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岱川朝外看了一眼。


    遠處礁石邊,有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有人在外麵?!方岱川胳膊上雞皮疙瘩起了一片,這麽大的雨,為什麽要到外麵去?


    他快速跑到拐角,去摁李斯年房間的門鈴,這裏的門鈴是單線路的,從門外根本聽不到,他被某種不知名的巨大恐懼攫住了心髒,瘋狂地按動著門鈴,希望把剛才看到的詭異壁畫和陌生人影告訴李斯年知曉。


    然而李斯年沒有開門。


    身後的走廊突然傳來一陣笑聲。


    方岱川心髒跳得飛快,他背靠住李斯年的房門,李斯年的房間在一個拐角,隻要他不走出去,外麵的人就看不見他。他握緊拳頭,仔細聽,死寂的走廊上卻隻能聽到自己瘋狂的心跳聲。


    冷靜,方岱川強迫自己深呼吸,他反手又按了一次李斯年的門鈴。仍舊沒有人開門。李斯年是先知,他應該是偷偷去外麵找小木屋驗牌去了。方岱川推測著,那麽剛才他看到的遠處的白影應該就是李斯年。


    走廊上又傳來詭異的笑聲。


    “嘻嘻嘻……”


    像孩子拿到了糖果和玩具。


    孩子?方岱川想到了那個瘋兒子,小心翼翼地貼在拐角的牆邊,偷偷看去。


    果然是那個小孩兒,他拿著一個桶,往牆壁兩側的掛毯上潑著水,一邊潑一邊發出窸窸窣窣地笑聲。他潑一會兒就停下來,仰頭唱到:“是誰殺死了知更鳥?知更鳥死在海島上。是狼殺死了知更鳥,麻雀扇著翅膀唱。狼用毒液殺死了它,死時眼睛都閉不上。”


    窗外閃電喀拉喀拉地閃爍著,走廊忽明忽暗,詭異的小男孩一邊朝牆壁潑水,一邊唱著關於死亡的童謠。


    方岱川膽囊差一點直接炸開,完全喘不上氣,他死死扒住牆壁,將臉貼在冰冷的掛毯上。


    “南南,回來,這裏危險。”牛心妍在走廊另一邊溫柔地叫道。


    方岱川頭皮一炸。


    小男孩兒瞬間停止了唱歌,他扭過頭去看向了他的媽媽。方岱川深呼吸兩口氣,趴在了地上,小心翼翼探出了頭去。


    牛心妍蹲在地上,白色的真絲睡裙在地麵上鋪開。她摟住那個小孩兒,輕輕地吻在了對方的嘴上。我操!方岱川差點一個激靈竄出來。牛心妍閉著眼睛投入地親吻著小男孩兒,胳膊死死摟住對方——那絕對不是媽媽吻兒子的表情和姿勢!


    “咱們進去吧,”牛心妍微微喘息著看著小男孩兒,怯弱道,“我很害怕。”


    小男孩兒的聲音變了,他漫不經心地摸了摸牛心妍的後腦勺,方岱川的角度看不清他的正臉,但能聽見他冷靜的聲音。他說:“怕什麽,你真傻。”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方岱川完全不記得了。他的大腦出現了一段長達半小時以上的空白。他目送著母子兩個刷卡回去,然後把自己蜷縮在地上,將身體死死貼在李斯年冰冷的門板上。


    直到視野中出現一雙腳。


    方岱川抬起頭來。李斯年渾身濕透,發梢往下滴著水,水珠砸在地板上。他拿著身份卡,有些奇怪方岱川為什麽在這裏,驚訝地看向方岱川。


    方岱川扶著門站了起來,腳踩在李斯年發梢滴下來的那攤小水窪中,腳一滑好險沒直接摔在地下。


    李斯年忙扶了他一把:“你這是怎麽了?手心裏全是冷汗。”


    方岱川心有餘悸地探出頭去看了一眼,那對詭異的母子早已經回了房間,他扶住李斯年的肩膀,感覺自己蜷久了,腿腳都是麻的。不,何止是腿腳,方岱川現在隻感覺自己全身都是麻木的,隻有心髒不怕死地拚命蹦著。


    “開門……”方岱川低頭揮了揮手,一點解釋的力氣都沒有,“快點開門,我撐不住了。”


    李斯年忙刷開房門。


    方岱川捧著一杯酒,裹著被子坐在床上,他眼神飄忽,手都是抖的。


    “你到底怎麽了?”李斯年在衛生間衝了個澡,拿了條幹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出來,遞給方岱川一包壓縮餅幹。


    方岱川仰頭飲盡了杯子裏的酒,顫顫巍巍撕開了壓縮餅幹的包裝。他不知從何說起,今晚的信息量太大。


    最後他決定按時間順序來說,他先問道:“我晚上睡不著覺,出來找你,你幹嘛去了?”


    “驗人啊,”李斯年擦完了頭發,一頭半濕半幹的小卷毛炸著,“趁你們都睡了我偷著跑出去驗的,萬一被發現了我不就暴露了嘛。”


    方岱川吃了餅幹,喝了酒,室內的燈光很亮,所有的陰影都無處遁形,讓他精神平緩了很多:“你驗的誰?宋老太太?宋老太太是不是狼人?”


    李斯年搖了搖頭:“宋老太太在我這裏已經是鐵狼了,明早直接票走就好,不用我驗。我驗的是杜潮生。我怕是我想錯了,他第一天晚上第一個站出來說自爆,我邏輯上覺得他不會是狼人,可是今天的票型你也看了,他自己不可能投給自己,你我丁孜暉已經確定了身份,剩下宋老太太沒必要撒謊,劉新這謊撒得太沒有技術含量,他不像是那種蠢貨。我就覺得,會不會杜潮生身上有別的秘密,我一開始想錯了。”


    “結果呢?”方岱川問道。


    李斯年苦笑著搖了搖頭:“可惜,我一開始想的是對的,他確實是個好人。”他說著,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問道,“你呢?你今晚是怎麽回事?”


    方岱川回憶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打了個寒顫。


    他跳下床,把幹淨的t恤扔給光膀子的李斯年,打開了門:“我給你看樣東西,你跟我來。”


    第25章第二夜·06


    方岱川做賊一樣,從李斯年的房間探出個頭來,機警地四處張望一番。李斯年不知所謂地跟在他後麵,左手插著兜,悠閑得如同在自己家後花園溜達的老大爺。


    掛毯上的畫已經隱沒了大半,地毯上倒是還殘留著幾攤水漬。


    李斯年看見掛畫,表情這才正經起來,他用手指輕輕蹭過濕漉漉的掛毯,聞了聞手指間的水跡。


    “怎麽樣?”方岱川瞪大眼睛,緊張兮兮地問道。


    李斯年皺眉搓了搓手指:“沒什麽特別的,應該就是水吧,你怎麽發現的?”


    這說起來可就恐怖了,方岱川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回憶道:“我半夜睡不著,就想去找你,然後出了房間就看見這些壁毯上有了畫。我記得我之前咱們上來的時候,走廊的窗戶是開著的,我當時想的是,可能那會兒灌進來了雨,打濕了一部分壁毯,畫就露出來了。結果我拐進你房間前的那個拐角,就聽見走廊上有聲音,我悄悄看了一眼,那個瘋孩子拿著個小桶,正在往壁畫上潑水。”


    “你在走廊的時候沒有看見他?”李斯年問道。


    方岱川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絕對沒有,我懷疑他那會兒是不是去一樓廚房裏打水了。”


    他們說話這功夫,外麵風雨聲又大了起來,玻璃外麵凝結了一層水霧,炸雷滾滾,驚動得整個海島大有天翻地覆的架勢。李斯年推開窗戶,風裹挾著雨水瞬間把窗簾和掛毯澆了個濕透。


    畫也重新浮現出來。


    聖光,白袍,銜著蘋果的蛇;肉翅,尖角,看守地域的雙頭犬。李斯年順著畫看向穹頂,同樣看到了那三座雕塑,他緊緊地皺著眉頭。


    “你,你看懂了嗎?大戰我是看懂了,那個女神是什麽鬼?”方岱川問道,李斯年好歹有一半的西方血統,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他至少比中國人擅長。


    李斯年遲疑地說道:“蒙眼,持劍和天平,這是司法女神朱蒂提亞的造型,主掌公正和裁判。拉丁語代表公正、正義的詞根‘justice’,就是來自她的名字。文藝複興時期很喜歡塑造她的雕像,造型基本上都是這樣的。蒙蔽雙眼,意為不受外界聲音幹擾,右手拿天平,象征裁斷是非。左手持長劍,是對非正義一方的懲罰。”


    “謔,”方岱川咋舌道,“人性裁決嘛,我知道這個劇本,阿加莎的經典小說《無人生還》不就是這個主題?把一群有罪的犯人搞到一個島上,把他們殺光。——這個boss自視甚高啊,還執掌正義,自詡女神?也是個戲精,估計長得不怎麽樣。”


    李斯年沒有理會他。


    方岱川仰頭看了一會兒:“可是她為什麽穿著黑袍呢?希臘女神不都應當是穿個白袍子的嗎?還長翅膀?那會兒的神好像不長翅膀吧?長翅膀的不都是基督教的神嗎?”


    “可能不是朱蒂提亞,是某個異教的神?”李斯年邊猜測邊搖了搖頭,表示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又轉身看向兩側的蛇和地獄雙頭犬,“可是朱蒂提亞身邊確實經常有蛇和狗出現,蛇象征著貪婪、**、世俗的權力,狗象征著忠實、友誼。朱蒂提亞不為權利所誘,也不為人情所惑,唯有理性和公正。”


    方岱川陪著看了一會兒,直到兩個人身上都被雨水澆得濕透。別墅裏中央空調調整到恒溫模式,保守估計隻有20度,他渾身淋得透濕,站在空調出風口下麵,隻覺得遍體生寒。他關上了窗戶。


    掛毯吸飽了水,畫麵一時半刻並不消散,二十四張人臉盯著走廊裏的他們。


    “你剛才說看見那個小孩兒在往牆上潑水?”李斯年想起另一樁事情。


    方岱川點了點頭,打了個哆嗦:“今晚上窗戶應該沒關吧?我懷疑是不是他半夜跑出來,看見了沾濕的掛畫,就下去打水,然後往牆上潑。”


    他說著看向剛才那扇窗戶。


    突然,他想到了什麽,猛地轉過頭來,驚恐地看向李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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