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過後,天寒露重,黃葉蕭疏。


    清晨的校園裏縈繞著一層薄霧,即將軍訓的高一年級聚集在教學樓外的場地。向雪樺清點了兩次人數,全班還是缺了一個人,當白玉珠準備聯係家長時,於燃總算拖著碩大的行李姍姍來遲。


    “你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搬家啊?”白玉珠看著於燃艱難地把一個28寸拉杆箱搬上台階,“軍訓是讓你吃苦的,你這是想去開party吧?”


    成功搬完行李箱的於燃長舒一口氣,他又扛起地上沉甸甸的登山包,咬著牙回答班主任:“我這裏麵,都是《英漢詞典》……《牛津詞典》……《新概念英語》,還有聽力磁帶……頭可斷,english不能斷!”


    他說著,身體就快要支撐不住包裹的重量,弓著腰幾乎快趴地,背脊像頂著一座小山。就這樣,他還要硬撐著告訴老師:“知識的力量快要把我壓垮了……”


    白玉珠被他漲紅臉的樣子逗笑,親自過去幫他扶著行李,順便囑咐道:“於燃,軍訓你可得老實點,別闖禍,不然處分至少都是記大過,要記進檔案的。”


    “哎呦……我哪有那麽不安分。”於燃嫌她囉嗦,“我一堆假期作業還沒寫完呢,也沒空幹別的啊。”


    白玉珠故意瞪眼睛露出凶狠的臉色,指著於燃說:“你最好記著今天的話。還有,我問你,你之前是騎過校門口的雕像吧?”


    於燃理直氣壯:“對啊,怎麽了,馬不就是給人騎的嗎?”


    白玉珠氣得差點上手抽他,“你可真是帶了個好頭!現在天天有人偷著騎馬,底座都快壓裂了,那擺著看的東西禁得住你們這麽糟嗎?”


    “說明質量不好,您看九寶街不也有銅馬雕像,我騎著就沒事。”於燃滿臉無辜,振振有詞。


    白玉珠狠狠地剜他,轉臉跟班裏一排男生說:“你們看著點於燃,互相監督,軍訓期間都給我守規矩。”


    各班人數清點完畢後,也到了發車時間。即使學生們已經上了高中,校門口還是聚集了不少家長,親眼看著自家孩子上車了才安心。


    楚眠坐在第一排低頭整理耳機線,旁邊座位忽然一沉,轉臉看見於燃湊過來。


    他馬上拒絕於燃靠近:“你別跟我坐,太擠。”


    “方昭非要坐最後那排,我暈車。”於燃把包放在腳邊,脫下迷彩衝鋒衣,“你們行李怎麽都那麽少啊,我買了點零食箱子就塞不下了。”


    “買的都是膨化食品吧,包裝全是空氣當然占地方。”楚眠戴上耳機,漫不經心地說,“你適合帶幾桶飼料。”


    “幹嘛,喂你啊?”於燃放鬆地向後倚靠,目光集中在楚眠腿上的背包,“你帶什麽了,有好吃的嗎?”


    楚眠沒說話,直接拎起包擱在於燃身上,默許他翻。於燃扯開拉鏈看了幾眼,被夾層中一枚金色瓶子吸引了注意。


    切歌途中,楚眠聽見於燃大聲問:“楚眠,你怎麽還帶防曬霜啊!”


    楚眠扯下耳機,倍感意外。


    昨晚他行李沒收拾完就睡著了,剩下的東西都是姑姑給添上,沒想到她會往包裏放防曬。楚眠一把奪過瓶子塞回夾層,低聲警告於燃不許喧嘩。


    於燃還在嚷嚷:“欸,你冬天的時候該不會還往衣服裏貼暖寶寶吧?你要是真這樣我可就瞧不起你了啊楚眠,又怕太陽又怕冷風的,還是不是男人?”


    他再一轉頭,發現楚眠已經別過臉去,麵朝車窗不搭理自己了。


    之後不管自己怎麽說話,楚眠都不吭聲,於燃隻好小心翼翼地搖晃他胳膊,輕聲認錯:“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防曬霜多好啊!連自己的膚色都保護不了的男人,那他還能保護什麽呢?”


    於燃伸長脖子觀察楚眠的臉色,發現他閉著眼睛,興許是睡了。為了讓他睡得舒服點不做噩夢,於燃低頭找到了調節座椅靠背角度的開關,不假思索地按住一抬,讓楚眠的椅背迅速向後傾倒——


    嚇得後座女生猝不及防叫了一聲,手機摔到地上,耳機插頭順勢脫落。


    楚眠還沒從突然後仰的驚訝中反應過來,就聽見自己腦袋附近傳來一陣屬於男性的、綿延不絕的呻`吟聲,明顯是意亂情迷的狀態,性感而曖昧。


    ……怎麽聽,都像是來源於某些十八禁的東西。


    楚眠驀地睜眼起身,尷尬地重新戴好耳機,裝作沒聽見。


    夜希麵如死灰,她睜大眼睛盯住楚眠座椅下方的手機,屏幕還繼續播放著她昨夜緩存的那部bl肉番,《纖細的愛》。她剛才正看到心潮澎湃之際,前座忽然倒下來,驚得她渾身一抖,手機就這麽掉下去了,隻剩耳機線還留在指縫。


    最要命的是,楚眠的座椅靠背正好橫擋在她身前,完全沒有彎腰撿東西的空間,她就隻能愣愣地聽著視頻裏聲優們的賣力演出。氣氛僵冷的車廂裏,動畫cv的每一聲吟叫,都仿佛在隔著空氣狠狠地扇她耳光;周圍同學投射來的每一道視線,更是一刀一刀地淩遲她的自尊心。


    ——今天天氣真好啊……幹脆直接跳車死掉吧。


    夜希空白的大腦裏,隻剩這一句加粗的黑體字緩緩浮現。


    然而,這還不是她今日難堪的頂峰。


    當於燃被那些聲音吸引注意力後,他努力地借著座椅間的縫隙窺視地上的手機,開口一句話直接給夜希宣判了死刑——


    “哎呦,他們七嘴八舌的幹嘛呢?”


    夜希兩腿一蹬,遁入極樂世界。


    楚眠趕緊捂住於燃的眼睛,把他摁回原位,然後匆匆調直座椅靠背,好讓後座的夜希撿起手機結束這場尷尬的意外。


    半晌後,車廂氣氛回溫。


    於燃坐不住,又開始騷擾楚眠:“你知道什麽是‘裏番’嗎?”


    “……”楚眠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冷淡地回應:“我不想知道。”


    “那我給你補充一下這方麵的知識。”於燃興致勃勃地擼起袖子。


    楚眠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使勁推開他。於燃就這樣喋喋不休地纏了他一路,一本正經地給楚眠科普到底什麽是“裏番”“工口”,但解釋完卻又不深入話題,僅僅停留在名詞釋義的層麵上。


    楚眠本來臉上燥熱,聽他說完反而冷靜了。


    車速逐漸慢下來,順利到達軍訓地點。


    於燃胳膊越過楚眠胸前,掀起窗簾,大聲念出外麵的字:“容港人,防教育基地。”


    “人防教育。”楚眠拍他額頭,“坐好了,車還得繼續往裏開。”


    十分鍾後大巴停穩,學生們慢慢下來拿好行李,於燃背著他山一樣的包裹還拖著個大箱子,不出意外落隊了。等方昭他們都選好了宿舍,紛紛下樓幫他把東西搬上來。


    “於燃,我怎麽聽見你這裏還有叮鈴咣啷的聲音?”男生問他。


    於燃輕描淡寫地說:“噢,那是火鍋。”


    問話的男生叫周維犀,是最近跟於燃熟悉起來的同學。其實一開始兩人很互看不順眼,周維犀覺得於燃這個人吵,凶,流氓氣息重;而於燃覺得周維犀這人太愛裝逼,嘴裏時不時拽幾句古詩文或者英語,手裏還總拿一把折扇到處晃悠,看著很欠打。


    之前一次曆史課,於燃又被軒哥點名回答問題,他支支吾吾說不出,結果被幾米外的周維犀搶了話,末了還嘲笑一句“這都不會”。


    於燃當時很不爽:“用你替我答?你嘴怎麽這麽欠?”


    周維犀折扇輕收,慢慢道:“我是嫌你太磨嘰了,do you understand?”


    於燃一拍桌子差點想過去收拾他:“安德什麽斯蛋,是中國人就別跟我裝洋逼!”


    他們曆史課結下的梁子,到了體育課卻都解決了。原因就是他們玩起了那個流行全國且經久不衰的中學男生遊戲——阿魯巴。


    在容港這樣的北方城市,這種行為俗稱“樹人”,“樹”是動詞,特指一群男生抬起一個男生,架著他胳膊,分開他腿,然後用他生殖器去衝撞或摩擦硬物的舉動。這個“硬物”以樹木或欄杆為主,當然也可以發展為仙人掌、狼牙棒,甚至是天花板、電風扇、以及另一個男生……


    周維犀是全班被樹的最多的那個,因為他平常文鄒鄒說酸話的樣子確實很欠調`教。從教室門框到多媒體電腦,從中央花壇到領操台,成駿中學每個角落都留下了大家樹周維犀的淩亂痕跡。於燃今天早上還懷疑,成駿門口的銅馬雕像其實是被他們樹壞的。


    男生們的感情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打鬧調侃中升溫。很快,周維犀多了個外號,叫“周樹人”。


    過了幾天,這個外號又演變成了“猹哥”。


    “猹哥,你睡上鋪還是下鋪?”於燃放好行李,跟周維犀商量著床鋪分配,最後倆人幹脆石頭剪子布,於燃遺憾輸了,選擇上鋪。


    他拿出李桂蓉給他準備的床單被罩上床鋪好,抬頭發現楚眠在跟自己緊挨著的上鋪床位,兩個人的枕頭相隔也就一分米。於燃向前爬了爬,問:“你喜歡睡上麵啊?”


    楚眠把幹淨的床單鋪平,說:“我不用訓練。”


    上鋪每次都要踩梯子,很麻煩,尤其是訓練完回來時,大家肯定都想直接躺下休息。楚眠有睡病在身,軍訓過度勞累會加重症狀,領導批準他全程見習,床鋪位置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不如把舒服的讓給別人。


    教官在樓道裏吹哨,催他們快點換軍訓服,出來集合。


    於燃把褲腿挽起,迷彩服搭配上自己白色的adidas休閑運動鞋,更顯得他精神抖擻。


    大家換好衣服,聚集在樓外,按照宿舍排列隊形。


    教官吹了一聲哨,喊道:“想當宿舍長的,出列!”


    於燃正跟旁邊人笑著竊竊私語,背後忽然被人使勁推了一下,他一個趔趄差點撞教官身上。


    “操,楚眠你他媽……”於燃回頭咬牙切齒。


    楚眠站姿挺拔,似笑非笑地衝他挑了下眉毛。


    於燃被迫當了宿舍長,負責每天叫大家起床和清點人數,如果宿舍有誰犯了錯誤,那他也要一起受罰。


    幾個宿舍長全部選完後,教官整頓了一下紀律,然後帶隊去開軍訓動員大會。男生宿舍樓離大會地點較遠,他們到達時,那裏已經聚集了很多班級。


    然而不到一分鍾,楚眠就成了周圍女生們的焦點。


    少年五官俊美不說,眼神裏總是帶著一種淡漠陰冷的傲慢,這種疏離感恰好是女孩們心中最迷人的地方。尤其是他現在跟別人一樣穿著迷彩服,獨特的氣質直接使他脫穎而出。


    她們看見楚眠偶爾笑一下,跟蹲在地上係鞋帶的男生說話,表情並不溫柔,很像是在譏諷著什麽。等旁邊的男生站起身轉過臉時,一群人的少女心又按捺不住地炸裂開來——男生的長相是一種跟楚眠氣質截然相反的秀氣俊朗,眉眼間飽含朝氣與靈動,淩厲卻不失親切。


    動員大會從開始到結束,兩個少年都牢牢吸引了同齡女孩們的注意,還有人幹脆想辦法寫了張紙條,準備去塞給他們。


    不過楚眠滿臉都寫著“生人勿近”,她們不敢輕易上前搭話,於是目標就集中到於燃身上。


    “什麽東西?”於燃展開紙條看到一串號碼,不由得陷入深思,語氣也跟著低沉下去,“這神秘數字似乎預示著未來某種災難……嗯,我明白了,謝謝你冒著生命危險為我傳達這個信息。”


    他眉頭緊蹙,衝著女孩意味深長地點了下頭。


    楚眠低頭問他:“她們給你寫的什麽?”


    “暗號。”於燃一臉凝重,“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哪個組織盯上了我,等會去我再研究一下這些代碼的含義。”


    楚眠從他手裏抽過紙條,看完隻是笑了笑,又還給他了。


    開完大會,各班被教官帶隊去食堂吃午飯,一上來就被嚴苛地要求坐姿,隻要有人笑場,所有人要被罰十五個深蹲。到了分配碗筷的時候,大家雙腿都有點酸。


    楚眠吃完飯早早地回去午睡,於燃他們休息沒多久,就迎來了下午訓練。


    “楚眠,本宿舍長不在,你一個人要乖哦。”於燃係緊皮帶蹦了幾下,語氣真切,“有人敲門不許開,也不能去摸電源,知道嗎?”


    楚眠躺床上翻了個身,注視著下麵的於燃,難得配合他一次:“那你記得帶鑰匙,宿舍長。”


    “嗯,走了。”於燃嘴角笑意加深,拎著水壺和折疊凳不慌不忙出門。


    楚眠躺好閉上眼,隱約能聽見樓下教官發號施令的聲音。過了會兒安靜了,他也呼吸平緩地進入睡眠。


    這次他夢見了天空裏有一頭深藍色的鯨魚,遊蕩在雲層間,似乎在悲鳴。可惜身為人類的自己無法聽見它發出的超聲波,隻能跟隨著它穿梭白天黑夜。夢境沒有任何情緒,悄無聲息開始,再平平穩穩結束,現實世界的時間被它撥慢,從午後一直延展到黃昏。


    楚眠醒來時,天差不多黑了。宿舍裏沒開燈,他起身伸懶腰時發現下麵有塊手機屏幕亮著。


    “怎麽就你一個?”楚眠問他,“開燈吧。”


    於燃收起手機,去按開關。視野一片明亮,楚眠眯著眼坐床上緩了片刻,再睜開去看於燃。


    他咂了下舌頭,臉麵向牆壁說道:“於燃,把褲子穿上。”


    “穿什麽穿,我要去洗澡的,這不是先回來叫你。”


    於燃現在隻穿了件黑色背心,下麵則是一條三角內褲,兩條修長白皙的腿完全暴露出來。


    他拿好帶來的洗發水沐浴露,抬頭催促楚眠:“走啊,現在有熱水,再晚點肯定冷了。”


    “不去。”楚眠低著頭,避免看見於燃的身體,“我一會兒去教師宿舍洗,提前跟曆史老師打過招呼了。”


    “啊?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洗啊。”於燃奇怪地看著他,“難道你**小怕我們看見?”


    事關尊嚴問題,楚眠神經一緊,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不是摸過大小嗎?”


    “噢,對。”於燃差點忘了自己曾經親手感受過楚眠的形狀,“嗯,跟養了葫蘆娃似的,一根藤上七朵花。”


    楚眠坐在床上攥緊了拳頭,指關節“哢哢”清脆地響了幾聲。


    他忍無可忍地轉頭想罵人,但是視線剛一遞過去,就又瞧見了於燃兩條光溜溜的腿。少年體型修長勻稱,腿部肌肉恰到好處地介於結實和纖瘦之間,雙腿繃直後有點骨感,平時必定是磕磕碰碰多了,膝蓋處白裏透紅。


    楚眠的話到嘴邊,全部變成了一句不耐煩的“於燃你把褲子穿上”。


    “穿上一會兒還得脫,麻煩死了。”於燃扯下毛巾,“你幹嘛,又不跟我們洗澡又讓我穿褲子的,有病啊?”


    楚眠沉住氣,道:“是你自己不要臉。”


    “操。”於燃把手裏的盆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楚眠床下,仰頭威脅似的說:“你信不信我現在直接把內褲脫了?楚眠你要是看一眼,你就也不要臉!”


    他說著,指尖就挑起內褲邊緣。


    楚眠迅速閉上眼睛,臉也轉到一邊。他感覺現在床晃晃悠悠的,仔細一聽發現是於燃正踩著梯子上床。


    “於燃,你下去!”楚眠緊閉著眼睛,側臉到耳根全紅透了,接著還史無前例地說了個“滾”字。


    他知道於燃已經爬上來了,呼吸離自己很近,沒準還是裸著身子的。


    神經緊繃間,楚眠聽見於燃在旁邊輕聲說了句“別怕”。


    “哎呀,不逗你了,你看你嚇的。”於燃雙臂撐在床板上,笑起來的呼吸拂在楚眠耳畔,“我用毛巾擋著呢,你想看我也不給你看。”


    楚眠眉頭稍稍舒展,還是不信他的話,仍堅持閉眼。


    “給你牛奶。”於燃放在楚眠被子上,“你在學校不是天天喝嗎,我們軍訓的地方離小賣部近,正好能給你帶。”


    楚眠的日常食譜裏,牛奶也是必不可少的,但行李箱裏帶液體不方便,他就想著幹脆忍幾天。


    伸手摸到牛奶盒上的吸管後,楚眠才慢慢睜眼,餘光瞥了下床頭的於燃,確實老老實實用毛巾裹著下半身。


    “為什麽不一起去洗澡啊?”於燃盯著他的臉,“大家一起洗多好玩。”


    楚眠想想北方大澡堂的構造就抵觸,更不能接受自己一絲`不掛地站在那麽多人麵前,人與人之間毫無風度和體麵可言。


    於燃細細瞧著楚眠躲閃的眼神,忍不住問:“楚眠,你是不是害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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