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雲跟顧銘聊的有些漫不經心,他一心二用,一邊起話題跟一個不健談的人聊天,一邊還仔細觀察顧銘的情緒,觀察他的臉,還有他嘴角那一絲被擦的幾乎沒什麽痕跡的血色。他本來是對這種事沒什麽興趣的,對顧銘就更沒興趣了,但看見血跡他忽然興趣大增,像是窺見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興致勃勃的研究著顧銘的惱怒,和旁邊那位掩飾不住的垂頭喪氣。旁邊過來幾個熟人,李庭雲眼鏡後的瞳仁一動,他作為甲方,經常跟這些以搶工程為生的黑社會打交道,小貓他見過一麵,沒說過話,可以裝作不認識,要不是他身邊那位姑娘實在紮眼,李庭雲也不會往那邊看。顧銘的惱怒本來是平靜,卻在瞄見小貓驟然激烈起來。他沒有回答李庭雲的問話,而是凶惡的側過頭,盯著那對要往前來的兄妹倆,生生的逼回了小貓邁出去的腳步,逼的他收回去,開始跟小鳥兒麵麵相覷起來。因為當時廁所隔斷是能看見腳的,小貓開始隻看見一雙腳,然而很快就變成兩雙,顧銘跟人在裏頭打起來了,也不知道誰一腳把門踹開,顧銘麵若寒霜的從裏頭出來,後頭的人捂著脖子,咳的上氣不接下氣,嚇的小貓也沒敢跟上來,這一回真的是二次偶遇。鄭哲看見這光景,朝麵前胡扯的張春天抬抬下巴:“別說了,快看你主子,抽什麽瘋呢。”張春天別過頭,跟顧銘對視一眼,接著兩步過去:“怎麽回事?”那邊的小貓也不太開心,兩個人凝望半晌,氣氛僵硬,大有撕破臉的架勢,然而未等小貓上前,顧銘卻猛的往前一步,卻到底也沒走出去。張春天動作極快,整個人幾乎是撲過去將顧銘抱了個滿懷,他在周遭交頭接耳的人群裏咬著牙將顧銘往門外推:“行了行了,顧銘!”後又回頭麵朝這邊的兩個人擺擺手,“不好意思啊,我們先走了,回見。”鄭哲很仔細的看了一下小貓,又在小貓察覺後惱火的跟他對視時,正過頭跟李庭雲看了個對臉。鄭哲裝模作樣的看了看手表:“真對不住,我等會得見個人,我先走了。”對麵的人相當的知趣:“好的。”張春天架著顧銘出了門,他健步如飛,幾乎是連抱帶推的將人弄到了車邊,然而他掏車鑰匙的時候有些著急,車鑰匙掉到地上,為了撿起來,他隻能放開顧銘,彎腰半蹲。顧銘站在車邊等他,往兩邊張望了一下:“快點。”張春天給車解了鎖:“快上去吧。”顧銘彎腰上車,嘭的一聲關了車門:“你現在是越來越懂我了。”張春天臉有點喜色,他坐上駕駛位,打火倒車:“那可是,顧銘,咱倆多少年了,我還能看不出來你是不是真生氣麽?”顧銘沒說話,隻跟他豎了豎大拇指已示讚許。張春天開了車,駛上公路,後又想起來似的,看了副駕的人一眼:“哎,顧銘,你剛才怎麽沒跟我老鄉打招呼啊?”“……”張春天打了轉向,往主道上拐。他欲言又止,張了嘴,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顧銘:“其實吧,我一直覺得不太對……你說……你倆是不是有事?”看顧銘不說話又來了一句,“我記得去年夏天你倆挺好的啊,連武兒都知道這人了,咱們好幾個哥們都跟我誇過他,都說他這人身手利落,不混挺可惜的,我就說我爸當年還是有點眼光的麽,不過他不混也很正常,我後來才知道他爸在我們那兒也挺出名的國企領導,有關係,有門路,他跟咱們不一樣,人家可以靠爹……”……張春天自言自語似的,嘴一直就沒閑著,哪怕旁邊的人不說話,怎樣都沒反應,他也打算沒停下他那張嘴。外頭黑雲壓頂,似乎是要下雨了,也許是雨加雪。透入眼的光線越發黯淡,顧銘坐在副駕位,麵兒上似乎是靜等風雨,腦子裏卻早已是狂風驚雷。他本來已經忘了,可經張春天一提,他又想起點他不願意想起來的事兒,想起那流氓在隔間裏緊緊的箍著他,叫他他都幾乎要忘掉的假名字,然後在驚愕中審視他的臉,嘬吻他的嘴,纏綿長久,演了一場兩情相悅的大戲。忘乎所以,以假亂真,好像是真有那麽回事似的。鄭哲房子買的很快,買完了就找人裝修設計,但他沒功夫監工,定下來了就直接出了個小遠門,跑到本省的油田找自己當初認識那個校領導,該燒香燒香,該拜佛拜佛,結結實實的蛻了一層皮,總算把該辦的資格都辦下來了。比起剛來這邊的毫無頭緒,整天跟著吳江舟瞎混,鄭哲現在總算是摸出點方向來,手上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條,關係走好了,中了標簽了合同,一切都是朝著好方向發展,誰知道sars忽然嚴重了。鄭哲也不太清楚這是個什麽傳染病,去年冬天新聞聯播就報了,因為自覺離廣東遠,他從來都沒當回事,不料現在北京也開始死人,國家高度重視,全民危機意識提高,導致交通貨物運輸很受影響,老家那邊的大車司機都不願意跑長路,特別是出山海關,而他到外地剛入網打的就是價格優勢,利潤少運輸成本又提高,鄭哲愁的都直掉頭發,人瘦的脫了一大圈,回家過年吃出那點肉全掉沒了。好在房子裝修好了,通風晾了一個月可以往進搬。住新房還是件挺讓人高興的事,鄭哲叫鄭言沒事在家收拾房子,他自己偶爾有空去商店選選家具,這不今天也打算去的,結果吳江舟一個電話將他叫到市南一家ktv,非說有個大人物想他了,要見見他。鄭哲當時正開車轉彎,他雙手猛打方向,歪著腦袋夾電話:“不想去啊,現在傳染病這麽厲害。”“哎呀,沒事啊,這兒天天消毒,而且來的幾個都是本地人,沒事的,倒是你剛從外地回來,人家不怕你就不錯了。”“不去不去,我要去商場。”“行了你,商場比這兒人還多呢,更不安全,趕緊過來吧,真有人想見你。”“誰啊?男的女的啊?男的我可不去,女的就去。”“女的,奶可大了,鄭總,快來吧,我讓她洗幹淨下邊等著你。”鄭哲呻吟兩聲:“你這話說的,太粗俗,太下流,好像我要去幹什麽似的,我這種作風正派的成功人士能幹出那種事麽?到底是真的假的?你給個準信。”“真的,南京路,之前我帶你來過的,快過來。”“哎,巧了,我離那邊很近,這就過去。”鄭哲掛了電話,加足馬力往市南開。他在老城區,開到那邊至少還要大半個小時,然而在這半個小時裏,他可幹的事也不少,他一手開車,一手從cd夾裏隨便翻出一張碟塞進去。鄭哲打小就討厭歌廳,大了也討厭ktv,倒也不是他不愛接受新事物,而是他天生五音不全,唱歌已經不是跑調,而是隻有倆調,一個高調一個低調,大街上走街串巷賣切糕豆糕豆麵卷子五花糕的喊的都比他唱的好聽,但即便先天條件殘疾成這樣,鄭哲也不服氣,他自認為說話聲音動聽,低沉磁性,比吳江舟那種公鴨嗓說話好聽多了,然而卻唱不過那種破鑼嗓子,憑什麽?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這不正好趁著車上就他自己,塞個唱片跟著唱唱歌,練練手,也省得等會兒到了包間跑調跑的太厲害。他自然知道吳江舟是騙他的,才不會有什麽大奶女人等著他,可他又希望能遇見個差不多的女人,胸小點也沒關係,他覺得自己不能這麽一個人下去,早晚得找個伴兒,隻是人年紀大了,愛上一個人太難,可不像年輕的時候,看見個好模樣的,哪怕是個小小子也隨隨便便動了心。天已經黑了,時值初夏,海風從車窗外吹進來,微涼潮濕。鄭哲現在還是有些不習慣這裏的濕氣,便把駕駛位的車窗稍微往上升了升,留了挺大條縫子,自覺涼爽也沒那麽濕。剛放進去的是迪克牛仔的老碟,出了好幾年了。