,拿起運動服遞過去,“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樣你下次再做噩夢,我就能幫你把怪物和壞人打跑了!”


    他口吻挺認真,楚眠不禁發笑,輕鬆道:“算了吧,我夢見你才恐怖。”


    可無論如何,於燃一本正經的蠢話還是能輕易地把楚眠拉回現實狀態。他披上對方遞來的校服,察覺到最近天氣開始涼了。


    每天放學,於燃都要陪楚眠過馬路,然後他再折回公交站等車。從學校到瀚寧公館的距離隻有短短幾百米,習慣了前半段路有於燃的存在後,楚眠獨自回家時會覺得時間變得漫長。


    經過垃圾桶時,於燃悄悄扔掉了之前幫楚眠擦眼淚的紙團,再快步跟上去,問楚眠國慶假期去哪裏玩。


    “在家複習。”


    “還複習什麽?明天不就考完試了。”


    “接下來還有期中和期末。”楚眠腦海裏自動浮現出一張日曆,上麵很多日子被他畫上紅圈,“我有三種函數題型不熟練,國慶七天正好可以鞏固紮實。”


    於燃費解地“啊”了一聲,停下來說:“你要是學累了,記得q上喊我打英雄聯盟,我隨時等待你的召喚!”


    楚眠唇角彎著,他發現於燃經常說著說著話就拔高音量,末尾一句基本都是喊出來的,這個小毛病估計連於燃自己都沒注意過。


    楚眠告訴他:“組隊的遊戲我打不了,玩到半截睡著會拖後腿的。”


    於燃不介意這點,“沒事,我carry全場,保護你。”


    又是“保護”,楚眠反複品味著這個詞。


    他從於燃這裏聽過很多次“保護”了,凡是涉及到集體行動,於燃都自覺與他形影不離,還會主動問他“困了嗎”“現在睡一會兒吧,我看著你呢”,盡管依然神經大條,但在很多細枝末節上都體現著無微不至的耐心。


    倘若換作是別人對自己關懷備至,楚眠定會產生強烈的心理負擔,而於燃卻在整天的談笑風生裏逐漸變成了一個例外。究其原因,楚眠認為是於燃這個人看起來危險係數太低的緣故,才讓自己放下了戒備。


    可細想一下,到底於燃是真沒有壞心眼,還靠外表偽裝單純模樣,楚眠心裏其實沒有確切結論。


    “於燃。”楚眠最終忍不住停下腳步叫他。


    “嗯?”


    楚眠注視著川流不息的馬路,問:“你討厭過別人嗎?”


    於燃仰頭回憶,“討厭過吧……但我也不記得都是誰了。”


    楚眠又問他:“那你討厭過我嗎?”


    於燃明顯沒反應過來,幾秒後才遲疑地看著楚眠,搖搖頭。


    “一次都沒有?或者覺得我總給你添麻煩,上體育課也很累贅,浪費你的時間……之類的,平常肯定多少有點這種感覺吧?”楚眠稍稍加快了語速,“沒關係,你說實話,我就隨便問問。”


    但話到最後,連楚眠自己都心虛“隨便問問”這幾個字的語氣。


    他隻是迫切地想從於燃這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最好是誠實地告訴他“對,我確實覺得你有點麻煩”,或者“也不至於太討厭”這種坦蕩又體麵的真心話,好讓自己放心大膽地舍棄掉和別人交朋友的念頭,別再為了心裏那份虛無縹緲的安全感而搖擺不定。


    於燃手從口袋裏抽出,踱步到楚眠麵前,仰頭說:“以前沒討厭過,但現在討厭了。”


    楚眠愣住,隨後沉默地抿唇。正猶豫著,他的衣領忽然被於燃攥住用力一扯,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險些撞上對方的臉。


    “你他媽給我添麻煩又怎麽樣,你是我朋友我還能怪你嗎?”於燃雙眼牢牢盯著他,“怎麽著,你又覺得‘欠我’了是不是?事不過三,上次我不計較了,這次我也原諒你,但要是以後你他媽再跟我在乎這個,我告訴你,楚眠——”


    對方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楚眠全神貫注聽他接下來的話。


    “我就隻能跟你拜把子了!”於燃怒氣衝衝地哼了一聲,鬆開他領口。


    “……”


    於燃對於男生之間關係的認知非常簡單,朋友之間互相添麻煩是正常的,不能輕易道歉或道謝,越客氣越失情分;兄弟之間更該不拘小節,互相依靠。


    他最討厭的就是熟人跟自己生分,客套得像成年人似的。


    楚眠低頭,把衣服上的褶皺撫平。


    “還有,”於燃踢了踢楚眠的鞋尖,聲音放緩,“遇到不開心的事都盡管跟我說,就算跟我哭,我也不會笑話你的。”


    當這話鄭重其事地落下,楚眠的喉嚨倏地收緊了。他別過臉,避開於燃的視線,輕輕說了句“行”。


    “朋友”這種關係到底該如何界定,楚眠至今沒找到標準,他隻知道人類的感情無法控製,總是會趕在理智察覺前湧出去,或匯聚成流,或泛濫成災,或形成依賴。


    而楚眠最討厭的就是“依賴別人”。


    很討厭。很討厭。很討厭。是會寫在“咩咩討厭的一切年度總結”top1程度的討厭。


    他半晌都沒說話,甚至忘記現在該回家,直到聽見於燃在旁邊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語,他才回過神來——


    “嗬,真不愧是我啊,寥寥幾句就能讓楚眠受寵若驚,簡直是把嘴炮技能升到滿級了。”


    楚眠精準地注意到他話語裏的那個“受寵若驚”,於是不假思索地抬手推開於燃,告訴他:“你別自作多情。”


    於燃瞪著眼睛:“幹嘛?你剛才心裏不就是被我掀起驚濤駭浪了?我看你都準備好臣服於我了吧?”


    楚眠最聽不慣他這種氣人的話,便伸手掐他柔軟的臉頰,狠狠一擰,“於燃你要點臉。”


    “你放手,放不放?”於燃被楚眠扯得直咧嘴,這時他目光下垂,盯住了對方的腿間,“你不放是吧。”


    楚眠察覺到他似乎又要玩那種下三濫的招數,於是迅速放開手,抓住書包擋在自己身體前。這防衛動作讓於燃忍不住大笑,引得楚眠又惱火地甩開書包撞他。


    於燃趁現在綠燈,拔腿就跑,飛快地回到斑馬線對麵的公交車站。


    楚眠鬆了一口氣,他望過去,見於燃正站在暖黃的路燈下,嬉笑著衝自己揮手告別。


    晚風柔和,一如既往。


    月考結束後,全國迎來國慶假期。


    於燃從放假開始就沒打開過書包,連續玩了幾天遊戲。等假期進入尾聲,他才跟於燼倆人一起哀嚎著狂補作業,熬了個通宵,轉天早上繼續趕工。


    “這語文怎麽這麽多啊,我要死了,抄都抄不完。”於燃寫到氣喘籲籲,丟開筆趴在桌上,“累死了,媽呢?我想讓她過來幫我抄。”


    於燼一邊抹淚一邊說:“她跟男朋友爬山去了,明天才回來,那時候我們都開學了。”


    “噢。”於燃失望地直起腰。他好不容易把翻譯文言文的抄寫作業完成,打開qq看班群裏的作業列表,頓時頭又大了,“操,怎麽化學也有作業。”


    而且理科作業都沒有參考答案,隻能自力更生。於燃煩躁地滑動聊天列表,找到楚眠的對話框,發了句消息:“化學物理數學寫完了嗎?”


    “給我看看。”


    “哥。”


    “爸。”


    楚眠回複道:“你急什麽?軍訓以後才交。”


    於燃:“我操,我忘了還有軍訓!哈哈哈哈哈!”


    這個意外驚喜令他直接拍著桌子起來了,耀武揚威地圍著於燼轉了一圈,“弟弟,想不到吧?哥先拋棄你了。”


    “那、那你替我寫點兒!”


    “不可能的,在作業麵前,我六親不認。”


    於燼在那邊哭著寫,於燃就抱著手機愜意地躺在床上,給楚眠發消息:“你明天把理科作業帶上。”


    其實於燃沒抱太大希望,畢竟楚眠平常口頭禪就是“你做夢”,他對抄作業這種事向來嗤之以鼻。但於燃把話發出去後,得到的回複卻是一句:“英語你不要?”


    “要!”於燃連續打了一排感歎號,“楚眠,今天起你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生兄弟,謝謝爸!”


    另一邊的楚眠看到這淩亂的稱呼忍俊不禁,他放下手機,起身整理各科作業。期間手機一直在床上響,他沒怎麽在意,以為是於燃又在極盡溢美之詞表達感激。


    等他過去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是qq空間的消息——


    【人生經典格言】:我這輩子隻相信三類人:一是跟我同甘共苦的人,二是在我跌倒時扶我起來的人,三是在我一無所有,依然對我不離不棄的人!人可以不認字,但不可以不識人!樹高萬丈不忘根,人若輝煌莫忘恩!


    ——狼藏了反犬旁@了你:給兄弟看看!


    【熱血語錄大全】:什麽是朋友?朋友就是褲衩子,你大起大落它都包含著你;什麽是兄弟?兄弟就是安全套,不管你捅多大簍子它都會兜著你!身邊有朋友兄弟的,轉起!


    ——狼藏了反犬旁@了你:給兄弟轉轉!


    於燃樂此不疲地翻閱江湖語錄,凡是看到“兄弟”“朋友”之類的字眼就轉發給楚眠看,借此鞏固兩人之間的情誼。


    【2012最囧句子】: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真正的兄弟就是當你裸奔時當你的衣服!


    ——狼藏了反犬旁@了你:給兄弟頂頂!


    楚眠麵無表情,一言不發地把於燃拉黑。


    世界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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