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漆黑的夜幕籠罩住「絕命穀」,山穀中的夜晚格外靜謐,連更夫打梆報更的聲音都沒有。


    「如果『日光葉』、『石芙蓉』都沒有效果的話,接下來該用什麽方法來試試呢?」荊禦風蹙眉沉吟。


    他在書房中翻看著他爹生前留下的許多醫書,直到夜色更深,亥時將近,才返回自己的寢房。


    今日將李若兒帶回「絕命穀」之後,他破了她的陣法,解救了被困多時的李肆和丁虹。


    接著,他針對李若兒的症狀,取了多種極為珍貴的藥材,為了謹慎起見,他還不假仆人之手,親自煎了一個多時辰的藥。


    晚膳過後,他已讓李若兒服下煎好的湯藥,接下來,就隻能等著觀察她身子的反應,才能決定下一步該怎麽做。


    倘若效果不如預期,那他就得改試別的法子。


    究竟能不能治愈李若兒,坦白說,他暫時也沒有絕對的把握,畢竟那是他從未碰過的古怪病症。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出法子的。」荊禦風神色認真,信誓旦旦地低語。


    忙了一天之後,他躺上了床,原本打算就寢,但是心緒卻一反常態的相當不平靜。


    隻要一閉上雙眼,他的腦中就立刻浮現今日李若兒苦苦哀求他救那隻大黃狗的神情。


    回想起她臉上的斑斑淚痕,回想起她那懇求的眼神、焦急的淚水……那情景,還真是似曾相識……


    荊禦風睜開了雙眼,眉心深鎖,眸光晦暗。


    今日之事,勾起了多年前的回憶,那段他壓根兒不願去回想的過往……


    數十年前,他爹荊紹言是擁有「再世華佗」美譽的神醫,擁有連禦醫都曾自歎弗如的精湛醫術,不論再怎麽刁鑽的痼疾,都能藥到病除。


    當時,城裏富商的千金何芸芸擁有傾國傾城的美貌,引起眾家男子的熱烈追求,爹也是其中之一。


    在那個時候,何芸芸的父親何守義忽然染了急症,命在旦夕,所幸有爹的治療才保住一命。


    為了報答爹的救命之恩,何守義便要女兒何芸芸嫁給爹。


    然而,何芸芸其實早已有了暗許終身的意中人,但卻違背不了父親的命令,不情不願地嫁給了爹。


    爹與娘成親之後,對她百般嗬護,努力想要博取她的歡心,但想不到娘卻屢次趁著爹遠行采藥時,和她的舊情人悄悄往來,而且幾乎是從他們成親沒多久之後就開始了!


    爹得知這件事之後,既驚又怒,隨後更晴天霹靂地發現娘懷了身孕,那讓爹不禁懷疑娘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親骨肉。


    一等胎兒出世,爹便立刻滴血認親,盡管證實了他的確是爹的親生骨肉,但是娘並沒有因此被原諒。


    對娘又愛又恨的爹,將她軟禁在樓閣之中,不許她踏出半步,娘成日被關在房裏,情緒激動又憤恨。


    自幼,他就是聽著爹和娘的咒罵長大的——他聽著爹不斷地詛咒女人的絕情寡義,聽著娘歇斯底裏地咒罵明知道她並不愛卻硬要娶她的爹。


    娘的舊情人聽聞此事之後極不忍心,在他五歲那年,趁著爹遠行采藥時悄悄駕了馬車前來,重金買通了看守的仆人,將娘給救走。


    想不到,那時爹因故提前返家,正好撞見了那一幕。


    為了怕娘又被逮回去,他們倉皇地駕著馬車逃離,想不到卻在半途因為天雨路滑,整輛馬車失控地翻覆,墜入山穀。


    隨後追去的爹親眼目睹了那一幕,情緒為之崩潰、發狂。他恨極了娘寧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更恨那個該死的男人。


    他恨得連他們的屍首都不願意去尋找,不願意讓他們入土為安,要任由他們曝屍荒野!


    從那一日起,爹就待他極為嚴苛,除了教他醫術之外,還請來他的至交好友——江湖第一高人杜劍心教導他武功。


    隻要他稍有出錯,肯定會換來一陣嚴苛的責打與咒罵。


    不僅如此,爹還一再訓誡他不許對任何人動感情,尤其是女人。爹不斷地告訴他——愈美的女人就愈是禍水,當她們知道你的在乎時,就會利用你的感情來傷害、背叛你!


    為了不讓他步上後塵,爹偏執地要將他訓練成一個冷漠寡情的人。


    還記得八歲那年,他在路上撿到一隻小黑狗,孤單寂寞的他,想要豢養那隻小狗,可爹非但不許,甚至要他親手殺了它。


    他壓根兒下不了手,便偷偷將小黑狗給放了,想不到卻被爹逮了回來,狠狠地將那隻無辜的小狗兒摔向牆壁。


    那時他抱起奄奄一息的狗兒,哭著求爹救它,就像今日李若兒哭著求他救大黃狗一樣。


    可是,爹並沒有救它,眼睜睜地看著狗兒斷氣,而他則被爹處罰三天三夜不準吃東西。


    從那時候開始,他就發誓不要讓爹知道自己在乎什麽、喜歡什麽,更不要讓爹看出他的情緒。


    爹對他此後的表現相當滿意,然而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也從此有了道永遠跨越不了的鴻溝,直到七年前爹過世,他竟掉不出半滴眼淚……


    一抹沉痛的光芒自荊禦風的眼底掠過,但他很快地揮開胸口的那股抑鬱之氣,不許自己繼續沉溺於過往。


    「本以為自己早忘了那些事情,想不到……竟還記得這般清楚……」他自嘲地低語,隨即硬是抹去腦海中不愉快的記憶。


    然而,李若兒忍疼安撫大黃狗的情景卻清晰地浮現腦海,那畫麵彷佛烙在他的心底,怎麽也揮之不去。


    他閉上了眼,眉心皺得更緊。


    由於過去的那些經曆,這麽多年來,他一向對女人沒太大興趣,更從不曾讓哪個女人擾亂過他的心緒。


    可這回,卻因為李若兒而破了例。


    他無法控製地想著她羞惱時緋紅的雙頰、燦亮的眼眸,想著她提起家人時充滿感情的神態,想著她求他救大黃狗時那雙泛淚的眸子……想著她的一顰一笑、一切一切,直到倦極了,才終於沉沉地睡去……


    ★★★


    午後,日陽暖暖,清風徐徐。


    李若兒坐在「絕命穀」的深潭旁,靜靜地吹著風,欣賞著幽潭旁那些奇特美麗的花兒。


    自從被帶回「絕命穀」,已經一連好幾天了,荊禦風以幾種不同的方法試著治療她,但似乎並沒有明顯的改善。


    所幸在他的醫治之下,她的病灶有被控製住的跡象,盡管沒有好轉,卻也沒有惡化,據說至少能讓她再多活好幾個月。


    在這段期間內,李若兒表現得相當安分,十足十是個乖巧聽話又配合的病人,因為她不得不如此。


    先有他拿丫鬟的性命來威脅,後有她為了求他救大黃狗時親口的承諾,她還能怎麽辦?隻好安安分分地在「絕命穀」裏待了下來。


    幸好,他並沒有故意惡整她,每日的湯藥雖然極苦,但是還勉強能入喉,服了藥之後也沒有什麽恐怖的後遺症。


    看著這些天來,荊禦風為了救治她而忙碌,李若兒的心裏其實有些感動,盡管他的出發點應該是想要挑戰古怪病症,而不是真有多麽想要救她的性命,但這男人是真的很認真地想治愈她呢!


    這麽一想,一絲暖意就蕩漾在李若兒的心底。


    雖然荊禦風生性冷淡孤僻,不喜與人親近,但反正她也不是他的奴仆,不必理會他的規矩和臉色,再加上她成天無所事事,索性就在一旁看著他調配藥草、熬煮湯藥。


    她發現,當他認真起來時,整個人感覺「溫暖」多了。那時的他看起來不再冰冷淡漠,那專注的神情總讓她看得暗暗怦然心動。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也發現自己對他逐漸改觀。


    除了一開始他對她的邪惡輕薄之外,他沒有再做出任何踰矩的舉動,而當初他之所以會那麽做,其實也是她自己先口不擇言地譏諷他有斷袖之癖,才會激怒了他……


    咦?等等,她現在是在做什麽?竟然在為他找藉口?


    李若兒怔了怔,驀地回過神來,而這讓她發現明明是在欣賞潭邊景致的她,心思又飄到了荊禦風身上。


    回想這幾天以來,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追逐荊禦風的身影,在望著他的時候又常芳心怦動,這種種「症狀」讓她不由得心驚地想著——她……該不是悄悄對荊禦風動了心吧?


    李若兒的心緒陷入一陣紛亂,但她還沒來得及好好地厘清自己的心情時,就見那個擾人心思的男人正騎著他的駿馬緩緩接近。


    望著他那俊朗颯爽的英姿,她的心不爭氣地又劇烈怦跳了起來。


    她暗暗心想,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悄悄喜歡上了他,這男人對她造成的影響都是這麽的強烈。


    「今日要出穀。」荊禦風淡淡地開口。


    「喔,一路順風。」李若兒愣愣地回話,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你得跟我一起去。」


    「嗄?為什麽?」李若兒不解地問。


    荊禦風似笑非笑地瞅著她,說道:「我可不想一回來,又看見李肆和丁虹被困在陣法裏。」


    一想到自己先前做過的「好事」,李若兒有些尷尬,正當她要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那麽做的時候,荊禦風又接著說——


    「或者,你比較希望我將你捆綁在房裏,直到我回來為止?」


    哈啊?這真不是個好主意。


    李若兒立刻妥協了,說道:「那好吧,我去騎另一匹馬過來。」


    「然後讓它再度將你摔下馬背?」荊禦風輕哼了聲。


    他可不想還沒將她治好,就眼睜睜看著她先跌斷了自己的頸子。況且,棕馬的腳程根本跟不上他的坐騎。


    「什麽?我才不會——」


    她的話都還沒說完,就被荊禦風給一把撈上馬背。


    「我可以自己騎的,不會再發生上回的事情了!」


    荊禦風沒有理會她的抗議,叱喝一聲,馬兒立刻載著他們出了「絕命穀」。


    他們一路往另一座山穀前去,隨著馬兒風馳電掣地奔馳,李若兒的身子再度被牢牢地攬抱在荊禦風懷中。


    李若兒靠在他的胸膛上,心緒極度的紛亂,尤其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喜歡上了荊禦風,那讓她對兩人身軀的貼近更加敏感。


    她咬著唇兒,努力想保持鎮定,就怕被他瞧出自己臉紅心跳的反應。


    「咱們現在要去哪兒?采藥嗎?」她刻意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開口問道。


    「等等你就知道了。」荊禦風淡淡地說道。


    又過了約莫兩刻鍾之後,他們在一處幽靜的山腳停了下來。


    李若兒往前望去,就見不遠處有一幢幽靜的小木屋,看起來雖然相當簡樸,但還算整齊雅致。


    「這裏是什麽地方?裏頭住的是什麽人?」她好奇極了。


    「這些都不重要。」荊禦風顯然沒打算解釋,隻一臉嚴肅地叮囑道:「你隻要記住,等等進去之後別多話,最好什麽都別說,尤其不許喊我的名字,非不得已時也隻準叫我『閻大夫』。」


    聽著他這一連串的規矩,李若兒心底的困惑更深了。


    「為什麽?」


    「你隻管記住我的話就是了。」荊禦風無意多說些什麽。


    「可是……」


    「還是,你希望我點住你的啞穴?」他開口威脅。


    「你——」李若兒愕然瞪著他,最後微惱地說:「好吧,我什麽都不說,也不會喊你的名字,會提醒自己暫時當個啞巴的,這樣總行了吧?」


    荊禦風滿意地點點頭,但仍不放心地提醒。「別忘了,非不得已要開口時,我是『閻大夫』。」


    「放心,我會牢牢記住的。」李若兒沒好氣地應道,真不知道他的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麽藥。


    「閻」大夫?八成是取自「閻王」這個稱號吧!


    看來,相對於烈哥哥對「蠻王」二字的嫌惡,他這個「閻王」當得還挺順心如意的嘛!


    ★★★


    李若兒滿懷好奇地跟在荊禦風的身後走進木屋,一進門,就先聽見一陣虛弱的咳嗽聲。


    她探頭張望,就見一名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躺在床榻上,看起來身子有些虛弱,正不時地咳著。


    屋內還有另一名和她年紀相仿的丫鬟,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人了。


    婦人一瞧見他們,立即虛弱地開口。「咳咳……咳咳……閻大夫,你來啦?這些年來,多虧有你偶爾來探望……有什麽病痛也都仰賴你……咳咳……你真是個好心的大夫……」


    聽了這番話,李若兒不由得怔住。


    這個總是冷冷淡淡,彷佛別人的死活跟他沒半點關係的男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心了?


    她轉頭瞥了荊禦風一眼,發現他的神情竟異於平時的冰冷淡漠,看起來溫和多了,但是盡管如此,他似乎也沒打算開口說些什麽。


    婦人像是早已習慣了他的寡言,並不以為意,目光改落在李若兒的身上,好奇地多打量了她幾眼。


    「這位姑娘是……」


    李若兒一陣遲疑,正猶豫著自己該不該開口說話時,荊禦風就已代她答道:「她是我新來的丫鬟,叫若兒。」


    「什麽丫——」她抗議的話才說到一半,荊禦風就冷冷地瞪來一眼,讓她趕緊把話吞回肚子裏。


    好吧,丫鬟就丫鬟,隨便他了。


    荊禦風又警告似地盯了她一眼之後,才上前去為婦人把脈,隨後將一包藥材交給屋內那名「正牌」丫鬟。


    「小喜,拿這些藥材去煎,等等我會寫下服藥應注意的事項,你照著上頭的指示小心地照料。」他開口吩咐。


    「是,閻大夫,我這就去煎藥。」


    小喜拿著那包藥材,轉身走了出去。


    婦人輕歎口氣,說道:「多謝閻大夫,真是多虧有你,否則隻怕我這條命早就已經沒了……」


    荊禦風沒說什麽,隻淡淡地點了個頭,便退到一旁去,取出紙筆開始寫著要留給丫鬟的注意事項。


    李若兒杵在一旁,不知道該做什麽好,便悄悄地打量床榻上的婦人,好奇地猜測她究竟是什麽人。


    就在此時,婦人忽然又咳了起來,而一陣激烈的咳嗽之後,婦人忽然一嘔,吐出了許多穢物。


    「呀!糟糕!」


    李若兒驚呼一聲,毫不猶豫地快步上前,並取出隨身的帕子,輕輕拭去婦人唇邊的穢物。


    「大娘,您還好吧?要不要緊?」她關心地詢問,並接著動手擦拭沾在床沿的穢物。


    荊禦風看著這一幕,俊眸浮現一絲訝異與感動。


    盡管剛才他隨口說她是他的丫鬟,但她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


    眼前這情況,隻要叫小喜進來處理就行了,可她卻毫不遲疑地上前,親手擦拭那些有著強烈氣味的穢物。


    身為南宮烈的表妹,她再怎麽說也是一位千金小姐,可這會兒卻毫不介意地做著這些事情,嬌美的臉上甚至沒有半絲為難或嫌惡。


    她是發自內心地關懷這名婦人?


    可……明明她們是初次見麵,她甚至連對方的身分和來曆都不清楚,竟就能毫不保留地付出關懷?


    荊禦風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李若兒忙碌的身影,目光沒有辦法從她的身上移開。


    想到她對家人濃烈的情感,寧可自己躲起來麵對死亡的恐懼,也不願讓她爹娘承受煎熬與痛苦;想到她為了大黃狗的傷勢而傷心落淚,哭著懇求他出手相救;再看著她此刻為了這名與她素昧平生的婦人,毫不遲疑地細心照料、關懷問候,荊禦風的心被強烈地震撼了。


    多年來,他心中刻意以冷漠築起的高牆,被一股澎湃熱烈的情感給撼動了,幾乎就要崩坍倒塌。


    他甚至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上前緊擁住那個善良美好的人兒,並且再也不放手……


    李若兒在忙碌擦拭的同時,不忘關心地望著婦人。


    盡管荊禦風才剛把脈診斷過,但是眼看這婦人的臉色有些難看,她的心裏還是免不了浮上一絲擔憂。


    「荊禦風,你要不要再過來看看大娘——」她回眸一望,正好看見荊禦風的臉色驟變。


    她僵住,驀地想起了他進門前的警告。


    慘了慘了!荊禦風顯然並不想泄漏自己的真實身分,但是這會兒她卻說溜嘴,不小心泄了他的底!


    荊禦風的黑眸掠過一抹狼狽,俊顏緊繃,而原先在胸中激蕩的熱流更是霎時凍結成冰。


    他惡狠狠地瞪了李若兒一眼之後,下一刻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李若兒一怔,趕緊追了出去。


    「等等呀!你要去哪裏?」


    她匆匆追到門外,卻見他已施展輕功迅速離去,不一會兒已不見人影。


    李若兒一臉錯愕,心中充滿了困惑。


    她不過是不小心喊了他的名字,真的有這麽嚴重嗎?


    為什麽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彷佛某個他極力要隱藏的秘密,在最不恰當的時候被揭開了似的?


    一頭霧水地返回屋內,就見婦人的神情也同樣的激動。


    「大娘,你怎麽了?」她連忙問道,以為婦人哪兒不舒服。


    婦人搖了搖頭,急切地追問:「姑娘,你剛才……剛才喊他荊禦風?他叫荊禦風?他不是閻大夫嗎?」


    「呃,這個嘛……」李若兒的神情尷尬極了。


    剛才是她不小心說溜了嘴,這會兒她該怎麽回應才好?


    「求求你告訴我,求求你!這對我而言很重要!拜托你了……」婦人苦苦地哀求,眼眶甚至泛起了淚光。


    李若兒一向心軟,壓根兒禁不起這樣的懇求。


    她心想,反正都已經脫口說出了荊禦風的名字,現在想否認也來不及了,那就不用再掩飾了吧!


    「他確實是叫荊禦風,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原本不許我開口多話,還說非不得已時隻能喊他『閻大夫』。」


    才剛說完,就見婦人的眼淚撲簌簌地流個不停,那讓李若兒慌了手腳。


    「大娘,怎麽了?別哭呀!」


    「我怎能不哭?禦風……禦風他……他是我的孩子啊!」


    「什麽?!」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李若兒驚愕極了,腦中也霎時陷入一片混亂。


    「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麽他不跟您相認呢?」話才說出口,李若兒就驀地警覺到這可能涉及了太多隱私,立刻善解人意地說道:「如果大娘不想提,可以不用回答我,沒關係的。」


    何芸芸一邊掉淚,一邊哽咽地說道:「那孩子……心裏該是恨透了我,才會不願與我相認吧……」


    見她這麽傷心,李若兒的心裏也難過極了。


    她柔聲安慰道:「不會的,倘若他真的恨您,又怎麽會時常來探望您,甚至為您治病呢?」


    她不知道這對母子之間究竟有著什麽樣的過往,可是她相信如果荊禦風不是放心不下他娘,也不會時常前來探望她、為她治病。


    以他的個性,根本不會去在乎一個心裏憎恨著的人的死活,這證明了他確實是在乎他娘親的。


    何芸芸一聽,心裏燃起了一絲希望,精神也振奮了些。


    「是啊,若不是他為我張羅這個地方,還找了個丫鬟來照料我,隻怕我早已活不下去了,可是……他應該要恨我的……他是該恨我的……」


    為什麽大娘口口聲聲說荊禦風應該恨她呢?李若兒的心裏困惑極了,卻又不好開口追問,倒是何芸芸自個兒幽幽地說起了過往。


    「當年,我與城裏的潘公子真心相愛,早已發誓要共度一生,但最後我卻被迫嫁給了禦風他爹。我每日都過得不快樂,若不是潘公子偶爾悄悄前來探望我,我早就想尋死了。潘公子雖然常來安慰我,但我們並沒有踰矩,然而禦風他爹卻懷疑我們有染,甚至將我軟禁起來,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幾乎要發瘋……」


    聽著她的遭遇,李若兒的心不由得狠狠揪緊。被迫與心愛的人分離,被迫嫁給不愛的男人,甚至還被整天軟禁起來,心裏的痛苦可想而知。


    「潘公子知道了我的處境之後,不顧一切地前來救我,我也毫不猶豫地決定跟他走……我不是故意要拋下禦風的……我本來也想帶著他一塊兒走的,可是來不及……他爹回來了,我們隻好倉皇逃離,但……或許是老天爺要懲罰我們,當時天雨路滑,整輛馬車摔下了山穀……」


    「什麽?那你們……」


    「當時潘公子舍命保護我,將我緊緊護在懷中……而當我再度醒來後,發現自己被一對務農的老夫婦救了,但潘公子卻已經身亡了……」何芸芸說著,傷痛的淚水再度湧出。


    聽了這段往事,李若兒的眼眶也不禁一陣濕熱,為這對無緣的有情人感到深深的遺憾。


    「獲救之後,我怕禦風他爹會來抓我回去,所以我隱姓埋名,編了個孤苦無依的身世,老夫婦見我可憐,收我為義女,隻是他們兩位老人家年邁體衰,沒幾年就病逝了。」


    「那他……荊禦風怎麽會找到你的?」李若兒好奇地問。


    何芸芸幽幽一歎,哽咽道:「幾年前,一場無名火燒了老夫婦留給我的房子,我雖然及時逃了出來,卻也受了重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當時我想起了我的孩子,想到過去我曾悄悄地打探消息,聽說那些年,他爹待他極為嚴苛,讓他成為一個冷漠寡情的人……我舍不得他,就算要死也想見他最後一眼,可是我知道自己恐怕是撐不下去了……還記得我在陷入昏迷之前,嘴裏一直不舍地喚著『禦風,我的孩子』,而當我再度蘇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被一個自稱是『閻大夫』的年輕男子給救了……」


    聽完這段往事之後,李若兒立刻懂了。當時荊禦風肯定是正好經過,聽見何芸芸喃喃喊著自己的名字,認出了她的身分,這才出手相救的。


    「那孩子一定還恨我當年拋下了他……所以才不與我相認……」何芸芸淚漣漣地說。


    李若兒趕緊伸出雙臂輕摟住她,柔聲安慰道:「不會的,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您,我相信他心裏一定是很在乎您的。」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可能會默默地張羅這一切,讓他娘有地方可住,有丫鬟幫著照料,還不時地過來探望、治病。


    何芸芸含淚道:「我不求他的原諒,隻要能見他過得好,身旁還有你這麽個貼心的姑娘陪在身邊,我就放心了……你是個好姑娘,他一定很喜愛你。」


    李若兒聞言俏顏一熱,連忙搖頭。


    「您誤會了,我不是……」


    「你一看就不像是丫鬟,肯定是他的心上人吧!」


    「我確實不是丫鬟,但我……我隻不過是他的病人罷了。我染了古怪的病症,他正試著要治好我。」


    「這樣啊……真可惜,倘若你能當我的兒媳婦那就好了……不過,你生得這麽美,人又溫柔善良,他一定會愛上你的。」


    李若兒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能尷尬地笑笑。


    愛上她?她可不敢這麽奢望,畢竟她可沒忘了剛才荊禦風離去時,那一抹惡狠狠的眼神。


    等她回去,會不會就立刻被氣怒中的荊禦風給一把掐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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