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道閃電劈過,將方岱川的臉色映得慘白,極度的驚懼揉散在擴大的瞳孔中。


    李斯年不明其意。


    “那扇窗戶!”方岱川後腦勺倏然一麻,寒意從腳下升騰而起,直竄到整個腦子,天靈蓋都是木的。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令他不寒而栗的細節。


    ——大家一起回房間的時候,窗戶是打開的。他出房間的時候,那扇窗戶已經被關閉了,然而窗簾和掛毯上水漬栩然。然後他推開了關閉的窗戶,看見了一個白影,嚇得魂飛魄散,跑到了拐角摁動李斯年的門鈴。那時候他驚恐萬分,絕沒有時間和心情關窗戶。緊接著他看到了小孩兒和媽媽的一出大戲,然後直到李斯年上樓,他們進入房間,喝了杯酒,再出來。


    他們出來的時候,那扇窗戶緊緊地關閉著。


    窗戶很高,小孩子不可能直接開閉。假如小孩子是出門看到被雨水染濕的壁畫,再下去取水的話,那距離窗子被關閉的時間一定很短。在方岱川出門前,小男孩下樓後,有人關閉了打開的窗戶。然後方岱川打開了它。在方岱川藏進拐角,進入李斯年屋子的這一段時間,又有人出來將窗戶關上了。


    方岱川出了一身白毛汗,他將過程和李斯年一一講明,把李斯年也講了一身白毛汗。


    “照你這麽說,有個人頻繁進出走廊,就為了關上走廊的窗戶?”李斯年拍了拍自己胳膊上豎起來的汗毛,問道,“為什麽?一扇窗戶而已?”


    方岱川苦著臉說道:“我他媽怎麽知道?!我最怕的它根本就不是出出進進,它就藏在走廊裏,一直看著我出來,開窗,躲人……”


    李斯年嘶了一口涼氣。他左右看了看,四周寂寥無人,隻有窗外雨滴大朵大朵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響,然而他卻無端地感覺到,黑暗中仿佛有一雙眼睛,在冥冥之中窺視著所有人。


    他抬起眼看了一眼那個女神的雕塑,被蒙住雙眼的正義女神,悲憫地俯視著這條長廊,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你說你看到了礁石上有一個白影?”李斯年突然捕捉到了什麽信息。


    方岱川點了點頭:“是你吧?你是去礁石邊的那個小木屋了嗎?”


    李斯年深吸一口氣,從窗戶往外看去,窗外明明白白映出了海邊的景色。他閉了下眼睛,扭頭盯著方岱川,慎重道:“我沒有去海邊,我是去了山坡上的木屋。”他說著抬了下腳,方岱川清晰地看見了他鞋底沾的泥,泥土裏有青苔和碎葉。


    “那是誰?”方岱川徹底愣了,“除了先知,誰還需要跑出屋去?”


    李斯年低頭想了一下:“現在就是不知道都有哪些神職了。我之前覺得應當有2~3神,現在仔細想想,似乎不對。你還記得那張說明書嗎?‘隻要當前遊戲人數存在相反陣營,則宣判遊戲繼續。’這不是屠邊局,是屠城局。十二人屠城局的神職可能是預女守獵,有些地方是預女守白,不知道這裏用的是哪一種。我們十三個人,可能還會有一個第三方陣營,要是白狼或者盜賊那還好,要是丘比特就麻煩了。”


    他飛速計算著:“預言家和女巫是肯定有的,守衛在真實遊戲中不好設置,完全沒辦法發揮,另兩個神職就有可能是白癡和獵人。可是白癡或者獵人並不需要夜晚出門……”


    方岱川沒怎麽玩過狼人殺,聞言忙問道:“獵人是怎麽個玩法?白癡又是什麽?”


    “獵人和白癡都是好人陣營的,票到獵人,他可以在場上隨機帶走一名玩家,一起死。白癡被票出局不會死,而是翻開明牌,繼續參與遊戲,隻是不能再參與投票,隻有狼人被殺掉,他才會真的死亡。”李斯年解釋道。


    太複雜了,方岱川聽得一個頭兩個大,他選擇放棄,這種拚智商的活交給李斯年吧。


    然而李斯年也想不出來有什麽理由要半夜出門,他抓了抓他的小卷毛,說道:“這樣,明早我把樓梯口的地毯打濕,你記得從你房間拿本書,站樓梯口假裝看書,有人走過就看看地毯,看誰鞋底沾了泥。”


    好辦法。


    方岱川對這等不要臉的辦法簡直是歎為觀止。


    走廊兩側的墨跡已經開始慢慢消失,李斯年最後看了一眼,瞥見了掛毯一角的一句哥特體英文。那句英文就在他門前的那個拐角刻著。


    “it’sbettertoreigninhellthantoserveinheaven.”


    李斯年有些出神。


    “我還擔心一件事情,”方岱川猶猶豫豫地看著李斯年,不知道怎麽開口,“那個壁畫上,每邊隻有十二個人。那……咱倆呢?咱倆是穹頂上的那個大戰嗎?你跟我真的是同個陣營的吧?”


    李斯年這才猛地回了過神,他勾了勾嘴唇:“不管咱倆在哪裏,跟那個什麽狗屁的大戰絕對沒有關係。你想啊,你的出現,完全就是一個巧合,假如這個別墅裏能找到關於你的暗示,那才真是活見鬼了呢。”


    有道理,方岱川這才安心了一些。他扭頭看向窗外的暴雨,在心裏不住地祈禱,這漫長的一夜,請快點過去吧。


    第26章第三日·01


    方岱川早早地醒了,他一夜沒敢睡踏實,窗外的風雨聲和心底的恐懼相互糾纏,折磨得他精神衰弱。他套上皺巴巴的t恤去洗漱,在鏡子裏看到,自己臉上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額頭上還冒了一顆痘痘。方岱川不禁有些惱火。


    浴室裏貼心地配備了化妝品,方岱川也是有些佩服這個boss,食水給的不多,這些細節倒是貼心。


    方岱川撕開一支密封的遮瑕棒,點了點那顆紅彤彤的痘痘,又輕擦了一下黑眼圈。


    還挺好用,方岱川看了看遮瑕棒的牌子,想著回去以後給小周介紹一下,可惜牌子他看不懂。某種拚音文字,元音上麵有奇奇怪怪的小點和短線。


    方岱川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鍾,才剛剛六點鍾,他想起來李斯年交代給他的任務,從門口的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書。


    一樓沒有一個人,長桌前空空蕩蕩的。方岱川舀了廚房一瓢水,灑在地毯上,然後坐在樓梯口的位置上,等大家下樓來。


    窗外天色晦暗。按理說夏天早上六點鍾,天應該大亮了才對。然而窗外大雨傾盆,昏沉沉的,不辨天日。


    方岱川低頭假裝看書。他隨手抽的還是一本翻譯書,獨特的翻譯腔和陌生感看得他心煩意亂,翻了半本過去,也隻看懂大概講了一個廢紙回收場的管理員的故事。別的都忘記了,隻記得兩個吉普賽女人卸下撿來的廢紙,在垃圾堆裏躺著抽煙,毫不留意地張開自己的大腿,從裙底露出泥濘的私處來,四周是蒼蠅薨薨。


    風雨飄搖的海島上,昏暗的早晨,世界安靜若死,看一本這樣的書,方岱川恍惚間隻感覺他就像那個管理員一樣,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了自己。


    那倒好了,方岱川苦笑,孤獨有什麽可怕。


    樓上傳來關門的聲響,打斷了他的全部思緒。


    方岱川不自覺挺直了背,從書頁見抬起了一隻眼睛,手裏的鋼筆懸停在紙頁處,準備記錄。


    是牛心妍下來了。今天氣溫有些低,她穿著一件長袖襯衣,袖口鬆鬆挽起來。她兒子貼在她的腿邊,捏著她的衣角,低著頭走下來,表情很怯懦。


    裝,還在這兒裝,方岱川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他瞥了一眼就趕快收回了目光,握拳在嘴唇邊咳了兩聲,然後捏著書頁一角翻過了頁去。


    “惜泉,好好走路,別捏媽媽的衣服。”牛心妍溫柔地摸摸兒子頭頂的亂發,一抬眼看見了方岱川,她笑著衝他點點頭,招呼道,“惜泉,和叔叔打個招呼。”


    臥槽要不免了吧,方岱川渾身雞皮疙瘩,這小孩兒也不知道真實身份幾歲了,天山童姥一樣,爸爸可當不起他這一句叔叔。


    “叔叔早上好。”出乎意料的,小孩兒沒出什麽幺蛾子,他快速抬了一下眼皮,又快速低下頭去,他抬頭的一瞬間方岱川看清了他的眼睛,清澈怯弱的一雙眼睛,那確實是屬於孩子的。


    方岱川隻好微笑了一下,努力說服自己忘記他昨晚的詭異行為。他招呼道:“你好呀。”方岱川裝作不經意地飛快瞥了一眼那塊地毯,幹幹淨淨的,看來這倆人昨晚沒出去。


    氣氛稍微有些尷尬,好在論起插科打諢、演戲炒氣氛,方岱川是專業的。他裝作渾然無事的樣子,和兩人閑聊:“這麽早啊?”


    “是啊,有孩子嘛,每天得早點起來,給他們做早餐。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牛心妍笑著扶了扶劉海兒,把散落下來的一綹鬢發別到耳朵後麵去。她說著繞過方岱川,朝廚房的方向走過去。小孩兒就坐在長桌上,低頭玩自己的手指頭,一句話都不說。


    雨沒有絲毫小下來的跡象,天色仍舊昏暗不明。


    第二個下來的是楊頌,妹子明顯沒有睡好,憔悴得連遮瑕棒都遮蓋不住。她塗了正紅色的口紅,估計是想提一提氣色,然而眼神裏的疲倦卻暴露了一切。


    方岱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斜眼一瞥,地毯上沒有沾什麽東西,妹子的鞋印兒也是透明的水痕。——幹幹淨淨的鞋底。


    “早啊。”方岱川一邊說著一邊在書頁上標了個自己能看懂的暗號。


    楊頌強笑了一下,說道:“早。”她顯然也是對那個孩子心有餘悸,踟躇了一下,直接拐進廚房裏幫忙去了。


    李斯年的腳步聲,方岱川現在已經能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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